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往事,皇太极一贯平静的脸上,依稀浮现出一抹伤感,凤眸含着哀伤,叶晚晚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中一阵唏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的手。
皇太极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掩住凤眸中所有情绪,良久,对着叶晚晚微微一笑,“没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再想起。”
“汗阿玛大怒,这件事情一直藏在他的心里,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汗阿玛发动了对叶赫部落之战,我随阿玛和哥哥一起出征,攻破了叶赫城,那场血战,死伤无数,然后,阿玛下令屠城……”
皇太极说不下去了,他现在午夜梦回,还会清晰梦见,他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男女老幼纷纷倒在八旗兵的刀下,叶赫城血流成河,大火熊熊,整整烧了三天,城里城外尽数成为灰烬。
那是他额娘的家,这些人中有额娘的亲人,还有她的朋友知己,可是全部倒在血泊中,支离破碎,这些也是他有着一半血缘的亲人。
叶晚晚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叶赫部落是皇太极额娘的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经历那么残酷的屠城,还是他额娘魂牵梦绕的叶赫城,难怪他的心以后会那么冷。
老不死的努尔哈赤和小玉儿的祖宗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好像别人刨了他们家祖坟一样,动不动就是屠城,屠城,屠你麻痹。
她咬了咬唇,伸手点住皇太极的胸,翦水双眸带着深深孺慕,“大汗,他们都说大汗是冷酷无情的,坐到这个位子就要曲高和寡孤家寡人,可是小玉儿觉得,大汗这里是暖的,小玉儿一定不会让大汗觉得孤单。”
皇太极觉得一颗心似乎被热浪包裹般,那里是四季温暖如春的百花谷,暖和又安详。
“小玉儿,为什么是孤家寡人?”皇太极将她搂得更紧,下巴点在她的鼻尖上。
叶晚晚故作犹豫,“我说了大汗可不要不高兴,其实刚才我摔倒的时候,我想着去找人救大汗,可是我想来想去,根本找不到人,大贝勒还有其它贝勒,两黄旗两红旗还有两白旗,甚至是贝勒爷,我都不敢去,没来由的我就害怕,所以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我觉得只有我才想救大汗。”
越说越觉得皇太极很可怜,不由从开始的做戏之心,掺杂了一些真心实意,眼圈也慢慢红了起来。
皇太极乌黑的凤眸静静望着她,一颗心忽冷忽热,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少年时,身处那一片血染之地,只是这一次,身边有个明媚温暖的少女,正捂住他的眼睛,“皇太极,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让你孤单。”
他蓦的伸手抬起叶晚晚尖尖的下巴,“好。”
凤眸含着笑意,又温柔又掠夺,小玉儿,既然你说不让我孤单,那就永远不许离开我,否则我会杀光你身边的所有人。
*
这一夜,虽说膝盖还是痛的厉害,不过有皇太极的陪伴,叶晚晚睡得挺香的,你想想看,大金的大汗守着门,可比门神秦琼尉迟恭还管用。
醒来后伸个懒腰,正对上一双泪蒙蒙的眼睛,叶晚晚吓得起床气瞬间烟消云散。
“姑母,您来了。”
哲哲抹了把眼泪,“傻孩子,伤口还没好,不多睡一会。”
嘴里说着多睡一会,手里却紧紧握住叶晚晚的手,“小玉儿,多亏你啊,莽古尔泰和莽古济两个该杀的,大汗对他们一向恩宠,居然狼子野心,该千刀万剐啊。”
说完之后,又想起什么一样,掀开被子,看着叶晚晚裹成粽子一样膝盖,又哭了起来,“小玉儿,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我的好孩子。”
“姑母,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叶晚晚安慰道,用衣袖为哲哲擦着眼泪。
“大汗告诉我,你要为我准备生辰贺礼,找了盛京的玉匠,误打误撞发现了莽古尔泰的阴谋,是你救了他,为了救大汗,你还摔伤膝盖。”哲哲呜咽道。
“其实我想请人雕刻送子观音送给姑母,没想到遇上这件事情,还差点被泰尔则烧成烤鸡,好在大汗吉人自有天象,姑母整日念佛,佛祖自会保佑您。”叶晚晚呜丢呜丢吹起彩虹屁。
哲哲知道小玉儿一直很孝顺,闻言叹息一声,“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小玉儿,你就在宫里养伤,大汗告诉我,昨天你晕过去,他就命人将你歇息在这后殿,我会让人抬你去我的宫里养伤,宫里人也都知道,你是在我的地方不小心摔伤,绝对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
叶晚晚知道,这是皇太极保护自己,昨晚送信的事情,若是被正蓝旗的人知道,恐怕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谢谢姑母。”
“傻孩子,谢啥。”哲哲慈爱的轻抚叶晚晚的秀发,心中对这个侄女越发怜爱,隐隐又有一个念头浮起,人都说大玉儿是福星,可是按照现在来看,小玉儿才是大汗与自己的福星啊,她救了大汗两次,也救了自己两次。
