崔桃嗤笑一声,“谁要做妾。”
孙妈妈闻言后吃惊不已,想不到眼前这位花魁竟是个大胃口,但凭她那出身,如何能做正室?这不是痴人做梦么!
“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我想如孙妈妈这般,自立门户,有自己的营生。”
孙妈妈恍然地点点头,经过这一番谈话,倒是越发佩服起崔桃来。请楼里的妓子以伺候男人哄男人为乐而活,真真鲜少有像她这般有志向的。
“若不行,便算了。”崔桃当即起身就走。
孙妈妈坐在桌边微动,笑看崔桃:“小姐若图别的,我天香楼或许没有,但你想自立门户,有自己的出息,那这京城诸多的青楼没一家能比得上我的。何不想想,谁会养个跟自家抢饭碗的人在楼里,便是应你,也是骗你的,但我们这不一样。”
“哦?”崔桃转身看向孙妈妈,“如何不一样。”
“以后你自会知道。”
“那我怎知孙妈妈不是骗我?”崔桃紧逼。
“罢了,便告诉你,天香楼不过是我家主人一个产业。小姐若把事儿做好了,得我家主人赏识,再为你开一个比这大的天香楼都不在话下。”孙妈妈小声告诉崔桃道,并且警告她这个事儿绝不能外传,否则死。
崔桃随即应了。
孙妈妈经过艰辛谈判,才将崔桃留了下来,自然珍惜她看好的人物,立刻为崔桃安排了天香楼里最好的房间,在最顶上的四层,夜晚的时候推开窗,可远观大半汴京城的夜景。
崔桃打量这房间的布置,还有绝佳窗外风景,不禁唏嘘果然还是销金窟好,极尽奢华舒服。她在开封府住的那间小屋跟这里比,简直就是耗子洞了。真该让韩琦来看看,她对待特殊人才的待遇太差,连个妓院老鸨都不如。
王四娘和萍儿随后都被安排进崔桃的房间,负责伺候崔桃。俩人也被这屋子各种玉香炉、古字画的陈设给弄惊了。
“我的天呐,我要是捧着这个玉炉跑路,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王四娘稀罕地摸着玉炉道。
“是不用愁,死无踪迹,还愁什么呢。”萍儿提醒王四娘别忘了,这里很可能是天机阁在汴京的分舵,势必高手如云,青楼里还有那么多护院,怎么可能会让她捧着这么大的物件跑了。
“你们多跟楼里那些老人打听消息,别太明显了,不着痕迹地瞎聊乱扯来套话。”崔桃接着交代俩人套话技巧,让王四娘负责厨房那边的厨娘、粗使丫鬟,萍儿负责跟楼里其她姑娘们的丫鬟套近乎。
崔桃则借口了解天香楼,让孙妈妈找了个人带她四处走走。随后,崔桃就被告知天香楼厨房后的院子,特别是东西跨院都是存宝贝的库房,闲杂人等不准随便出入,便是楼里的姑娘们也不能去。
崔桃接着‘互相认识’的借口,去各处姑娘那里串门,实则是想从这些姑娘的房间窗户去观察天香楼的后院的情况。崔桃随即就发现,后院西北角那里有两栋看起来听挺破旧的房子,乍一瞧像是柴房,院子里堆砌不少劈好的柴火。有五名粗使模样的男人坐在柴堆上聊天,之后没多久,又另有五个人替换他们,也是坐在那聊天儿,数量上刚刚好,便感觉有些蹊跷。
崔桃记住这处地方后,便被孙妈妈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楼里马上要开门迎客了。
孙妈妈笑问崔桃对这里熟悉的如何,因见崔桃精神不错,便问她今晚是否打算接客。
“那就跳个舞吧。”崔桃道。
……
灯火绰绰,将天香楼富丽奢华的大堂照得通明。
乐声忽起,吸引了楼里觥筹交错的客人们的注意。紧接着,大堂内传出的惊呼声,倒把这些在雅间品茗听曲儿的客人们都吸引了出来,各自都站在二三楼的栏杆旁往下望。
却见一位身着海棠红裙的女子,手持两条从屋顶悬下的红绸,如灵蛇一般,或腰缠,或腿缠,完全将红绸掌控在自己的身上。身量凹凸有致,竟无一丝赘肉,轻如灵巧飞蝶一般,荡着红绸在半空中飞舞。白纱遮面,红裙飘扬,美目潋滟,尽显无限风情,引得楼上楼下的男人们个个都为她叫好。
韩琦和晏居厚此时正站在三楼的栏杆旁。晏居厚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下已经不能说是翩翩起舞了,而是飞扬起舞的女子,他目不转睛,惊叹叫绝,连连拍手。
“稚圭兄,你今儿真是来着了,往常可没见有这么好玩的。一定是因为今儿稚圭兄来,老鸨特意把楼里最好的舞姬给现出来了。哎哟,这舞跳得可真厉害,啧啧,那小细腰……”
韩琦原本没朝楼下看,他在等着张昌的消息,忽听晏居厚此言,冷睨他一眼。
“稚圭兄,你快快看看啊,再不看那小娘子跳完了!”晏居厚急得拉一下韩琦的胳膊。
韩琦岿然不动,丝毫不想搭理他,这时便见张昌匆匆回来了。
“‘百日红’正在楼下跳舞。”张昌对韩琦禀告道。
韩琦立刻看向楼下,便见那挂在红绸上的女子盈盈落地,对大家略施浅礼,便在众人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转身上楼了。便是换整身鲜艳的打扮,蒙着面纱,韩琦还是一眼能认出崔桃的背影来。
鸨母孙妈妈对崔桃的态度十分热情,跟一起上楼,笑脸陪着她。
