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哪儿?”崔桃问。
王钊忙告知在隔壁。
崔桃摘下手套,洗了手之后,仔细在四周寻了一圈,最终目光定格在韩琦腰间的玉佩上。圆形白玉,中有圆孔,刻着飞虎云纹。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
“借用一下。”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
韩琦当即拽下玉佩,递给崔桃。
“谢啦。”崔桃接了玉佩之后,就立刻去了隔壁。
朱大壮和苗氏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七岁,小儿子五岁。俩孩子都被惊着了,窝在朱二郎夫妻怀里一直哭叫,身体颤栗发抖。邻居们送茶送点心帮忙哄着,却一点效用都没有。
朱二郎见王钊带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过来,忙问王钊他大哥的案子如何,是否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那么快,还需要查。”王钊跟朱二郎介绍崔桃,但说的时候自己口气都不确定,“孩子哭得太厉害了,她可以帮忙哄一哄。”
崔桃问了小儿子的名字后,便叫他:“朱晓德,看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崔桃蹲下身来,右手握着拳头送在朱晓德跟前。
朱晓德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奇怪了下,哭声渐小,好奇地转头,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崔桃。
“我手里的可是宝贝,但只能给你看。跟我去那边的墙角悄悄看一眼,好不好?看了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崔桃说完,见这孩子还是紧抱着朱二郎的大腿不放手,继续道,“你二叔二婶就在这,我是衙门的人,这些也都是衙门的人,专门保护百姓安全的,所以也会保护你。若不然一会儿你若觉得我欺负你,你立刻大叫。”
崔桃指了指墙角,告诉朱晓德就那么远的距离。
朱晓德终于动摇地点了点头,随着崔桃拉他过去。
崔桃在墙角蹲下来,背对着王钊和朱二郎等人的方向,把手里的玉佩放下来,边晃着玉佩,边让朱晓德好生看看那玉佩上的花纹是什么。
因为玉佩摇曳,乍看是看不清楚上面的花纹的,,朱晓德就一直盯着玉佩看……
两炷香后,崔桃将朱大壮的大女儿也安抚好了,带着他们兄妹回到朱二郎夫妻那里。
朱二郎惊讶地发现俩孩子真得好了很多,忙跟崔桃道谢。
王钊得空便好奇地问崔桃,对俩孩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也没什么,俩孩子哭得意识恍惚的时候,比较容易听劝罢了。”崔桃随即要把玉佩还给韩琦,却见韩琦正忙着跟李远交代什么,崔桃就将玉佩给了张昌,她则要赶着先回尸房进一步验尸。
张昌等韩琦忙完了,便将玉佩奉上。
韩琦收走玉佩的时候,张昌突然开口道:“这可是六郎的贴身之物。”
韩琦是韩家幼子,在家刚好排行第六,所以私下里张昌也会称韩琦为六郎。
昨晚吕公弼警告晏居厚的时候,张昌也在场,他虽在角落里候命侍奉,但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所以他刚刚那句话,意含着对自家主人的一种劝诫或提醒。
张昌说完这句话之后,其实有点紧张。他知道自己多言了,但作为主人身边最得用之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及时进言,提醒一下主人。
“知道。”韩琦看都没看张昌,随手把玉佩挂在腰间,便继续忙他的事去了。他神态淡淡,表情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也没有责怪张昌一句。
张昌默默然垂首,却已然在心中再三检讨自己多嘴的行为。他本以为主人犯了糊涂,却不想主人清醒得很。一声‘知道’就足够警告他多嘴了,若他再悟不出来,再多言,明日站在主人身边的人便不会是他了。
崔桃二次检查朱大壮和苗氏的尸体时,过滤了一遍容易忽视的细节,仍然没有在二人身上发现其它可疑的线索。俩人身上都没有生前反抗伤,但有擦伤,应该是凶手在移动苗氏身体以及悬挂夫妻二人时,产生的摩擦碰撞所造成。
尸房内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肉皮烧焦的味道,正是今天新进的十具烧焦的尸体所散发而出。萍儿一进屋就受不了这味儿,跑出去吐了。
王四娘也不大行,跑出去喘两口气回来,憋一会儿,又从窗口探头出去喘气。
“所以说留你们有何用?偏说能帮上忙。”
崔桃淡定地打开其中一具烧焦尸身上所覆的草席,口鼻内没有烟尘,系死后焚烧,衣物被焚毁,皮肤表面完全碳化,已经无法分辨死者的真正面容。
崔桃随后查看余下的九具,情况都差不多,不过幸好有两三具被焚烧的程度没那么深,还可以多查一些东西。
