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就料到韩综这儿有料,她刚才没停下来跟他说话,故作不理他,就是为了让他省下点废话,快点说正事。这经验是鉴于焦尸案那次总结而来。
对于韩综这个人,崔桃是不可能放过的,有关于她的过去,韩综是关键。
“那便有劳,请跟我说说,一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作为回报如何?”崔桃突然停下脚步,好脾气地笑问韩综。
韩综马上告诉崔桃,袁峰昨晚在离开侍郎府之后,又被秦侯府请去了。
崔桃想想倒也合理,既然万侍郎府能打听到袁峰的消息,秦侯府自然也能知道。不过这偏巧是前后脚的工夫,倒是有些微妙。
崔桃折返万侍郎府,又问周管家是从何得知袁峰没有订亲的消息。
“有个叫欧阳永叔的,特来跟我们讲了他根本没定亲的情况。”周管家道。
欧阳永叔?这不正是欧阳修么。
崔桃再问周管家他所见的欧阳修是何模样。
“挺高挺壮,肤色有点黑。具体长相嘛,没太注意,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谦卑地作揖拱手。”周管家回忆道。
那肯定不会是欧阳修,不仅外貌完全不符合,对人的态度也完全不符合。欧阳修连见五品官的韩琦都不放下身上傲骨,姿态不卑不亢,更何况是对一名根本没有品级的家仆。
这时王钊那便也查出消息,在折返杨二娘家的路上,有摊贩目击秦侯府的人半路截走了袁峰。
崔桃便打算去秦侯府问郑管家的情况。
“这秦侯爷却是一点就着的炮仗,最是个暴脾气。”韩综忙对崔桃说明道。
崔桃回看韩综:“倒是忘问你了,袁峰去秦侯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综笑道:“已经告诉你啊。”
崔桃还是不解地看他。
“我也中了进士,又没婚约。”韩综解释道。
崔桃明白了,韩综也是被‘捉婿’的对象,而且应该非常抢手。瞧秦侯府和万侍郎府这积极抢人的劲儿,自然是不会放过家世和样貌更为出众的韩综。不过因为韩综出身权贵世家,他们应该只会礼貌地邀请。
如此说来,刚才韩综跟着万二郎去万侍郎府,大概也是因此缘故被邀请。
“才刚周管家提到的那位欧阳永叔我也见过,倒极为佩服他母亲。听说他父亲早逝,家中境况不好,连纸都买不起,其母却以荻草秆为笔,在沙上写字,愣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欧阳永叔教出如今这般结果来。”韩综叹欧阳修的母亲堪比孟母,有这等毅力和气节的女子令人万般敬佩。
崔桃连连点头,这点上她倒是十分赞同韩综。寒门难出贵子,特别是在古代这种阶级固化的时代。困境下能逆流而上,教子夺得三年全国大考第十四名,确实非常厉害。
“还是我陪你去秦侯爷家,他们好歹会给我几分薄面。”韩综道。
“我可以应对。”
崔桃可不想领韩综的人情,他这个人,总是在微妙的时候出现,让人禁不住生疑。而且可以肯定一点,韩综背后定有不为之的秘密。出于‘赏遍奇人’的本能,崔桃完全不想跟韩综这种人粘连人情关系。
“我坚持如此,你不必领情。”韩综似乎看穿了崔桃躲避他的心思。
“好啊。”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崔桃肯定不会领情,便无负担地答应了。
至秦侯府,郑管家一见崔桃,果然火气贼大,便是听说崔桃来自开封,也不管不顾。他闹着这就要去找秦侯爷告状,到时候秦侯爷肯定要连带着开封府一起算账。之后倒是因为韩综的说和,郑管家才愿意配合调查。
“欧阳永叔?昨日正是他来我们府上告知,我们被袁峰给骗了。秦侯爷极怒,命我们立刻将人请来,好一顿狠骂。”郑管家道,“后来还是五娘子出面劝和,才让他免受一遭罪。”
五娘子是秦侯爷的第五女,据韩综告知,如今秦侯府正是想为她选夫家。
崔桃听郑管家形容欧阳修的样貌,也知是个假的,跟万侍郎府周管家遇到的是一个人,他也都是没看清楚这人的相貌如何。看来此人早有准备,不仅十分了解袁峰放榜那天拒亲的情况,还了解袁峰的过去,知道袁峰根本没有订亲过。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欧阳永叔也是今科进士,虽然丑了点,可难得年轻啊,怎没人捉他?”王钊瞧如今这‘捉婿’如此火热,便有些纳闷两户人家怎么都不知道欧阳修长什么样。
“他早被捉了。”韩综解释欧阳修早被老臣胥偃抢先一步,约定了科考高中之后便为其女婿。
“还是提前预约好。”崔桃应和。
韩综这时忽然挑眉,对崔桃道:“该请我吃好吃的了。”
“走呗。”正好现在天色晚了,崔桃带韩综到了州桥夜市,要了一串五香毛蛋,还特意跟卖毛蛋的大娘说了,要选了那种长满毛快出壳的,已经有鸡崽的雏形了。
崔桃随即就把一串五个的五香毛蛋递给韩综。
像他这种世家子,应该是见不惯这个,也吃不惯这个。
“给你!”
