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沾到肉腥儿的俩人,马上就跟疯了一样起筷子开吃。
王四娘性子急,吃得快,但啃猪蹄的时候特别细致,骨头上面一丁点筋肉都不留。也幸亏崔桃这猪蹄闷得够久,她才能都给啃干净了。
萍儿相较于王四娘吃得更斯文些,可速度也不慢,有时候吃得一边腮还会鼓起很高,略有点不符合她往日一贯给人的淑女形象。
“对了,”王四娘吃完之后擦了擦嘴,问崔桃之前在验烧焦女尸的时候,为何态度突然大变,“是查出什么紧要的证据了?”
“咳咳——”萍儿蹙眉,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用幽怨的眼神瞪着王四娘,“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说尸体?”
“我没在吃饭的时候说呀,我吃完了!”王四娘无辜道。
萍儿倒是被气得更加咳嗽了,她幽怨地瞪一眼王四娘,埋怨她只会想着自己,不顾及别人。
“哎呦,可别这么讲。你哭哭啼啼的时候不也只是想着自己,没想过别人看你那样有多过膈应么?”王四娘嘴贱地反驳道。
“你——”萍儿气红了脸,王四娘却只顾着笑。
萍儿无奈之下只能鼓着腮帮子,端着自己的菜碗,躲到厨房的另一端去吃。
王四娘这时就听崔桃讲了她检查的那些女尸中,但凡没被烧焦的,下身无一不糜烂严重的情况。王四娘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气得拍桌子瞪眼,破口大骂那些畜牲居然敢这样祸害女人,都不得好死。
“现在初步怀疑,她们可能都是女囚,当然还要进一步调查证实。”崔桃接着道。
萍儿凑过来,瞪大眼:“女囚?那是什么人居然对——”
萍儿刚刚虽然躲到了厨房的另一端,但是一点不妨碍她把整件事都听得一清二楚,因为王四娘刚刚骂声实在是太大了。
“是官府的人么?”王四娘问。
“目前还说不好,因为证据还不够齐全。”崔桃客观陈述道,但她个人觉得是官员或官差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幸而在开封府坐牢,若换在别处,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了。”
王四娘叹了口气,又冷笑两声。
“其实这种事儿在很多地方大牢都有,也就开封府在皇城根儿底下,做事规矩些。在其他地方的大牢,很多女囚都不被当人看,遭狱卒们可劲儿欺辱,说什么‘都进到牢里了,还当什么节妇’,肆意扒衣裳戏弄都是轻的了。却有不少因小罪入狱的,后来被放出来,却没脸活下去的,要么吊死要么跳河了。”
萍儿惊讶地问王四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别忘了我原来是干什么的,寨子里有几个娘子犯了事儿进过大牢,见识过里面的情况。她们也是熬出来的,却是没脸在原来住的地方呆了,便跑来山寨投奔。”王四娘痛恨地皱眉,气愤地拍桌子,“却没有像尸房里那些的,竟被那般祸害死的!这些丧尽天良的狗畜生,别让我遇见他们,否则我扒了他们的皮,挖了他们的眼!”
萍儿连连应承,也跟着王四娘一起痛骂那些人。
“希望韩推官能够尽早查出这事的真相,把那些祸害人的畜生都给抓起来!”萍儿接着道。
“韩推官会不会因为那些人是当官的,便护着他们?”王四娘担忧地问询崔桃,“所谓官官相护么,何况在他们眼里,女囚下贱,不值钱。”
“不会。”崔桃相信韩琦不会那么做。
但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崔桃也有自己的办法应对。总之,要给尸房里那十名不管是在生前还是在死后都受尽羞辱的死者们一个交代。
现在崔桃说的话,王四娘都信。她立刻松了口气,感慨果然还是开封府好。她和萍儿选择留在开封府,真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下午的时候,崔桃先去了长垣县,查看山里的起火点。
根据现场燃烧的程度来判断,十名女尸被焚毁的山沟就正是起火之处。这山沟附近没什么树,都是一些矮灌木和草丛。所以火势没怎么蔓延就被扑灭了。
现场除了黑漆漆的草木和碳灰,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即便是有,也早在救火过程中被破坏了。
