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第五十二章 好歹
  晚些时候, 秦青从医馆回来,正是瞧见秦知章伏在树下捡着药草,思及前两日的对话, 终是走了过去。
  秦知章眉头皱得紧, 瞥得一袭轻纱,才发现女儿已经近前:“你来得刚巧,明日起我要去南边一趟, 你在府中,好生看顾下药馆。”
  “父亲要远行?”否则怎么会交待她看顾,寻常交给秦管家便就是了。
  秦知章嗯了一声, 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浮尘:“秦恪。”
  “唉!”
  “就这几味, 先带着,若是抵用我再与你传信。”
  “好嘞!”秦管家端了药簸箕往后, 经过秦青的时候, 笑道, “小姐辛劳, 我家那婆娘, 实在是叫小姐费心了。”
  “秦管家哪里的话。”秦青让了道去, “那管家先忙去吧。”
  芦苇知趣跟了秦恪去收拾,便就留了庭下二人。秦青没有开口, 秦知章也只是拍了拍手, 话家常般:“医馆今日可忙?”
  “还好。连叔与何叔看诊都是带了孩子们,这些时候他们都长进了不少。”秦青说着,又道, “只是这些孩子当初送进来的时候,也算是丢给了秦家,为的也便是糊个口罢了。现在秦氏医馆开起来, 有些却是又急着要将人讨回去。”
  “穷苦人家能有的见识不多,这前程之事,终究比不得一茶一饭。”秦知章并不意外,“你可与孩子们谈谈,济世救人与他们而言,确实好高骛远了些,不切实际。你便就是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学。”
  “父亲不劝?”
  “有什么好劝。”秦知章呵了一声,“他们这些人家,讨了孩子回去,不过是想能做个村中大夫,间歇仍是帮着做些伙计,好歹受人尊敬,娶个媳妇子。”
  秦青便就沉默了下来,片刻才沉声道:“可他们现在学到的皮毛,放出去若是治坏了……”
  “孩子。”秦知章抬眼,“这几日擢考,你可听见他们所言?于他们而言,那司药监是高不可攀的地方,艳羡罢了。既是永远攀不上,际遇难求,何不回去安生过日子。至于治不治得好——出了这京都,入了村野,大体会寻人瞧的病症,他们亦能应付了。”
  这话到底沉重了些。
  太多的人,只会在乎四肢可有完好能做事,至于那些内里的难受,有多苦就能有多忍得,更遑论更多的事需要长久调理的毛病。父亲说得对,他们哪里有那份心,哪里有那份骄矜的想法。
  “父亲说得不无道理。”秦青忽而抬了头,“可女儿仍旧觉得,不该如此。”
  世道,不该如此。
  秦知章却是也没有追究她那后头的话,淡淡摇了头,反是问道:“你替你婶娘开的方子,为父瞧过了。”
  好比功课被突然检查,秦青有些紧张,秦知章却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你母亲当年还留了些手稿,明日我一并留给你。”
  “爹。”不知为何,秦青觉得有些心慌,直唤了一声。
  便是秦知章都怔了怔,女儿与他总不算太亲近,旁家小姐都是爹爹,爹爹地唤,秦青自小都是惯于生疏距离地唤他一声父亲。
  “放心吧,为父只是出去看看。”秦知章难得淡淡笑了笑,“这京城之中待久了,当忘了初心是什么。”
  “父亲辞官这些日子以来,虽是收了徒弟,开了医馆,可父亲并不当真打算留下,对吗?”否则也不会特意请了药谷的人来帮忙看顾,秦青出言问道,“父亲早就厌倦了这里,是不是等到女儿一嫁人,父亲就会彻底离开?”
  这医馆,其实不过因着东宫,交付给他的一个把柄。还有便是她了,她未及嫁人,秦知章终究怕她多受委屈,这医馆也好比是一个秦家门面。
  待这一切正轨,他似乎便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秦知章本要否认,却是撞进她那眼中时,终是没有吭声,秦青拳心紧攥,许久,才觉头上一重。
  伸了手抚了她的发,秦知章:“青儿长大了,再不是会一个人蹲在墙角哭泣的小孩子了。为父不过是去一趟榆白,最多一月便回。”
  榆白,他与母亲定情的地方。
  没听到回应,秦知章深叹了口气去:“榆白的梅花糕你母亲最爱吃的,虽唤作梅花糕,却不是用梅花做的,这次回来,为父与你带一些,可好?”
