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风知意不以为然挑眉,“就因为他的成分,我扶他一把就成了维护地主坏分子?那在他的生产队里,给他派活儿的队长、给他记工分的记分员、给他算工分余粮的会计出纳,但凡跟他接触过的人,都是维护地主坏分子咯?”
钱书记几乎快被她温温柔柔、不急不躁的话语给怼噎,“……我有说跟他接触的人就是维护地主坏分子吗?我是说你,明明是他碰倒撞伤了我,你却帮他百般狡辩!你这不是维护地主坏分子是什么?!”
“狡辩?”风知意略带嘲讽地反问,“领导人都说了,没有正确的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各执一词,我不明就里,明明是公正公平地建议你们矛盾双方报公安调查论断是非过错,这也叫狡辩?”
随手一顶大帽子盖回去,“难道你觉得领导人的话说的不对?还是觉得县公安会是非不分、处事不公、调查不明吗?”
“我没有!”钱书记忙否认道,有些气急败坏,“可这还用调查吗?!他是个地主余孽,本就作风不正、思想不好,难道我的话不可信反而他的话可信吗?”
“这你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吧?”风知意简直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头,“成分出身不代表一个人的品性,也不能以此评判一件事的是非黑白。”
说着,眼神澄澈地扫视围观群众,“不管是红五类也好、黑五类也罢,在这些身份之前,每个人的出身首先是个人吧?是个人,就该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和底线。咱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成分不好,就可以肆意污蔑陷害,对不对?”
“对对对!”围观群众皆点头认同,纷纷附和说“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好,但首先得是个人”、“成分出身,确实不能断论一个人的品性好坏”等云云。
钱书记顿时气得对风知意眼冒阴毒怒火、脸被憋红,怎么样都说不过她,只能紧攥着鸡毛蛮横当令箭,“还说你不是在维护他!我看你就是跟他乱搞男女关系,维护地主坏分子,我要举报你!”
“请便。”风知意毫不畏惧地温和淡然一笑,“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举报政策是为了改正错误、肃清风气,可不是让人用来欺凌弱小、栽赃污蔑、谋夺私利。”
说完扭头问刚刚悄然过来的大队长,“我说的对吗?大队长。”
通过跟大队长几次的接触中,她大概能看出他作风冷硬、铁面无私,尤其讨厌不事生产、整天搞幺蛾子的人。
“对!”大队长果然严肃的法令纹一深,眉川不甚耐烦地皱起,扫视了围观群众一圈,“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闲得慌去挖沟河!”
这话喝得围观的众人一哄而散,赶紧回家的回家,去排队的排队。
风知意垂眸眼下眼底的嘲讽,她就知道大队长怕她较真闹大报公安,会强势地把这事给直接压下去。但没想到,他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接让大家散了,连个歉都不让钱书记父子给孟西洲道一个……
正想着,眼角余光注意到钱书记父子居然也趁机跟着群众一起开溜,身形一晃地拦在他们面前,朝钱书记儿子一伸手,“人家都没让你们道歉,你们还想带走“赔偿”啊?”
钱书记神色一怒,正要说什么,却被大队长一个厉眼扫过来,顿时又憋了回去。
钱书记儿子瑟缩地看了大队长一眼,赶紧把孟西洲装着猪肉的篮子挂在风知意的手上,灰溜溜地扶着钱书记走了。
风知意把篮子递还给孟西洲,“委屈你了。”
被人冤枉欺负了,对方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刚想说什么的大队长听出她这话的话外音,嘴角一抽,怕自己也被她温温柔柔却强势无比、滴水不漏的犀利言辞给怼得哑口无言,赶紧溜了。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怕这个陈知青了。
孟西洲接过篮子,黑眸里笑意点点地微微摇头,“没有,今年能保住猪肉过年,已经很惊喜了。”
这意思也就是,以往从来没保住过,都被他人以各种理由变相地抢走了。
风知意听得心下一酸,看他破袄子上湿了一大片,又沾了不少泥,“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冻伤感冒。”
孟西洲点头,在人前,跟她显得很生疏客气地道过一声谢,就拄着拐杖走了。
第43章 过年
风知意怕之前那一摔,摔坏了孟西洲刚掰正过来的腿骨导致前功尽弃,所以晚上原本都说不去的,还是又趁着夜深人静拎着东西过去了。
已经睡下的孟西洲开门见是她,意外得很是惊喜。
不过他的惊喜很不着痕迹,只有眸光格外晶亮柔软,忙把她让进屋关上门,“不是说治疗结束了吗?”
