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她僵着脸,极其客套地接待了博安侯府的母女俩,期间大多是康太夫人在说,钟氏偶尔不咸不淡地回应几句。
康太夫人察言鉴貌,也没有多作搅扰,把补品参药给放下后,便带着康宛妙告辞了。
岳清嘉把人送出府门时,刚好碰到下值的骆垣。
骆垣见了岳清嘉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大步跑上前来,神色着紧得不得了:“嘉嘉,你怎么受伤了?”
“她骑马摔的。”
康宛妙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注意力瞬间被骆垣的装扮给吸引住了:“咦?你换盔甲了吗?这身好看,比之前那身还要威武!”
岳清嘉也发现他的着装有改变,同样投去好奇的眼神。
少年郎极易脸红,被姑娘家盯着看一眼,脸上就升起两团红霞。
骆垣面有羞赧:“我调到皇城司了。”
康宛妙低呼,赞叹道:“调到禁军了?你小子挺不错呀。怪不得这臂甲和护肩都不一样了。”
她兴奋不已:“那你之前那身盔甲能不能送给我?我使银子买也行,你开个价。”
骆垣拿眼横她:“不能,调了职,那身甲盔缨都得交回,就算不交回,也是禁止买卖的,且私藏甲胄是重罪,你不想活了?”
康宛妙气鼓鼓地:“我就是买来玩玩而已,吓唬谁啊?说那么严重做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妙姐儿,该回府了。”
老娘召唤,不能再留,康宛妙只得打了告辞,上了回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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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驾出一段距离后,康太夫人开腔了。
她实在头疼得紧:“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肆无忌惮?那甲胄也是能玩的? ”
康宛妙不服,还诡辩道:“那要怪娘没把我生成个男儿郎,我要是个男儿郎,也能穿甲胄上战场、也能像爹爹一样捍疆杀敌,怎么着也比兄长要强。他大好男儿,不为国效力,整日寻欢作乐,只知和妓.子厮混,要是爹爹还在,准保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康太夫人脸色黯淡下来,她满目悲怆:“为娘倒是宁愿你爹爹像你兄长一般,做个闲散侯爷,宁愿看他朝花暮乐…总归,还有个人在。”
见自己老娘开始拭泪,康宛妙慌了神道:“娘别伤心,是我说错话了。”
她急中生智地安慰道:“娘,爹爹在的呢,我总能梦见他,他肯定在咱们身边守着咱们,只是咱们看不见罢了。”
康太夫人的手滞了下:“你真能梦见你爹爹?”
康宛妙点头:“可以的,我经常梦见爹爹。”
“那,你都梦见他在做什么?模样可有变?”
“爹爹模样没变,我也是小时候的模样,梦里头,多是爹爹在陪着我耍。”
康太夫人听了,神色哀哀:“除了他刚走那几日,为娘再没有梦见过他,许是、许是他出殡之前,为娘的眼泪曾滴在他那敛服之上,又许是,他怪我。”
康宛妙有些发蒙:“爹爹和娘的感情那样深,府里连妾室都没有,他怎会怪你呢?”
康太夫人摇摇头,并没有答女儿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娘且问你,方才在岳府,你可有何异样感受?”
康宛妙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岳夫人不太待见咱们?但这可能是因为我害岳清嘉坠马了,她爱女心切,也能理解的。这要是反过来,岳清嘉害我坠马,娘你肯定也是那幅态度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康太夫人怔了下:“你说得对,也许是为娘多想了罢。对了,方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小郎君是哪一位?”
被问起这个,康宛妙起劲了:“他叫骆垣,是那隔壁骆府的大郎君,他父亲是云武将军。娘你别看他年纪小,他武功挺高强的,就是不知道和祝金比,谁更胜一筹。”
康太夫人微愣:“现下你们这些小姑娘,都喜欢擅武的郎君了么?”
康宛妙咧了咧嘴:“也不是罢,我看她们多数人还是蛮浅薄的,喜欢兄长那样的白面公子。对了娘,兄长的武功和谁学的?是不是爹爹教的?”
忆起往事,康太夫人目光悠远,她笑道:“自然是你爹爹教的,你爹爹仍在时,可没少训练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文课学业还不许落下。唉…你兄长在你爹爹手里,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他那时性子又倔蛮得很,马步蹲久了,走路两条腿都在打摆子,还要挑枪去和你爹爹搏斗。”
康宛妙:“哈?那兄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记得,兄长好像…还跟爹爹在军营里待过?”
康太夫人笑道:“是啊,你兄长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再有,你爹爹去世时你还小,只知道张着嘴哭,可还记得你兄长那时什么模样?”