  拳心仍是攥着,秦青却点了头:“好。”
  那手掌在她头上又轻轻拍了拍,秦知章才转身回了书房。
  夜色沉沉落下,秦青失神瞧了那灯盏,芦苇进来伺候瞧她面色不对,方要说话,却听灯下人道:“芦苇,今日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是。”
  门吱呀一声带上,秦青终是咬了唇。父亲啊,她确实不再是那个会站在墙角因为想念痛哭的小孩子了,可她仍是会哭,仍是会难过,仍是会想娘亲的。
  指尖掐进掌心,下一刻,却有人自她面前蹲下,一根一根地替她捋平那紧攥的手指,她复收紧,他重又去顺,不厌其烦。
  “小时候,我娘病得重,我爹不叫我近前,怕我扰了我娘休息。那天也是夏日,午后的阳光很烈,蝉鸣正盛,我爬上树去捉蝉,怕它吵到娘,可待我下了树的时候,却瞧见我娘站在烈日之下,原来她怕我摔着,一直都不敢唤我,只这般守着。”
  “谁知道那一次,我娘却是又病倒了,几日才好转过来,我爹便就罚我跪了几日的祠堂。”
  “我娘去的时候,我爹恨不能跟着一并去了,是祖母打醒的他。后来,他便就一心守着那边关,蒋府的年,从来都未曾团圆过。”
  “我以为他从来也不曾爱过我,直到那日他换营回防,碰见我的时候掏了一枚白玉章给我,连装章的盒子都是随手拣的木盒子,可是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秦青未答,却见来人抬了脸粲然一笑:“那是他亲手刻的我的名字。连那白玉的马首,也是他一刀一刀雕的,这还是前些时候他身边副将与我说起的,我爹繁忙,刻了足足半年才拿来送我的,可他一句话也未对我言说,给我的时候倒像是随意扔一个石头般。”
  秦青低头看那蹲着的人:“今日,倒是轮到你与我说故事了。”
  “不好听吗?”蒋岑看她。
  “一般吧。”秦青浅淡笑了一瞬。
  见她终于展颜,蒋岑才跟着乐起来,而后站了起来,却是身子一转,自她身后将人抱了。
  秦青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唬得她立时就忘了方才情境,挣扎要起来。
  蒋岑却是将她一晃,秦青不稳,下意识勾了他脖颈,对上他似是亮了星光的眸子。
  “你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呀,我就是想这么近地瞧瞧你。”
  “……”秦青这手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
  见逗得差不多了,蒋岑才一手揽了她,一手替她挽了青丝:“你知道今次擢考的内容是什么吗?”
  “什么?”
  “灾后兴建,边城治理,还有——”蒋岑刻意停了停才复道,“还有兵民之策。”
  “这么广泛?”
  怀中人眉头又秀气地拧了起来,是她一贯思考的习惯,分明知道她想得认真,蒋岑却仍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有。”
  秦青拍他一下:“你当我是瞎了不成?!”
  蒋岑这才忍了笑点头:“嗯,确实很广泛,涉及到的也实在不止司吏监一个司的问题,所以我怀疑这次的试题,七司擢考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其他的不论,除去司药监需得再试专业,怕是其他的都大差不差了。”
  “朝廷想做什么?”
  蒋岑摇头:“应该问,东宫想做什么。”
  “怎么会是东宫?”
  “这次的擢考,是交于东宫全权置办的。”蒋岑提及此,忽而了不得一般,便就等她一个恍然。
  秦青想了半刻,忽而明白过来:“所以你才那般肯定一定能中?!蒋岑!你这是……”
  “对对对,走后门!”
  “你还引以为豪了?!”
  “那不是这般说话的,好歹我认真答题了!”
  秦青只觉得快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此前的委屈全部一扫而空,此间只想把这不要脸的嘴巴封死了才好。
 
 
第五十三章 适应
  蒋岑被她瞪得有些无措, 终于是收了笑意,讨好道:“说笑嘛,你放心, 虽是东宫负责的, 但是他现下如日中天,不会干下这徇私舞弊的事情的。”
  “那你还……”
  “我呢,不过是知会了他一声, 原本东宫的意思是要我入司兵监,这不是瞧见陈宴也报了司吏监么。”蒋岑颇为得意,“正好, 拿这个理由换去司吏监, 他不是要我探探陈二么。”
  “所以这个试题也是特意这般设置的?”
  “这三个题,咱其他的不会, 兵民之策我还能不会么?”蒋岑拍拍她, “三选一, 届时便就说是我擢考单项格外优异, 谁又能置喙?”