王四娘和萍儿挤在一起,站在窗边,默默看着崔桃。此刻连一向爱碎嘴瞎嚷嚷的王四娘连都老实得不说话了,全然是因为摆在崔桃身边的那具焦黑的尸体太有震慑力。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把这具尸身翻过来。”崔桃吩咐道。
王四娘和萍儿互看一眼,犹犹豫豫地挪着步子,缓慢地朝崔桃这边走。
“尸体在这,门在那,选哪个?”崔桃举着手里的竹镊,不满地看向俩人。
俩人当下明白崔桃的意思,再不干活她们就得滚了。赶紧加快了脚步,按照崔桃的吩咐戴上了手套,将崔桃指定的焦尸搬挪翻面。
崔桃用竹镊从死者的腋下夹出了一块赭色的未完全焚尽的布片。这具尸身的背部皮肤稍微完好一些,虽然皮肤表面也有些黑了,但经过擦洗之后,用小刀轻轻剥掉表皮碳化的部分,可见皮下组织有血肿的痕迹。
死者生前背部受过伤,伤痕形状为长条状,类似像用鞭或藤条之类的东西抽打形成。
随后,崔桃又从另一具死者的背部位置,找到了一块残留的衣料,这块衣料表面看起来已经完全黑了。崔桃就先将它泡在水里,等一会儿再看看能否分辨出来什么。
十具焦尸全部为女性,可明显辨别死因的有两具,一具系为颈骨折断的,一具系为颅骨损伤。其余的因为被焚烧程度过于严重,无法辨别。既然被害人皆为女性,且有这么多具,让人不禁想起李三的案子,势必要检查死者生前是否受到过侵犯。
崔桃检查完两具焚烧情况较轻的尸体后,默然停顿了很久,才脱下手套,去用柚叶水洗手,点燃了艾草驱散异味儿。
萍儿和王四娘在崔桃验尸的时候,压根都不敢看,多半时候别过头去,又或闭上眼睛。
这会儿见崔桃情绪低落,都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崔桃没说话,认真地填写尸单。
王四娘以为崔桃生她们的气了,支支吾吾地赔罪:“我们俩以前真没干过验尸的活计,下次肯定能好些了,别赶我们走。”
“对对对,第一次难免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容我们两回,肯定就好了。”萍儿柔声附和道。
崔桃撂笔后,瞟她们两眼,拿起竹镊拨弄那块刚才泡在水里的布料。
“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们给你赔罪!”王四娘忙带着萍儿给崔桃鞠躬。
崔桃用竹镊在布料上戳了两下,又在水里涮了涮,然后夹起来,用布擦干后,举在阳光下仔细分辨。布块中央有一点点完好的地方,可分辨出也是赭色。
崔桃将两块布都放在纸上包好,然后带着尸单去找韩琦。
王四娘和萍儿赶紧跟上。
“你们留在这,把尸房打扫干净后,门锁上。”崔桃吩咐道。
俩人万不敢抱怨什么,赶紧应承去办。
韩琦在看朱大壮夫妻的尸单的时候,意料之中的结果,自然也不觉得惊讶。但当看了那十具焦尸尸单的时候,不禁蹙起眉头,看向崔桃。
“请问这十具焦尸在何处发现?具体情况如何?”崔桃问。
“昨夜长垣东五里有火光,长垣县令当即带着百姓去救火,在官道旁的一处山沟里,发现了这十具烧焦的尸体。案情重大,他办不得,便移交给了开封府。”
“最初起火的地点在哪里?”崔桃问。
韩琦摇了下头,长垣县县令并没有交代这点。
“韩推官请看这个。”崔桃将两块布料放在桌上。
“这是?”韩琦回看一眼崔桃。
“这两块来自两名死者身上的布料,都是赭色。”崔桃解释道。
韩琦起初还是有点不解崔桃为何强调两块布料都是赭色,或许只是两名死者碰巧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而已。韩琦随后明白过来崔桃所指,结合他尸单上所写的残忍之状,细想来倒是不无可能。
囚服为赭色。
“你觉得她们皆为女囚?”
“十名,人数不算少了,想来不难查,一查便知。”崔桃凝重地看着韩琦。
许因为她也是女囚的缘故,所以感同身受,对这些女囚所受的非人遭遇很是气愤。女囚也是人,犯了错按律处置就是,别的不该有。
韩琦应下,当即吩咐下去。
“若属实,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韩琦向来温淡的声音变得冷厉。
崔桃又问韩琦,杏花巷以前那四家自尽的死者家属之中,可有同意开封府挖坟重新验尸的。
“时隔久远,如今只寻到一家,王钊已经去游说了,下午该可以去一趟。”
“那正好,我顺便去一趟长垣县,瞧瞧起火点在哪儿。”
崔桃从韩琦那里出来后,就看见王四娘朝她颠颠地跑过来,告诉她有一位吕二郎来找她。
“不见。”崔桃眼不眨一下,径直往回走。
“那位吕二郎说,你若说不见,他就要我告诉你,九娘来的信他便给烧了。”王四娘接着道。
崔桃立刻停下脚步,让四娘人赶紧带路。
崔桃到了开封府侧堂,就见吕公弼负手站在屋中央,手里正攥着一封信。
崔桃二话不说,上前就将那封信从吕公弼的手里抽出来。
吕公弼有所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手上空空如也。
他蹙眉盯向崔桃:“你——”
“好生无礼,不知体统,如此粗鲁。”崔桃边拆信,边替吕公弼把他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吕公弼缓缓地吸口气,随即撩袍子坐下来,“你不爱受拘束,便也罢了。可大街上随便认识的人,你便敢跟着他走?上次你是幸运,遇见了……黄六郎。若遇到了坏人,你可怎么办?”