康宛妙还真记得:“兄长好像一直跪在灵堂,也不烧纸也不说话,样子比爹爹还可怕,我还以为他生大病了。”
康太夫人沉重地叹了一声:“你爹爹虽是严父,却也是真心疼爱你兄长,你兄长虽常与他对着干,心里又何尝不是以你爹爹为荣,视你爹爹为榜样与表率?他们父子间的情谊,最是作不得假的。”
她收回追忆,嗔了康宛妙一眼:“倒被你给绕走了,娘问你,你瞧着那骆大郎君,可是欢喜岳姑娘?”
康宛妙想也不想就答道:“不能罢?娘你想多了,他们是邻居,听说打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好些也无可厚非呀。”
康太夫人眼神微凝,忧心道:“就是打小一起长大,才最有可能…”
康宛妙举一反三:“那姹表姐还总说她和兄长一起长大呢?兄长不是半点不喜欢她?”
康太夫人被这话给哽了个结结实实的,实在是找不到话去回她。
片刻后,康太夫人嗳声感慨:“你姹表姐,也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就和我这老婆子一样,做了寡妇,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屈尊去给人冲了喜。”
康宛妙学着男子的坐姿,叉开两腿来,又把手肘搁在膝上,摩挲着下巴:“娘,你不是心疼姹表姐罢?她一心想嫁兄长,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要是心疼她点了头,她肯定更要闹着嫁兄长了。”
康太夫人低声呵斥:“尽胡说,娘怎会让你兄长娶一个寡妇为妻?更何况她还是你姑母的女儿。”
她瞪着康宛妙:“还不好好坐?”
康宛妙抿了抿嘴,调整了坐姿,还不望追问着:“娘你这话我又听不懂了,不都说表兄表妹什么的结了亲后,叫亲上加亲么?而且你还是姹表姐姨母,我瞧着,你好像不大喜欢她的样子?是因为她性格不好吗?我也不怎么喜欢她,她有时候傲气过头了,对谁都颐指气使的,有时候又神神叨叨的,还老想让我带她去寻兄长,我觉得她挺烦人的。”
“——对了娘,你还不知道罢?她这个人有点可怕,前几年偷摸派人跟着兄长,看兄长进了青楼,她就派亲卫把那青楼都给拆了,还抓了里头不少花娘去当军妓,听说那些花娘好多都没有活下来,太残忍了。”
马车停了下来,是回到了博安侯府。
康太夫人被缠问得脑仁疼:“行了,你话这么多,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觉得为娘会就这么忘了你犯下的事?想得美,回府以后,你给我禁足半个月,看你以后还浑不浑?”
意图被识破,还没能得逞,康宛妙瞬间蔫巴了。
而此时的岳府内,钟氏正心疼不已地搂着岳清嘉垂泪:“娘的嘉嘉受苦了…”
岳清嘉连忙道:“娘,我没事。”
钟氏哑着嗓子,气怒不已:“怎么没事?你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罪?那博安侯府的小姐定是欺你无人护,才会硬逼你去骑那马的。”
被母爱关怀,岳清嘉却深感无力:“娘,你真误会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再说那马我瞧她骑得也是好好的,自己有些蠢蠢欲动,就去试了。这都怪我自己大意,你别怪她,也别伤心,这接骨一点不痛,大夫都说我伤得轻,可能不到一百天就能恢复了。”
钟氏一口浊气堵在心头,她恨恨道:“你不用轻描淡写地安慰娘,总之依娘看来,那博安侯府里的,都不是好人。”
“……”
岳清嘉决定转移话题,问起彭慈月来。
钟氏答道:“月姐儿近来帮着打理府里头的事,我见她越发清减,那小脸上的肉都要瘦没了,便让她好生在院子里歇息,你没事别去打扰她,回自己居院罢,我去唤人给你熬些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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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骆府中,骆满刚下值,茶水都没来得急喝一口,就被骆垣给追在脚后了,翻来覆去地,就是问他有没有法子救岳大人。
骆满直言道:“垣哥儿,不是为父不救,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拘人的命令是圣上直接下的,如今看来,百僚都怕触怒圣上,这事半个字都不敢提。为父倒是写过奏本,却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不瞒你说,为父曾想私底下去探看探看岳大人,也没能成功,大理寺中的官员,都道不敢开这后门,唯恐圣上降罪。”
骆垣急得不行:“那、难道岳伯父就真救不出来了么?要是被定了罪,会如何?”
骆满的语气已经尽量委婉:“最好的下场,也是被削为平民,籍没家产。”
卓氏把怀里的骆飞沉递给丫鬟去抱,再给丈夫倒了杯茶,招了神情滞骇的骆垣坐下,笑道:“娘且问你,若你岳伯父落了罪,嘉姐儿可就是罪官之女了,到那时,你可还愿娶她为妻?”
