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什么挤,没看大家都老实站着?”
“就是,晚来的外头站着去!”
“大胆,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竟如此无礼嚣张!”
……
身后边忽然传出吵架声,似乎有人想硬往里面挤,就撞了周围的人,所以惹来了大家不快。偏偏撞人的这一位还理直气壮,骂这些人不该挡了他家郎君的路。
崔桃先护食地抱住手里的荷叶包,才往后头看。
因有人遮挡,只看见是一名穿着藏蓝锦袍男子背对着他,正是他身后的随从,跟其他百姓吵起来了,总是出口总骂那些人大胆。
崔桃打量这随从,怎么说年纪也该过三十了,下巴上却一点胡茬儿都没有,再听他那用词,想不猜他是太监都不成了。
既然是太监,那前头的那位主人不是宫里的,就是王府里的。
崔桃把手头上剥好的小甜粽塞进嘴里吃完,才朝他们的方向挤过去。
“要不是你们在这些人挡住路,我家六郎哪儿用得着受这份儿罪——”
崔桃听到那声‘六郎’,大概可以确定那位穿着藏蓝袍的男子是当今皇帝赵祯,他在兄弟中刚好排行老六。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遇见他,天赐良机。
崔桃赶紧凑过了去,对那太监道:“可不能硬挤过去,没看那边有多少人呢,你们这挤来挤去地一定会得罪人,说不定还会遇到几个脾气更差的想揍你们。”
“他敢!”成则挑眉瞪眼,像炸毛的刺猬。
赵祯这时候转身回来,正要训成则不可对人如此恶言,便瞧见了崔桃,惊讶地打量她两眼。
“是你。”
崔桃愣了愣,“这位郎君认识我?”
崔桃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哎呦,不错哦!皇帝老大记得她!
上次她在受命去验草垛女尸的路上,发现路边有一年轻男子气度不俗,特别是腰间挂着的玉佩绝非凡品,身边跟着的人也像极了太监。加上她离开开封府之前听衙役说过,官家刚来过开封府。崔桃当时便赌了一把,下马跟其说了两句玄乎的话,然后离开。
想不到当初她有心埋下的机缘,如今就续上了。
赵祯的性子最温润好脾气不过,和他交个朋友,用来欺负,简直不要太合适。
赵祯以为崔桃真的不记得他了,便提醒崔桃他们上次在哪儿见过。
“噢,是你!”崔桃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好奇得打量赵祯,“你那天还好吧?”
赵祯笑道:“人不是站在这儿呢?自然好。”
崔桃也笑了下,“对对对,一定万事皆顺,大吉大利,什么都好。不过你们现在这么过去可不行,那么多人,比翻墙还难,硬来只怕会应了我那天之言,要有‘血光之灾’了。”
“可我们六郎在广贤居订了位置,必须得从这走才能过去。”成则见官家对崔桃的态度不错,便也不好造次,但还是很生气这些刁民不讲理。
“我有一办法。”
崔桃将她刚刚吃的小甜粽剥剩的粽叶从荷叶包拿出来,用帕子擦了一下,不过须臾的工夫,便轻巧地编出一条小青蛇来。
赵祯瞧着崔桃不过翻动几下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就能把普通的粽叶编织成了一条‘青蛇’来,当即咋舌,惊叹不已。倘若她若是做出什么精绝的诗词出来,赵祯或许还不会这么惊讶,因为他懂文章诗词。可编织手艺这种东西完全在他认知之外,不了解,故觉得神奇,因而惊叹更甚。
崔桃让赵祯和成则在后面跟紧了她。
“啊——”
一声尖锐的女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周围人的耳膜。
“蛇!蛇!蛇咬了我,快救救我!”崔桃两个手指夹着那条小青蛇,边抖动着边往前跑。
瓦舍四处虽然灯火通明,可到底是在夜幕下,光线不如白昼那般清晰。大家只见一女子手捂着脖子,有一条青色的长条状的东西好像咬她的脖颈不松口,那玩意儿还一抖一抖地在动,看起来很凶猛。一听说那是蛇,大家当即都以为是真蛇,生怕那蛇松了口,转头咬了他们,赶紧纷纷让开路。
赵祯和成则便紧跟着崔桃跑出人群,终于抵达广贤楼前。
崔桃便拱手跟赵祯告辞。
“你去哪儿?”赵祯忙问崔桃。
“回去啊,开始了!”崔桃伸脖子朝擂台那边张望。
“随我来。”赵祯如何能让崔桃再挤回去,再说她那娇小的身板也挤不回去了,总不能让她再拿那条假青蛇玩同样的招数。
崔桃望了一眼这广贤楼,倒是气派,一瞧就消费不低。跟着大佬有肉吃,便毫不犹豫地跟上赵祯。
赵祯在往三楼上的时候,已经使眼色给成则。成则三两步快些走上楼,先行进了一号雅间。随后,赵祯就带着崔桃也进去了。
屋内有抚琴弄曲儿的官妓,在赵祯进来时,纷纷停下,无声地起身,谦卑地行礼。屋子左侧的窗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周围站着四名年轻男子。偏巧了,这四人里有三人崔桃认识。
韩琦、吕公弼、吕公孺和某男子。
韩琦和吕公弼倒还好,吕公孺和某男子在见到赵祯的时候,虽腰板坚持挺直着,可瞧他们想行礼却不得不忍住的那劲儿就知道,先前太监成则提前进屋嘱咐过了的什么。
赵祯想在她面前保密身份。
殊不知,就这局面,他想身份保密得有多难?