韩综看了眼崔桃手里的东西,笑了下,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跟她道谢。
“一下请你吃五只鸡,我够意思吧?”崔桃得意问,倒要看韩综什么时候‘崩溃’。
韩综笑了笑,便张嘴咬了一口,然后对崔桃点了点头,表示很美味。
崔桃挑眼见着韩综真把五个毛蛋都吃完了,对他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爱吃这个。”
“嗯。”韩综应承。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开封府复命,今日多谢。”崔桃对韩综拱手道别,随即就大迈步离去。
韩综不动声色地望着崔桃的背影,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干呕了一下。随从见状,忙低声唤他,欲去搀扶。
韩综快步走到墙边,扶墙吐了片刻后,便从随从手里接过水漱口,又拿帕子擦了嘴,随即就将价值不菲的丝帕丢在地上。
“二郎这又是何苦?”随从见状,禁不住心疼。
“她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得。”
待韩综所乘的马车离去,崔桃就从后头的巷子里冒头出来,用自带的专门用装证物的小麻布袋,飞快地将韩综刚才扔掉帕子装好。然后拿回开封府,跟从玄衣女子身上搜到的那方荷花帕子进行比对。
同样的针织密度,同样程度的光泽,两帕子的用料系出同一种。唯一的区别就是韩综用的是素白帕,没有绣荷花。
韩琦来找崔桃的时候,见她正坐在桌前,对着两方帕子发呆。
得知另一方帕子来自韩综后,韩琦道:“巧上加巧。”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即便觉得微妙,最多不过是‘巧上加巧’,终究只算‘巧’罢了,没其它证据能明确说明什么问题。
“但他对我的情意倒像是真的。”
崔桃绕路回来的时候,瞧见韩综呕吐五香毛蛋的样子了,向来自恣放逸的人物,在那一刻颇显狼狈。
在不舍弃自身利益喜好的时候,对一个人好,是浅显的喜欢。肯舍了,才是用情。显然,韩综属于后一种。
韩琦凝看崔桃,问她有何打算。
“其实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困惑。之前种种推断,证明崔家有人与地臧阁有关系,这个人算计安排了我在清福寺受劫持,令我那三年都与地臧阁有了瓜葛。
在韩推官张贴我画像之后,便有地臧阁的人暗中监视我,要杀我。可是到后来,却不是地臧阁直接派人对我动手了,那个在崔家的人雇佣了天机阁对我下手。”
崔桃又问韩琦,近来可还在暗中派人保护她,如今可还像之前那样,偶尔会发现不明可疑人士监视开封府或跟踪她。
“近来倒是没有了。”韩琦想了下。
“我在城隍庙见玄衣女子时,她跟我说过,地臧阁阁主说,如果我是假装失忆,还有用处,可活命;却没说我真失忆了,该如何处置。不过玄衣女子自己的判断则是,我失忆了就该死。
既然她是地臧阁阁主的忠心走狗,她的想法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她主人的想法。”
韩琦蹙眉,跟着揣测道:“地臧阁阁主本希望你死,但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勉强接受不失忆的你。可如你真失忆了,该死该活她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有明确下令。”
“对,这后来出现的‘变数’,左右了地臧阁阁主的决定,也令跟地臧阁有关的身在崔家的那个人,改为通过天机阁对我下手。也便是说,这两个人都因为一个‘变数’,改变了对付我的方式。”崔桃总结道。
“韩综。”韩琦的目光随即移向桌上的两个帕子。
崔桃点头,见韩琦跟她的想法一致,大概了然自己的思路基本上没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存在其它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性尤为地大,因为韩综的出现时间太过微妙和巧合了。
“若韩综真对你有情,自然是该护着你的。那他参加科考和奉父命外出的这段时间,你刚好出事,是否也是这俩人故意挑此时机在对付你?”韩琦由此再度进行推断。
崔桃连连点头,认为有理。
所以韩综必定跟地臧阁有很深的瓜葛,以至于连地臧阁阁主对他都有所忌惮。但至于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目前搞不清楚。
这点最让人琢磨不透,韩综作为一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身世看起来清清白白,怎么会跟江湖人扯上关系?