“你白天不是摔了一跤吗?”风知意进来就把拎在手里的大篓子搁在一旁,“我怕你磕碰到腿了,来检查看看。”
白天的时候,她也不好给他当场检查。
孟西洲本想说没有摔到腿,但话到嘴边一转,“好。”
应完默默地坐在床边,把那只在恢复的腿撸起裤管,乖巧地坐等检查。
风知意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没问题,就顺便用异能给他做了一遍蕴养,“还好没事,以后没好之前,尽量避着点人群吧。”
“嗯。”孟西洲把裤管放下来,“以后不会了,今天领猪肉不得已。”
那里人来人往,免不了磕磕碰碰。他其实已经尽量避着人了,但架不住有心算无心,人钱书记硬要往他面前送,他拄着拐杖又不灵活,一时不察给他讹上。
说起这个,风知意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那么好欺负呢!今天我不出面,你是不是就任由那钱书记父子把你的猪肉讹去?你就不会反抗吗?不会据理力争吗?”
孟西洲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垂下,“我都习惯了。”
风知意顿时就:“……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才要硬气起来!有些人天性就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你越是谦逊礼让,他们越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那种人才不懂什么是适可而止。只有你自己强硬起来了,别人才不敢再欺负你。”
虽然知道这个芝麻汤圆回头会更狠地报复回去,但看他此时可怜的样子,风知意语气不由地软了软,“成分不好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你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劳动吃饭,不需要对任何人这么底虚气短。”
他明明是有能力不受这份屈辱的,可他偏偏任由别人欺辱,然后回头暗地里报复回去。风知意怀疑,这熊孩子的心理可能已经有些扭曲不正常。
“没用的。”孟西洲微微摇头,声音有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反抗只会不由分说地被挨打、被教育。不管事实如何,我对也是错,错也是错,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大家怕跟我沾上关系,都恨不得落井下石来撇清关系,不会有人为我说话。”
也只有她,会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别人顾忌着她是成分清白的城里知青,才不敢对她不讲道理。
风知意听了这话胸闷地噎了噎,也明白在这个动荡的时局下,个个都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独善其身已算是最大的善良。
而且这种情况见多了,人心会逐渐冷漠麻木。甚至见落井下石的人得到了好处,也渐渐跟风趁火打劫。慢慢地,就形成了这种不良风气。
思及此,风知意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知道这熊孩子的心理一时半会怕是掰不过来了,只能先撇开不再纠结,起身去打开她拎过来的背篓,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这些是我家里寄来的东西,我马上要回去过年了,用不着,留给你过年用吧。”
其实是老首长寄来给她过年的,虽然是这个世界的“好东西”,但对她来说却粗劣得很。她实在用不着,放着也会过期坏掉,就给了彭大娘家三成,三成拎来了这里,剩下的自己留着以防备用。
孟西洲看了看她一一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有钱有票都难以买到的好东西,怎么会用不着?
他垂下眉眼,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队里腊月二十七放假,”风知意打算,“我那天就回去,已经买好票了。”
腊月二十七?孟西洲在心里算了算,今天都小年了,那只剩三天,他腿又还没好,来不及再弄点京市里没有的东西给她带回去。
只能起身,掀起铺盖,把之前陆陆续续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给她,“这些你带回去给过年加个菜吧,我听说城市里的人过年购买东西特别不容易。”
风知意把篓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好,回头见他递来一个大包裹,疑惑地接过打开一开,居然是风干的山鸡野兔以及蘑菇笋干等各种野物山货。
“哪来的?”风知意有些讶异,他因为治疗腿,已经快两个月没上过山了。
孟西洲轻描淡写地笑笑,“以前攒的。”
从她第一次想寄东西回去,他就留心攒着了。城市里的供应限量,就算不缺钱票,食物也不会很充裕。
他不知道她在家里的情况如何,但让她带些难得的东西回去,总会让家里更欢喜更疼爱她一些。过年的时候,她自己也能吃好一些。
风知意见包裹不小,打开准备拿出来一些,“那你也留些自己过年,不用全部给我。”
他自己都缺衣少粮的,更何况这些野物山货什么的,她空间里养了数不尽的呢,还真不缺。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家和家人。
孟西洲摁住拒绝,“不用,我自己留了不少。而且,”
说着扫了眼她堆在旁边的一大堆东西,“你不是给了我一大堆过年的东西吗?”