崔桃挠了挠头,都替赵祯愁得慌。
韩琦等人先前听太监成则来提前告知说,官家会带一人来,是偶然在路上结识的朋友,所不便道明身份,让大家都配合。四人都表示明白,甚至觉得有趣儿,还好奇这人是是谁。
可当吕公弼和吕公孺看见赵祯居然带着崔桃进来的时候,俩人吃惊的程度已经破了天际。吕公孺直接表现在脸上,半张着嘴。吕公弼则全系在眼神里,盯在了崔桃身上。
韩琦也有些惊讶,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一想到重获自由的崔桃定然不会安分地呆在屋里睡觉,会出来寻美食,那她自然就知道了瓦子这里有热闹。她来看了热闹,机缘巧合能遇见同样看热闹的皇帝,倒也不算太奇怪了。
这里头唯一不觉得惊讶的就是晏居厚了,他虽在天香楼见过崔桃,但崔桃那时候是蒙着面跳舞,还跟蝴蝶似得飞来飞去,实际上他连对方的眉眼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真面容了。
如今晏居厚只觉得官家带来的这少年长得真白嫩好看,比之韩琦,他更喜欢这样的,更偏阴柔俊秀一些的。
“你——”吕公孺险些失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笑着问赵祯,“不知六郎带来的这位朋友是?”
赵祯愣了下,倒也不知该怎么介绍崔桃。其实他知道崔桃的真实身份,那天碰巧看过开封府悬赏她的画像。可他现在在崔桃跟前隐藏了身份,便只能装不知道,让崔桃自己介绍。
崔桃倒是想编一个身份玩玩,可怎么编?仨认识她的在那盯着她看呢,恨不得用眼神儿就把她瞅出一个窟窿来。
早知道是这场面,刚才还不如让赵祯苦哈哈地埋没在人群中,跟老百姓们作斗争呢。
“在下姓崔,家中排行七,现在开封府——”崔桃看向韩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介绍什么身份。
赵祯没想到崔桃这么实在,忙附和她的话,问韩琦:“原来崔七郎在你们开封府做事?”
“嗯,一个小仵作。”韩琦应承,眸光浅浅地扫过崔桃后,便在桌边坐了下来饮茶,却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
“官——”吕公孺以为赵祯并不知崔桃是女儿身,想表明情况。一张口他就看见赵祯警告的目光射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差点把赵祯的身份给暴露了。
“咳,想不到六郎的这位朋友也是官府的人。”吕公孺讪讪改口道。
吕公弼见此状,暂且选择了沉默,但他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往崔桃身上瞟。
“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起哄声。
广贤楼这间房的窗口刚好对着擂台,可居高临下将擂台上比试的盛况尽收眼底。
崔桃激动了,蠢蠢欲动地看向赵祯,问自己能不能去看。
“带你来这,自然是要你看的。”
崔桃也不管屋里那些人看她都是什么眼神了,捧着她的小粽子到窗边,一边吃一边给萧六娘加油。
“为何选萧六娘,而不选扈二娘?”赵祯也走了过来,疑惑地问崔桃。
“我只选赢的一方。”崔桃边吃粽子边不以为意道。
赵祯看她粽子吃得很香,不禁好奇地看一眼她怀里捧着的小粽子。
“喏,要不要尝尝。”崔桃将怀里的粽子捧出来,让给赵祯拿。
此一举当即引来后头吕公弼、吕公孺兄弟的目光注视。
韩琦则继续品茶,看都没看一言,对于外面的比试他更没兴趣了。
赵祯便拿了一个小甜粽出来。
成则见状,忙喊:“六郎!”
自是不希望他在外乱吃东西,一旦有个好歹来,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赵祯听成则一张口,便知他要提醒什么。偏要飞快地拨开粽子,送了一个进嘴里。
成则见此状终无可奈何了,总不能扒开官家的嘴,硬让他吐出来。
崔桃只有余光偷瞄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禁唏嘘当皇帝太难了,看似拥有了天下,实则连拥有品尝民间小吃的权力都没有。做皇帝能图个啥?图早起晚睡,天天批大臣上交的作业好玩儿?