“不知内情,自然觉得奇怪,但查清之后,会发现原不过如此。”韩琦让崔桃不必过于深陷地去纠结这种问题,“静观其变,自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崔桃应承,人很容易因眼前之事受到困扰而被蒙蔽双眼,由此变得盲目,而盲目的人便最是最容易被恶人利用、有机可乘,她才不会给那些人机会。
张昌这时候进门,将手里的一卷六寸宽的虎皮子呈给韩琦。
韩琦接了过来。
崔桃好奇地瞅着韩琦手里那一卷虎皮,毛色不错。这要是有一大块,铺在凳子上一坐,那顿时就有占山为王的气势了。
不过这皮子里面好像卷了什么东西,崔桃耐不住好奇心问韩琦是什么。
“送你的。”韩琦将那卷虎皮推到崔桃跟前。
“这么好?怎么突然有礼物收?”崔桃高兴地解开虎皮上面的带子,打开来瞧,发现里面分成很多小内袋,每个内袋里都对应插着从小到大的铜镊,宽窄粗细也不一样,几乎满足了崔桃验尸时所有的使用需求。
“这东西太好了,我早想弄来着,却忘了。”崔桃拿出几个镊子试了试,非常顺手,非常不错。
“喜欢就好。”韩琦淡声应道。
“韩推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突送礼给我?”崔桃再问,黑漆漆的眼珠儿活泼地盯着韩琦,似乎他要不给出答案,就不罢休了。
“崔娘子功勋卓著,这点奖赏不算什么。”韩琦说道。
“那可不对啊,我若算立功,也该是开封府奖赏我,可不该韩推官私人出钱。”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这个理由不行哦。”
“不想要?”韩琦看向铜镊,似乎有收回的意思。
“当然想要啊。”崔桃马上把东西护在怀里,对韩琦委屈道,“我是因为自己只收礼物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该怎么回报韩推官呢!”
“你昨日已经回报过了。”韩琦说罢,便起身离开。
崔桃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昨天回报韩琦什么了。要说昨天那顿全鹿宴,却也不是她回报给韩琦的,是韩琦为了应她的要求所备,奖励她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位聪明人很了解她。除了备好的约定煎鹿脯之外,知道她爱美食爱做饭,还给她留了余地发挥,让她昨日很是尽兴。
所以,昨天她唯一干得跟以前不大一样的事儿,大概就是叫了韩琦一声‘韩六郎’。
不会吧,一声韩六郎就让他这么开心?
崔桃不信韩琦是这么容易知足的人,她倒是更相信是某聪明人故意这样说,在‘算计’她呢。这套招数对付一般聪明的女孩子,说不定真会因此春心萌动,渐渐一发不可收拾,但到她这却不成的。
不过有‘算计’,也恰恰说明一件事:早在昨天她撩他之前,他就对她动心了?
第48章
但动心能代表什么?一个流氓见到街上漂亮的良家女子,动心了,想要调戏他。一个孩子看到了一只漂亮的猫崽儿,动心了,想要养它。动心在人的感情世界里十分常见,浅显而短暂,关键要看这份儿动心之后会转化成什么。
崔桃见过太多初时炽烈美好的感情,在经历时间之后,转变成了彼此消耗,终以背叛、互相诋毁、两看相厌而收场。
这算稀奇么?这算错误么?并不算,这反而是正常状况,因为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至死不渝的真爱之所以一直被人歌颂,正是因为其难得,才显得尤为可贵。这种感情却不是你遇对了一个优秀的人,便会有了。双方要经历性格摩擦、三观碰撞、生活习惯的融合以及面对外来感情诱惑等等情况的考验,才算是了。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去历练和检验的漫长过程。
在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想求一份彼此忠贞的真情感,可以说十分渺茫。这个时代,大多男人即便心心念念挂着你,也不觉得在外宿柳眠花或睡妾是个错误,骨子里的传统认知并不那么容易改变。
当然碰巧遇到了合适的有潜力的人选,崔桃也不会放弃尝试,会试着培养一下看看。如果后续发展刚好符合要求,那么双方皆大欢喜。如果不是,那就只能算韩琦倒霉了,她会立刻抽身而出,成为韩琦心中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
两日后,开封府仍没有任何有关袁峰头颅的消息。
“凶手可能把头给埋了,或是扔河里了。”这些天为了找人头,王钊带着军巡铺的人可没少折腾。
“既然已经把尸体的其它部分扔到了城内,为何独独要那般处理人头?”李才不解地问。
王钊马上道:“这太好解释了,凶手藏人头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不让大家看到死者的容貌,以达到隐藏死者身份的目的。可他却万万没料到,我们因为见过刺青,便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