想不到才来天香楼一天,她便如此‘起点高’了。
“原来她就是你之前让我寻的百日红啊,我说稚圭兄怎么今天肯跟我来这种地方。”晏居厚笑着揶揄韩琦道。
韩琦没吭声,默然看着已经款款走上楼来的崔桃。
她各式样的簪金银白玉钗环,扮相既富贵又不显得俗气,海棠红的宽袖褙子和抹胸裙,上绣着精致富贵的牡丹花。那牡丹花儿在她轻移莲步的时候,仿佛活了一般,散发着香气。最让在场的男人移不开眼的地方,便是抹胸裙上袒露的那截脖颈,美人骨凸出,肤白盛雪,却比雪更加细腻盈透。
韩琦眼看着崔桃上了三楼,立刻就被老鸨请进了三号雅间。他盯着三号雅间的房门,脸色发沉。
张昌立刻踱步到三号雅间前,像是在闲散散步一般,在徘徊。
晏居厚见韩琦冷眸沉脸,似乎很介意什么,又见张昌在三号雅间前那般‘鬼鬼祟祟’,恍然明白过来,乐颠颠地用肩膀碰了一下韩琦,“稚圭兄想点花魁?不值钱是否够用?那花魁的价钱可太贵了,我倒是还有些钱,可以帮稚圭兄凑一凑。”
“别添乱,你先走。”韩琦道。
“真不缺钱?那我去找我的人去了,祝稚圭兄妙得佳人心。”晏居厚拍着韩琦的肩膀一笑,随即去了。
张昌这时折返,对韩琦禀告道:“里面只有崔娘子和鸨母。”
韩琦不再多言,便预备下楼。
当他走到三号雅间前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崔桃开门之后乍看见到韩琦,惊讶不已。韩琦也朝崔桃看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崔桃问。
孙妈妈一眼就看出俩人认识:“这位是?”
“妈妈,这是我以前的恩客,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遇见。”崔桃淡笑着对鸨母解释道。
“竟这么巧?”刚来天香楼便会遇见故人,这未免太过巧合了。联想到前段日子有朝廷的人刺探天机阁的情况,孙妈妈便疑心更重。
“嗯!我与大人已经相识三年了,他待我一直很好。”崔桃态度如常地应承道。
孙妈妈愣了下:“大人?”
“他就……就喜欢我那么叫他,妈妈快别再问了。”崔桃尴尬地低着头,脸颊微红,颇有尴尬羞涩的女儿态。
孙妈妈恍然明白过来了,有些贵人的癖好是不大一样,这方面她见识得也不算不少。敢玩‘大人’这种称呼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官府的细作了,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孙妈妈便稍微打消了疑虑,将一对玉镯套在她手上,说是奖励崔桃今晚舞跳得好。
孙妈妈随后热情地邀请韩琦进了三号雅间,但等她出来关房门的时候,却故意留了一条缝。孙妈妈便站在门缝边儿,朝里看。
“大人可是听说我来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崔桃欢快地凑到韩琦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往他身上靠。
韩琦矗立在原地未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崔桃,片刻后,才薄唇微动:“从扬州到汴京,为找你,我可是很辛苦。”
“哎呀,那可真是奴家的荣幸呢!”崔桃立刻凑到韩琦的耳边,对韩琦的耳朵吹气道,“那奴家今晚一定好好伺候大人。”
第30章
淡淡馨香盈怀袖, 凝脂玉色近咫尺。
韩琦脸色沉沉隐隐,墨眸静静地打量崔桃,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奴家知错了, 不该对大人不告而别,大人别生气好不好?”因韩琦没反应, 崔桃就得表现得更主动,她凑到韩琦耳边低声提醒,“韩推官若再没反应, 她不知会看多久。”
啪——
猝不及防地揽腰, 整个人如玉山将倾势压过来。崔桃下意识地防御退步,身子刚好撞到桌子上, 碰翻了桌边的茶碗。
她没想到韩琦会这么突然, 诧异地瞪一眼他, 却突然被韩琦捏住了脸。
“既知错,便好给我生赔罪。”韩琦说罢,便扯住崔桃的胳膊, 粗鲁地拉她入了内间。
崔桃踉跄地跟着韩琦进去, 嗷嗷求饶了几声后, 就拿起桌上的酥琼叶塞嘴里,‘嗯嗯呜呜’地点点头, 惊喜地对韩琦指了指, 表示这点心非常好吃。
韩琦早已经松开手,静默看着崔桃边吃点心边瞎哼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踱步到窗边, 侧身站着,观察窗外的情况。待他再转头时,唇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韩琦蹙眉看向再次靠近他的崔桃。
“很好吃,你尝尝。”崔桃坚持把点心送到韩琦的嘴边,见韩琦又抵抗情绪,便补充一句,“若连这都不习惯,以后还怎么来天香楼见我?”