  “……”
  “我说的走后门, 就是这么个门, 那门是开了个缝,费力挤进去的还不是我自己?”
  分明是个偏理, 秦青明知道不该顺了他, 却也实在想不出该拿什么驳他。
  只是他提到陈宴,到底上次的话没有说完,便就又问道:“陈家谋反的事情, 我一直都没有好生想明白过。若如今还以为他们是为了三殿下,着实可笑了。你当如何瞧的?”
  “我瞧?我瞧他们陈家,里边乱, 外头也乱。”软玉在怀,却是什么也做不得,蒋岑直觉自己实在堪比柳下惠,便就是这谈着的事情,竟然也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这不对吧,人两只猫儿相好起来还能蹭个脖颈呢,他俩这也太——
  “怎么个乱法?你说明白些。”
  蒋岑哑了言,须臾由衷叹了口气去,沧桑得不能行,终于叫秦青注意到:“怎么了?”
  “就是吧……”
  “是很棘手么?”秦青认真看他面色,兀自猜到,“陈家对嫡子瞧着倒没有陈二这般上心,原本我想着是陈绍德出仕早,可越来越觉得,这偏心也实在过分了些。陈绍德在司户监几年,若说因这陈学勤太子太师的身份,沾了些光,倒也说得过去。”
  “但东宫这般人,怎会忘记当初力排众议扶荣氏上位的便是陈学勤。司户监受东宫管辖,若是换个想法,就当是陈家特意放进去的——这不是推出去当个活生生的靶子?”
  秦青淡呵一声:“可你再看陈宴,哪一桩不是陈太师亲力亲为,他腿有疾多谢照料怕只是其一,其二么,你觉不觉得,那陈宴,与荣皇后眉眼很是相似?”
  “何止是眉眼相似?”蒋岑认命由着她继续着话题,接道,“与你说件事情,你猜陈二那腿是如何闹得?”
  “这个我问过陈怡榕,道是一次冬猎时受的伤,一箭正中膝盖,便就再也没能站起来。”秦青想起那日在医室是与他瞧过的,只是时间久远,隔了衣衫她也不好判断,“怎么?”
  “这就是宫内秘辛了。荣氏当年夭折的孩子,生来那膝下皮肤上便就带了血红的胎记,接生的嬷嬷还特意去擦过,没有擦掉。”
  “你是说……”秦青立时就扭了身子瞧他,连带着蒋岑腿上一动,见他面色微变赶紧问道,“你怎么了?”
  “没,”蒋岑咧咧嘴,“你继续。”
  秦青不解,又转正了些,腰上却是被他一把按住,蒋岑:“说话就说话,你若是再动,我就当你是在撩,拨了。”
  “……”闻言那本是坐在他腿上的人,便就似是炸了毛一般,忙慌就跳了起来。
  这一次,蒋岑没有再拉她了,毕竟,这种与自己过不去的事情,实在不好。只见她避得老远站着,也不再过来,尴尬咳嗽了一声:“那个,咳咳。那个什么,你想的没错,陈宴就是那个孩子。”
  猜测是猜测,陡然听见人正儿八百地说白,还是难以置信。
  只秦青此番立在那儿,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遂就低头装作斟茶模样,不再瞧他:“那这跟腿疾有何关系?”
  蒋岑眼神随着她皙白的手指滑上茶盏,接着道:“这荣氏的孩子,为何去了陈家,我还没完全查出来。只不过,此前我探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很有意思。那日射中陈宴的人已经死了,死得很惨。生前么,是御前侍卫统领。”
  “御前统领?”秦青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稳端了茶盏与他,“既已经是御前统领,当不该是箭法有谬,若非无意,便就是有人可以安排——能指使这等人的,便只能是皇上和皇后?”
  蒋岑点头,接了茶水抿了一口:“再猜。”
  “陈家与皇上没有嫌隙,甚至当年荣氏上位还是陈家的功劳,是陈家领头支持的陛下。”秦青眼神蓦的一闪,“荣氏?!她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那胎记?”
  “定然是为了胎记了,毕竟,若是被人发现,她也就完了。但冬猎场上中了箭就不一样了,那么多人都瞧着呢,血淋淋的伤口,不仅胎记瞧不见,而且其后也不会有人将陈宴与那孩子扯上联系。”
  说着蒋岑摇了摇头:“只可惜了那御前统领,领了命射的人,若是光领了棍罚便就算了,却在养伤之时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言说是起夜坠的塘子,全身都泡烂了才被打捞起来,你道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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