心里有了这个心思,哲哲对待叶晚晚愈加亲切,只是每次换药,哲哲总要捂着嘴哭上几句,让叶晚晚反而要忍着腿痛安慰起哲哲。
皇太极自然每天要来几次,并不和叶晚晚说话,只是问哲哲小玉儿的伤势,那双凤眸中含着的深情,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大玉儿也来看过叶晚晚几次,旁敲侧击,都被叶晚晚装傻糊弄过去,比如说现在。
“小玉儿,你这摔一跤怎会伤这么重?”大玉儿满脸担心,秀目中闪着怜惜的光。
叶晚晚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好一个姐妹情深,若是小玉儿,早就被她骗得糊里糊涂什么都交代了。
做了一个准备大哭的表情,叶晚晚迅速投入到大玉儿的怀里,动作快的让大玉儿压根没反应过来,然后哇的一声,怀里那个东西开始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蹭在她的衣服上。
“姐姐,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人在地上堆叠石头,好死不死绊倒我,好痛啊,我怀疑我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大玉儿很无语,至于吗?按照这个哭得劲头,简直可以哭死老虎那种,“没事,你好好养伤,姐姐过几天再来看你。”
有洁癖的大玉儿看着自己胸前衣服上可疑的痕迹,,恶心的快要吐了,连忙逃之夭夭。
当然也少不了多尔衮假惺惺的探望,几次三番、几次三番的说要接她回府养伤,还好被哲哲断然拒绝。
就这样过了几天,叶晚晚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哲哲很满意,再加上御医说要多活动,于是哲哲终于大发善心,带着叶晚晚去花园散步。
叶晚晚说话向来滴水不漏又讨喜,哲哲很喜欢与她聊天,两人慢慢走到花园的凤凰楼,楼上传来一阵喧哗,哲哲好奇的问守着凤凰楼的小太监,“上面有人?”
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回大福晋,大汗在此宴请八旗旗主。”
“哦,可是商讨政事?”
“不是,只是喝酒聊聊天,岳托贝勒新得了美酒,敬奉大汗,几个贝勒都在喝酒。”
哲哲来了兴趣,“原来是这样,小玉儿,我们反正也闷着,不如去听听他们聊什么。”
叶晚晚想了想,她闷了几天,也觉得无聊,“好啊,一切听姑母的。”
两人上了楼,皇太极见到两人,心中一喜,招手令两人过去,哲哲笑了笑,坐到皇太极身边。
叶晚晚环顾四周,正对上多铎惊喜的笑脸,冲着她拼命招手,他旁边的人正是多尔衮,叶晚晚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两人中间,但是离多铎更近,远远离开多尔衮,多尔衮一怔,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皇太极脸色更不好看,只是瞬间又恢复常态。
多铎刚刚解除禁足,左等右等不见小玉儿来看望自己,于是刚被解除禁足,就奔向十四贝勒府,没想到,小玉儿没见到,还被哥哥硬拉着来参加旗主宴会,听一群老年人的唠唠叨叨。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朝思暮想的小玉儿居然出现在凤凰楼,简直乐开花,俊脸上写满了我好开心四个大字。
两人窃窃私语,叶晚晚低声将那天的事情掐头去尾捡能讲的告诉了多铎,多铎倒抽一口凉气,好在叶晚晚及时将多铎的手挡开,否则估计早就被查看伤口。
“喂,光天化日,多铎,你想死吗?”叶晚晚冲多铎举举拳头,做出要揍人的架势。
多铎自觉鲁莽,讪讪一笑,“我是关心嘛。”
两人暗自嘀咕不提,上面端坐的皇太极心里十分不舒服,只是他向来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依然不紧不慢品着酒,听着诸人聊天。
正蓝旗的莽古尔泰借口生病并未来,来的是他的心腹屯布禄和爱巴礼,两人正一唱一和极力讽刺大汗对汉人官员的政策。
“大汗对他们也太好了,这些投降的软骨头,狗一样的没用,老汗王那个时候诛戮汉人,抚养八旗,今天大汗却让汉人坐到高位,我们有些人的官职还没他们高,祖宗礼法都不顾了。”
正蓝旗向来最反对皇太极的对汉政策,皇太极并不言语,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微微勾唇,眼神像是看死人一般,波澜不惊。
爱巴礼见皇太极不言不语,又把矛头对准多铎,“攻打察哈尔这么大的事情,大汗也是糊涂了,不用我正蓝旗勇士,用一个毛头小孩。”
多铎性烈如火,立刻就想起身一巴掌拍过去,叶晚晚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她心里琢磨了一下,嫣然一笑。
“爱巴礼贝子真会说笑,你看看你眼前的桌上,汉人酿的酒,汉人做的点心,汉人制作的碗筷,我看你用的起劲呢,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几个和正蓝旗不和的贝勒哈哈大笑,“十四福晋说得好,哈哈哈。”皇太极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再说了,整天把祖宗礼制挂在嘴边,你们遵守过吗?祖宗们在白山黑水间茹毛饮血,谁准你们今天吃熟食的?”叶晚晚边说边翻了个白眼,指着两人面前的烤肉哼哼唧唧。
屯布禄和爱巴礼两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说不出来一句话,良久,爱巴礼冷哼一声,“你个女人懂什么,那些汉人狗一样的没用,大汗对他们好还不如养只狗。”
叶晚晚最讨厌听到这样的话,看不起汉人?华夏文化源远流长,你个野人懂个屁,也配来说?