好吧,礼尚往来,风知意听他自己已经留了,便也收下他这份心意,回头帮他给老首长送去好了,“那我不客气了!”
孟西洲满意地抿唇含笑,“嗯。”
无论她给予他什么,他就从来没跟她客气推辞过。
风知意把包裹里的东西都放进篓子里,然后背起就要走,“那我先回去了,等我走之前把炉子给你拎过来。”
“不用,”孟西洲拒绝,“你留着用就行。”
“我走了也用不着啊!”风知意说着瑟缩了一下脖子,“你这屋子里冷得像冰窖一样,这些天还在持续降温,你被子又不厚又不多,再冻下去,你可能就要冻出病来了!”
“好吧。”孟西洲只好答应,送她到门口时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回来?”
“大队长说元宵之前都没什么农活,说我们可以元宵之后再回来,我也打算过了元宵。”说着一开门,外面风大雪大,怕多耽搁冻着彼此,风知意立马往外走,“我走了,你赶紧关门休息吧。”
“嗯。”孟西洲还是目送她消失在黑夜里才再关上门回屋。
接下来的三天,风知意在彭大娘的协助下,忙碌着把从大队里买来的猪头猪下水、以及平时没事去山里挖来的冬笋蘑菇等山货,熏好卤好腌好冬藏好,然后就踏上了去京市的火车。
她是真打算去京市,一来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实则她无家可归。她必须装装样子,跟其他知青一样,踏上回家的归程;二来,是想趁着大过年的,大家都需要大量物资,她准备去京市的黑市大卖特卖一场。
如今物资紧张,很多东西有钱有票都难以买到。而京市那么大一个市场,有钱有势且舍得花钱的人也多,趁大过年的大干一场,肯定足够她来年的花费,就不用时不时地去小县城里的黑市冒险了。
而确实如她所料,过年期间,整个京市对各种物资的需求量非常大。
可这时代物资短缺、供应限量,导致很多民众有钱有票都买不到足够的食物过年,所以各处的黑市就非常火爆。
而且,这段时间对抓投机倒把的也松泛了许多,似乎有意让大家过个好年。
风知意坐车花了一天时间,从年二十九开始,一直变幻着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身份穿梭游走在各处黑市里,卖米面粮油、瓜果蔬菜肉以及各种生活用品,一直忙到元宵,才堪堪收手停下来。
京市不愧地大人多,又是非富即贵的聚集地,这短短半个月,就让她足足赚了十多万!
这也是这段时期巧,她又眼光犀利,找上了好几个专门倒卖且有渠道大量销货的米面商贩,以0.5元/斤的价格,陆陆续续地卖了近乎二十万斤的米面,光是米面就赚够了十万。
要知道,现在大米的市价也不过才0.14元/斤罢了,白面稍微贵点,0.18/斤元。但耐不住大过年的,大家都舍得买啊!
还有她那新鲜水嫩又含有少量灵气的瓜果蔬菜以及各种肉食,每到一处,那都是被一抢而空的,这个也让她赚了不少。
再加上去年陈家赔偿给她的一万多块,老首长硬塞给她的五千块诊金,还有她自己在省城三个多月赚的五千多块……加上这次的,总共有15万多!
其实她吃穿用度都是空间里的,这个世界的货币只偶尔拿出来做做样子,所以风知意估计,这笔钱应该够她用到改革开放了。
简直一劳永逸,这一趟来得不亏!
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之前,风知意去了趟省城看望老首长。
其实在过年之前,老首长就多次诚心邀请她去和他一块过年。可她不愿意跟身处权势中心的老首长来往过甚,便多次谢绝了,这让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她坐了连夜的火车,天还没亮就来到了省城,去空间好好休整了一番,待天大亮后,才拎着丰厚的礼品去给老首长拜年。
这也是她跟老首长约定好的造访、以及给他检查身体的时间,老首长自然在家等着她。
客套寒暄了一番,然后给老首长检查疗养了一下身体,再留下了一瓶养生补药,连午饭都没留下来吃,说是要赶回去报道,火车票都买好了。
老首长嗔怪之余也没法,只好匆匆忙忙地让人给她打包了一大堆好东西让她带回去,并让两人高马大的战士送她上火车。
毕竟过年这个时候,火车非常挤。
从省城回县城的路程倒不是很远,坐火车也就四五个小时。只不过买的普通坐票,乘客就平民化了好多。嘈杂不说,大过年的,走亲戚、返乡返程带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