崔桃接着就赶往三年前在杏花巷自尽的张姓夫妻的坟地。
开棺之后,合葬尸棺内的白骨情况一目了然,两具白骨的颅骨内都插有一根银针。如此就可以大概明确,杏花巷内发生的所有夫妻自尽的案子可能都有关联,所有‘自尽’的夫妻可能死于同一种手法。想要完全确定,还需要找到另外三对自尽夫妻的葬地,进行开棺确认。
这方面的事地是由王钊来负责调查处理,崔桃这边只需等消息就好。
“如今看来,杏花巷的案子很可能跟一种邪术的祭祀仪式有关。整巷子的凶相宅,必须是一对夫妻悬梁自尽,每三年一次,每次两对。”崔桃对韩琦总结道。
“那会是何种邪术仪式?”韩琦问。
崔桃手托着下巴,琢磨道:“这就说不好了,很多邪术都是秘传,外人未必知晓。但这个仪式应该不是给活人做的,像在为死人祭祀。当然,生者也必有所求,不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韩琦点点头,觉得崔桃所言颇有道理。
“那个给杏花巷建房的老木匠的女儿,可找来了没有?”崔桃忽然想起来。
“大概明日会到。”
“那就好,这案子不能再拖了,如果每三年凶手要拿两对夫妻祭祀的话,今年的数量已经完成了。凶手在短时间内很可能不会再动手,若让他隐匿在茫茫人海之中,便再难寻到了,除非等到下一个三年。”
崔桃继续跟韩琦细致分析杏花巷案凶手的特征。
“根据钱同顺妻子杨氏的死亡境况来看,当时在夜晚,杨氏都没来得及披外衣,就在院里见了凶手,可见对凶手毫无防备。
银针的插入,一定要近而精准,从四位被害者都没有反抗伤的情况来看,死者都是在他们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近距离被银针刺入耳。
两户人家,两对夫妻,也便是两男两女,会同时对什么人疏于防备?假设凶手也是杏花巷的住户,跟他们很相熟。凶手力气小,可能是女子,当然也可能是身子孱弱的男子,但不管是男还是女,同性之间可亲近些,但异性之间,即便是相熟,似乎也不好靠得太近。他是怎么做到分别各个击破,将银针刺入男女被害者的耳中?”
韩琦应承道:“凶徒必是名容易让人疏于防备的人。凶手会不会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他们用银针手法应该很类似。
最近碰见的这两桩案子,死得人太多,杀人手法也都太凶残。”
崔桃向韩琦提议在开封府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不光可以告慰死者,也可以给生者的慰藉。
韩琦并不认为这是崔桃要求做法事真正理由,“你何不坦率直说?”
“直说了,我怕韩推官不信啊。”崔桃瞄了一眼韩琦。
第34章
“说说看。”韩琦淡声道。
“我觉得咱们开封府近日有血光之灾。”崔桃告诉韩琦, 她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开封府的守卫星不仅蒙尘, 还有微弱的红光闪烁, 这都是预兆。
韩琦挑眉, “开封府的守卫星?”
崔桃连忙点头如捣蒜。
“哪一颗?”
“就……我昨晚看得那颗。”崔桃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 然后用手指挠了挠脸颊,眯着眼对韩琦嘿嘿笑道, “韩推官别完全不信啊, 上次我说有血光之灾就准准的。”
韩琦看着崔桃没说话。
崔桃知道他又不信邪了, 特意用惊悚的语气对韩琦道:“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不做法事了, 倒看看这开封府近日会不会有血光之灾。真出事了, 韩推官也不必自责, 我会跟大家好好解释,真不是你的缘故才让开封府陷入浩劫。”
韩琦轻笑, “威胁我?”
崔桃面上连忙作惶恐状摇头,心里却点头。
“安排吧。”
韩琦这么快就让步了,倒让崔桃挺惊讶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信了邪’。
“好嘞。”崔桃高兴地告辞,转身往外走了两步, 旋即折返回来, “倒把重要的事儿给忘了,杏花巷也得来一场,破阵的。既然凶手那么讲究风水祭祀, 且大费周章折腾这么多年,若破了它,他一定气急败坏,指不定会有动作。”
“既是无人知晓的秘术,你如何破?”