“哼,说到勇猛,谁比得上我的祖先成吉思汗,当年他的铁骑打遍天下,你,还有你,比得过他?后来统一中原,就是因为对待汉人苛刻,短短一千年……”
皇太极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叶晚晚义正言辞,听她用自己以前和她说过的话来反驳正蓝旗的人,听她说得朗朗上口,不由心中欢喜。
哪曾想帅不过三秒,听到这里,忍俊不禁,这个小姑娘啊,搬他所说的话,还搬错了,轻声咳嗽几声。
叶晚晚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皇太极,见他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恍然大悟,“嗯,我是说短短一百年不到,就被撵出去,朱家夺了天下,可见多带刀子的人……”
皇太极真的无语了,又咳嗽几声,叶晚晚眨眨眼睛,“对,可见得到刀子……不对,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最后总结一句,“大汗身居高位,你以为像你们一样鼠目寸光吗?一个人所坐的位子决定他的高度和所作所为。”
这马屁拍到家了,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听十四福晋这一席话简直是胜读十年书。
多铎向来是小玉儿说的话都是对的,如果说的不对,请参照上一句,拍手叫好,“小玉儿说得好,很有见识。”
多尔衮也有些激动,没想到小玉儿这般有见识,“小玉儿说得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叶晚晚得意一笑,“我读书多啊,再加上我有一个好先生教导我。”
上座的皇太极不易觉察的笑了笑,他的得意门生真是好姑娘,笑过之后,心里又有些百感交集,这满座人各怀心思,只有他的小姑娘啊,才真心待自己,才会不顾一切替自己说话。
“人不读书不能知书识礼,小玉儿做得很好,来人,传我令,自即日起,凡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书,否则,除去旗籍。”皇太极淡淡吩咐道。
“大汗,大汗。”旗主们皆是欢呼,屯布禄和爱巴礼面面相觑,无奈低下头。
宴会结束,众人三五成群的散去,多铎不停问着叶晚晚的伤势,多尔衮上下打量着,见她精神还好,柔声问道,“小玉儿,你在宫里养伤这么久,随我回府吧,别老是叨扰大福晋。”
叶晚晚还未回答,哲哲笑着接过话,“再过两天吧,后天是我的生辰,大汗要为我在宫里举办生辰宴,邀请八旗参加。”
生辰宴?叶晚晚心头一动,总觉得大福晋提到生辰宴三个字感觉怪怪的,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笑着道,“我太叨扰姑母了,还是回去吧。”
哲哲皱了邹眉头,“小玉儿,再陪姑母几天吧,宫中举办宴会事情繁多,我和大玉儿忙不过来,你可以帮我看着奴才们做事情。”
多尔衮听到这里,想了想,“也罢,既然大福晋邀请,小玉儿你再多住几天,生辰宴后,我来接你。”
“我也来。”多铎补充一句,哲哲扑哧一声笑道,“看到你们对小玉儿好,我就放心了,我和你们说,小玉儿是个乖巧的孩子,你们要珍惜。”
多铎头点的像是拨浪鼓,多尔衮见他这般,皱了皱眉头,“好了,走吧,吏部还有很多事要办。”
见两人走后,哲哲笑着对叶晚晚说,“这个多铎啊,还是个孩子,玉儿,你在花园多走动走动,御医说活动下有好处,我先回去处理宫务,你也别走太久。”
叶晚晚答应了,在花园里小心的走来走去,膝盖伤口虽已愈合,但是走动起来,还是有些痛。
远远望见额登冲自己拼命招手,她好奇的走上去,额登挤眉弄眼道,“小玉儿格格,大汗请您去书房。”
叶晚晚向来敏感,听了额登的称呼,嘴角抽了抽,好家伙,称呼都变了。
到了后殿,额登小声禀道,“大汗,小玉儿格格来了。”
明黄色身影出现在门口,皇太极伸手揽住叶晚晚,将她小心的扶进去。
“可好些了?”他低声问道。
“大汗每天去看我好多次,伤口一害怕,自然早就好了。”叶晚晚调皮的吐吐舌头,少女的明媚令人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