这样直接的话,险些让骆垣惊得弹起。
他连腮带耳晕红了一片,别别扭扭、又支支吾吾地:“娘…你、你说什么呢?”
看自己大儿子这明显是被戳中心事的反应,卓氏笑到打跌,她又多出几分揶揄心来,眼底微露讶异:“难不成是娘多想了,我儿压根对嘉姐儿没那份心,这急成猴儿样,只是因为邻里之情罢了?”
她转身,又故意去逗骆飞沉:“沉哥儿,你说,要不要你嘉嘉姐姐给你做嫂子?”
骆飞沉一听嘉嘉两个字,就兴奋地划拉着两条藕节臂:“要,要嘉嘉姐姐,要嫂子。”
骆垣的脸已经红到不能看了。
卓氏笑够了,直言不讳道:“好了,你是娘生的,你什么心思还想瞒过娘?这么大个儿郎了,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很正常,害什么臊?想当年你爹爹可是直接冲到我面前来表慕,你怎么就这么怂,武枪弄剑的男子汉扭捏个什么劲。”
骆垣垂头听训,两只耳朵仍是红如烙铁。
骆飞沉扭身出了丫鬟的怀抱,走到骆垣身边,指着骆垣的耳朵,奶声奶气地:“兄长,烧鹅。”
卓氏噗哧笑出声:“你兄长不是烧鹅,他只是害羞了,乖乖沉哥儿,别取笑你兄长了,来娘这儿。”
骆飞沉迈着小短腿,一头扎到卓氏怀里。
卓氏笑着抱住小儿子,又去提醒大儿子:“前头的问题,你还没答娘呢。”
骆垣憋了会儿,声音极低地答道:“儿子…愿意的。”
卓氏与丈夫四目相对,皆笑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娶个罪官之女为妻,你这仕途必然要艰难许多,遇位争时,还极有可能被人拿着这把柄去参,这些,你可都能接受?”
骆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可以的, ”
看他这样爽快,卓氏再分析道:“也便是说,成婚后,她也许会拖累你,你云程发韧之时,也分不得她多少荣耀。说得再直白些,你二人若成婚,婚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好过,当然,娘说的是在外的日子,在府内,娘与你爹亦会对她视如已出,左右咱们一家人和睦,才是最好的。”
骆垣才要开口,卓氏伸手压住他:“先别急,我还有一桩告诫要提前与你说。你还年少,这一时的欢喜也不知能撑多久,若是日后你仕途不顺了,嫌她阻了你的路,许就不是这个想法了,你想清楚些,日后若你负了她,娘可是会帮着她揍你的。”
骆垣立即表态:“娘放心,若能、若能…儿子定不会负了嘉嘉。”
骆满拍拍骆垣的肩膀:“我儿莫急,既你心如此坚定,待明日,为父便豁出这脸去,再奏一本就是。”
第44章 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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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华宫中, 梁旻满脸阴郁地看着眼前的人:“裴监司,你是在告知本殿,那岳憬之罪治不了? ”
裴隆毕恭毕敬地站着, 垂头答道:“大理寺已查到韦大人身上,仔细把所有证物都重新过了一遍, 昨日还召了韦大人前去问话,韦大人,甚为惊慌。”
梁旻皱眉,眼中满是轻蔑之意:“无用之辈。”
他十分不满:“大理寺怎会突然查得这样细致?”
裴隆推测道:“许是二皇子那头…”
梁旻截断他的话, 断然否定道:“不可能,此事, 那宋琼绝不会允许梁致插手。”
裴隆道:“那,许是圣上突然觉得此事有蹊跷?毕竟岳大人此前在朝臣,颇得交口赞誉。”
梁旻傲睨过来,嘴边撇着一丝嘲笑之意:“那又如何?岳憬入狱这么久了,你可见有谁为他说过半句话?”
裴隆沉吟起来:“前些日子, 云武将军递过两回奏章,俱是为岳大人求情之表,且言辞颇为恳切, 许是圣上见了那奏章, 一时心头起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忧心忡忡:“如今那岳憬已被转监到御史台狱中, 那日的当班薄历连着一切证物,也都归了御史台,大理寺那头,怕是再插不上手了,御史台办事向来公禀, 老奴只怕若入御史台决断,这纠查…不会善了。”
梁旻烦躁不已,信手从座边握了一把金灿灿的脱手镖。
那镖身是纯金打造,头部,是发着寒光的尖棱,末端,则绑着绡金的绸带。
两个小黄门硬着头皮去端起一盘镖靶,分立两侧,用手托固着那镖靶。
梁旻都没站定,就执起镖剑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向那镖靶投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