“倒也不用全摸透,很简单的道理,他的布局都是凶,那就拉起辟邪的符咒旗帐,再请两尊神破煞。”崔桃解释道。
韩琦发现崔桃应对事情的办法总是比一般人要灵活,不纠结于一角,而是从大局纵观,寻缝而入。很多事在别人那里还在纠结的时候,到她这里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化解。
韩琦让崔桃尽管去安排,个中花费都可报公账,让开封府出。
“等我安排好了,便知会韩推官一声。”崔桃应承后,就欢快地从屋里跳出来,刚好看见包拯徐徐踱步而来。
崔桃忙跟包拯见礼。
包拯打量一眼崔桃,便笑问她如今在开封府做事感觉如何。
“多亏包府尹和韩推官提携,让属下得机会将功赎罪。”崔桃毕恭毕敬道。
“勉哉。”包拯又笑道。
崔桃多谢包拯给她加油,然后再行一礼,迈着欢快地步伐去了。
包拯回头望一眼崔桃,对迎他出来的韩琦道:“倒是难得,若换做平常女子,那般出身,又落得这般境地,连活下去见人的胆量怕是都没有了。”
韩琦:“能人不以常论,如吕武。”
包拯怔了下,“幸亏这丫头并无吕武之野心。”
“是。”韩琦应承,忙请包拯进屋。
崔桃办事效率极高,傍晚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师在开封府做法事超度。
第二天,杏花巷那里也都安排妥当了。就是钱稍微多花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可以报公账,她不心疼。
韩琦应邀来杏花巷验收结果,还没到地方,便见杏花巷口供奉着一座金灿灿的一人多高的大佛。
这佛渡了金身,价必不菲,她倒是真敢。
随即进入杏花巷,又见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挂着符咒旗帐,随风摇晃着,另挂有艾草、五色丝、桃木等驱邪之物。
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有,走到巷尾,又见三座新砌的石台上供奉着三清神像,前面都摆着香炉,竟香火不断。,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巷子里有两家住户跑来拜一拜了。
“崔娘子这破煞怎么还请了两家不同的?”王钊觉得新鲜了。
“不知凶手信哪家,只能烦劳两家都出马了,务求周全。”崔桃笑着解释道。
韩琦看了一眼崔桃,已经没话说了。
随后不久,李远便带着老木匠王关的女儿王氏来到了杏花巷。
王氏刚进杏花巷,见巷子里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逢佛逢神必拜,双手合十,低声念叨着。
崔桃见王氏此状,小声跟韩琦道:“她必知此巷凶。”
王氏见过韩琦和崔桃之后,便坦白承认是她爹王关改建了这座杏花巷。
“那是九年前的事了,贱妾那会儿十二岁,爹爹愁我是‘丧妇长女’,不好嫁给好人家,便想给贱妾多筹一些嫁妆,让贱妾以后在娘家不至于被瞧不起,日子能好过些。
为这事儿爹爹整日唉声叹气,忽有一日他突然高兴回家,将一袋钱交与贱妾保存,另还有几样银首饰。这钱和首饰加一块儿,怎么说也值百贯了。贱妾问他钱从何来,爹爹说他接了一个大活儿,雇主爽快,提前付钱给他了。
再后来过了半月,贱妾见爹爹又整日阴沉着脸,惶惶不安,似乎在担心什么事。问他何故,他又不说。之后他突然跟贱妾商量,说要把钱还回去,活不做了。
那天晌午,贱妾记得很清楚,贱妾正在午睡,忽听外面有爹爹激动的说话声。贱妾便扒窗去看,却见爹爹站在院外的矮墙后,低头在那自言自语,说什么‘造孽啊,丧尽天良,我不干了’的话。
贱妾以为爹爹中邪了,便喊他。他身体定住了一下,才恍然回了神来,回头看向贱妾,匆匆跑来打发贱妾回屋。”
此之后的几个月,王关早出晚归,忙着干活。后来活儿干完了,王关又领了一份钱回来,但他把钱交到王氏手里的时候却并不高兴。
他又画了很多张图告诉王氏,以后这样的宅子都要避开不能住。汴京的杏花巷最去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去。
“再后来贱妾就远嫁了出去,爹爹叫我无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回家。等他去了,悄悄把他安葬就是,不必大操大办。”
王氏提及这些,眼中不禁含泪。她或多或少有些明白,当年他爹为了给她攒嫁妆,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因怕遭报应,又不想连累她,才不许她回家。
正所谓父爱如山,大抵如此。
王氏从袖中取出一沓发黄的纸,跟韩琦和崔桃表示,这就是她爹当年给她留下的凶宅图。
崔桃接过来翻看,这些图中包含了所有杏花巷的凶相宅宅形。
难怪王氏一进杏花巷,就害怕得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原来木匠王关在此之前,特意嘱咐过王氏。
“为何一定要在这?”
崔桃突然发问,引来韩琦和王钊等人的目光。
“为何一定要这建凶相宅,为何一定要在这杀死六对夫妻去祭祀?九年前的改建是关键。”
韩琦告诉崔桃,他已经命人去寻近十年杏花巷内所有住户的户籍记录,寻到了一问便可知晓缘故。
崔桃也这么想,不过时隔久远,翻出陈年案卷可不那么容易,看来要费些时候。
“杏花巷这里当派人继续暗守,我布下这些东西,凶手如果看到,应该会被刺激到,而有所动作。”
崔桃马上表示,她要留守杏花巷,可以伪装成一名新搬家到此的妇人。
“若有个郎君在,伪装成夫妻,就更像了。”王四娘忙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