崔桃飞快地览阅了崔枝信上的内容,无非是唠叨家中的日常。
信中,崔枝说崔六娘嫉妒她了,几次背地里拿话挤兑她。又说马氏,也便是崔桃的母亲,曾私下里找到她询问崔桃的情况,崔枝没敢透露,只能瞒着了。还说家里的祖母因为崔枝颇受宰相夫人喜欢,越来越看重崔枝,有意让马氏帮忙撮合崔枝和吕公弼的婚事。崔枝在信末尾还不忘跟崔桃感慨一句,现在家里很多人对她或热情或排挤,搞得她心里怕怕的,都不知道该信谁,幸好有十娘一如既往地陪着她。
“十娘是谁来着?”崔桃今儿看到太多尸体,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儿。
“你五叔五嫂的独生女,”吕公弼解释道,“也是个命苦的,才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去了。”
“那身世是挺惨的,性子如何?为人如何?”崔桃继续问。
吕公弼仔细回忆了下,半晌后,开口道:“没太多印象,是个怕生的,总爱躲在你祖母身后,应该挺安静乖巧的。”
“安静乖巧,这性子倒适合你。”崔桃顺嘴就把话题转移了。
吕公弼立刻瞪向崔桃,问她这话何意。
“你这么霸道的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就得找一个安静乖巧,对你百依百顺的。找这样性子的人更契合你,婚后的日子容易和和美美,出不了大问题。”崔桃解释道。
吕公弼蹭地站起身来,眯眼质问崔桃:“因昨晚的事,还是因天香楼的事,故意说这话气我?”
“都不是,是因宰相家的二公子对一个女囚‘痴心妄想’。”崔桃纠正道。
吕公弼双眸盛满怒意,他冷冷地盯着崔桃半晌儿,随即拂袖而去。
崔桃把崔枝的信收好,步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儿,猛然想起来锅里还闷着猪蹄,赶紧撒腿就跑向厨房,掀开锅盖看情况。
幸而没有糊掉,汤汁收得刚刚好,棕红色亮晶晶的猪蹄躺在金黄色豆子中,散发着阵阵肉香。
崔桃把锅盖重新盖上,将她之前和好的面放到案板上。这面可不大一样,特意调配了一定比例的豆面和栗子面在里面,等做熟了细品的时候,就能吃到和普通的面不一样的香甜味。
崔桃把面团揉搓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再将油酥也搓成相同数量的小剂子。将油酥小剂子按在大面剂子上,擀成长条,卷起,搁置一会儿,再擀成长条状,再卷起,如此反复几次,再将剂子擀成圆形的饼状,上下粘上芝麻和杏仁碎,入锅煎熟。
这样做出来的酥油饼色泽金黄,层层起酥。表面粘着的芝麻和杏仁碎,还会给脆而不碎的酥饼增添果仁香儿。用这入口即酥的酥油饼,配着着黄豆炖猪蹄儿一起吃,猪蹄香,黄豆香,饼也香。如果用油酥饼沾一下炖猪蹄的汤汁再吃,更有一种酥脆中渗着香汁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管它早餐该吃什么,总之现在一定要吃这个。
萍儿和王四娘也借了崔桃的光了。
俩人闻香而来,看到有肉眼睛都亮了。她们早尝过崔桃做兔肉的手艺,那还是在野外,佐料有限,但那会儿已经美味的不得了了。如今这小厨房里,什么佐料都齐全,做出来的菜香味儿比上一次更甚。对于吃了好几天‘草’的俩人,如何能做到不馋?不能!
俩人都禁不住咽口水,看黄豆猪蹄的眼睛越来越直。
崔桃将她们俩那份儿猪蹄盛到碗里,也配好了饼子和筷子,但却不让她们动筷。
俩人赶紧求崔桃,好一顿拿好话赞美崔桃,并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能做她的好帮手,绝不拖她的后腿。
“一个要求:办正经事的时候,少废话。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多说一个字。不然就出门左拐,大黄那里还有地方。”
崔桃口中的大黄,正是开封府大牢旁边养的一条狗,也是上次在试毒中侥幸活下来的狗。
俩人连连点头,跟崔桃作保证。
崔桃这才撤离了手,允许她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