同情他。
“崔七郎怎知这萧六娘一定会赢?”晏居厚凑过来问,顺便也表示要吃粽子。
崔桃就把剩下的粽子都放在桌上,随大家取用。然后她看着桌上的点心,琢磨着自己该选哪一样的时候,韩琦端起一个盛放着方形黄色点心的盘子,递给了她。
崔桃顺势就接下来,跟韩琦道谢,口称他为‘韩推官’。
“你既是六郎的朋友何必跟他客气,这会儿又不在开封府。”晏居厚乐道。
崔桃点点头应承,改口叫韩琦一声‘稚圭兄’,就捧着盘子又回到了窗边,全神贯注看着擂台上的战况。现在正是激烈的时候,扈二娘马上要绊倒了萧六娘。
晏居厚见状,立刻笑话崔桃判断错了,“我看还是这扈二娘会赢。”
吕公孺已经过了吃惊的劲儿了,手里也拿着一个小粽子,给扈二娘呐喊。
“萧六娘肯定会赢。”崔桃拿起盘子里的点心送进嘴里,脆嚓嚓的口感,皮脆而内里绵软,嚼起来起初有股子淡淡的杏仁味,然后是芋头的清香味儿,倒是真好吃。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晏居厚跟众人道。
“我赌萧六娘!”崔桃坚持道。
晏居厚和吕公孺都表示扈二娘。赵祯也点头表示,扈二娘看起来更强壮,而且这会儿已经占上风了,应该会是她赢。
“你呢?”晏居厚问韩琦。
“萧六娘。”韩琦淡淡道,没有给出选择的理由。
晏居厚再问吕公弼。
从崔桃踏进这个房间内,吕公弼的心思从来都没在别的事情上。他不关心谁赢,但如果让他选的话,他当然要选扈二娘,和崔桃的选择对立的那一个。并且他很希望扈二娘可以赢,好让崔桃知道她选择错了,她错了……
崔桃再吃了两块点心后,立刻伸长脖子,再刺为萧六娘呐喊加油。
这会儿扈二娘的短板已经暴露出来了,因为对峙时间过长,她前期冲劲儿太猛,扑空次数过多,至现在后劲儿不足,已显出体力不支,开始动作迟缓。六娘铆足了劲儿,一把抱住扈二娘的腰,当即就将扈二娘摔倒了!
扈二娘挣扎几次,终力不从心,彻底败给了萧六娘。
“赢了!”崔桃开心地对韩琦道,“我们赢了!”
吕公弼听这话,蹙了下眉,随即警惕地看向韩琦。韩琦倒未理会崔桃,正在敛眸饮茶。吕公弼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细想来又觉得自己的刚刚突然冒出的想法可笑。崔桃如今是戴罪之身,即便被赦免可在开封府自由出走,可她终究是囚犯,韩琦那般姿容的人物,岂可能会着眼在于一个女囚身上。
“赢了好像也没奖赏。”崔桃失落道,她才意识到刚刚在打赌的时候,没有说明赌资是什么。
“愿赌服输,这个送你。”晏居厚将自己手上的檀木手串撸下来递给崔桃,“此乃承德高僧所赠之物,可——”
“这种东西你还是自留合宜。”吕公弼道。
串乃贴身佩戴之物,岂能随便送与女子,尽管现在晏居厚并不知道崔桃是女子。
“怎么送人就不行了?”晏居厚不解吕公弼为何这样说话。
“二哥不是此意,他的意思此为高僧赠给晏兄之物,必有护佑之用,不宜转赠他人。”吕公孺忙从中调和道。
晏居厚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便琢磨着自己还有什么东西了送。
赵祯则看向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晏居厚随后也看向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吕公弼紧紧蹙眉盯着他们,似还要发言阻拦。
吕公孺生怕场面不可收拾,忙道:“不如问问崔七郎想要什么,要什么赠什么,才最合她心思不是?”
随即吕公孺就哀求地看向崔桃,请她一定要慎重回答,可别再出什么意外,闹什么情况了。
“不过随口一句感慨,不必当真,真不用。”崔桃客气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晏居厚偏偏一定要给崔桃什么才行,“崔七郎不必客气,喜欢什么便说,只要我的一定奉上。”
“钱。”崔桃仿佛就等着晏居厚说这句话,立刻就回答了,“一人十贯便好,小赌怡情。”
晏居厚怔了下,笑着应承好。
于是崔桃就多了四十贯钱,由韩琦派人帮忙送回开封府。
等晏居厚、吕俩兄弟离开后,赵祯便问韩琦,吕公弼今日是何缘故。
韩琦便把三年前崔桃‘离家出走’的情况跟赵祯简单讲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