韩琦敛下目光,轻咬了一口点心。
这点心清甜松脆,嚼时有雪花声,的确味道好。
喉咙微动,韩琦把嘴里的那点东西咽了下去。
崔桃旋身又回坐到桌边,徒手拿了一块酥琼叶继续吃。
韩琦默然看着崔桃吃完三块点心,才问她:“可发现什么异常?”
“后院西北角有两间破房子很怪,总有人把守。”
崔桃吃完后,指尖还粘着一些点心渣,便用舌头舔了一下。
韩琦目光滞了下,便敛眸摆弄手里的玉扇。
“大人年纪轻轻,懂得倒不少,家里可有美娇娘?”反正俩人还要在屋子里待好一会儿,短了怕是韩琦自己也不愿意,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瞎聊呗。
“与你何干。”韩琦淡声道。
“噢,大人别生气,我真不知道大人家里会没有,若知道的话我肯定就不问了。”在古代,像韩琦这么大的男人,若家里没个女人伺候着,说出来倒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韩琦抬头看向崔桃:“你如何判知我没有?”
“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真羡慕大人,可以洁身自好。”
韩琦静等着,知道崔桃话后有话。
“大人觉得我花魁做得像不像?”
韩琦点了下头,才刚她一舞引来满堂喝彩,自然是做得不错。
“我怎么会花魁那些才艺,还懂男女这些事,大人就不好奇么?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想恐怕我当年被劫持之后,被那些地臧阁的畜生安排在像天香楼这样的地方了。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学得这一身!”
崔桃说着便低头抽泣起来,呜呜咽咽的,跟刚才吃点心时弄出来的声音差不多。
“你——”韩琦蹙眉,忖度用词时,又听崔桃哭诉起来。
“我好好一个世家女,竟落得这步田地,不知会遭多少人笑话!本来凭着家世,可以嫁给一表人才的郎君,幸福过小日子。可如今呢,瞧我这般境况,别说嫁去什么高门了,想自由自在地活着都难。”
崔桃止住泪,连连深吸几口气,又把气叹了出来,一脸哀哀戚戚,红着眼眶,眸光楚楚可怜,唏嘘自己命途多舛,遭遇令人扼腕惋惜。
“如今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崔家我也不指望能回去了,便是回去了他们也会嫌我丢脸。至于我二表兄,更是高攀不得。只盼着后半生,不至于死在铡刀下或落魄饿死在牢里便成了。”
崔桃红着眼睛,抽泣了好久,没听到韩琦回应她一句,便从帕子侧面露出一只眼睛来,偷瞄韩琦。
她都这么惨了,这男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不能慈善性地表示一下,他的免罪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韩琦目色宁静地盯着崔桃好一会儿,直至他等来崔桃偷看过来的眼神,才淡声问她:“演完了?”
“什么演?演什么?我演什么了?”崔桃可怜巴巴地放下手里的帕子,哑着嗓子委屈又无辜地问。
“你还是完璧之身。”韩琦道。
一句在简洁不过的话,效果犹如炸弹爆炸。
崔桃倏地瞪大眼,惊讶地看着韩琦。她这表情任谁看都知道她在表达: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入狱前,张稳婆检查过你的身子,记录在档。”韩琦语调平平地陈述了事实。
崔桃:“……”
这进驻开封府大牢,怎么居然还跟进宫选秀似得要验身?早知如此,何必白费眼泪装可怜。
崔桃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韩琦,给自己顺气儿。唉,白给自己加戏了!
“请赦罪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韩琦见崔桃背对着自己,知她是为了避免尴尬,终究还是把这事儿告诉她了。本来尚没消息批复,不该提前说。
“真的?”崔桃立刻活泼地转身,眼里盈满愉悦,“多谢韩推官!”
“在这里还是叫大人吧,更安全些。”韩琦道。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一辈子感谢大人的恩情,至死不忘。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为大人效劳的地方,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