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步,小郑氏索性也承认了。
“是!我昨儿是和云家老太太呆在一处,而我今儿请大夫给柳氏把脉,也是和云老太太商议好的。可若不是老太太您和二郎行事让人怀疑,我又怎会去轻信一个外人的话?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随便找个大夫来,给柳氏号个脉不就行了?若您老人家心中不虚,为何执意不肯呢?”
“尹嬷嬷,给我掌她的嘴!”老太太忽然发话。
小郑氏惊住,连赵侯也怔愣住。
“是,老夫人。”尹嬷嬷可不怕什么侯爷侯夫人,她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见过的大场面,她也一同跟着见过不少。
什么样的大世面没见过,乱世时,不知道都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当年面对敌军,刀枪剑戟都不怕,如今还怕几个人?
老太太让她打,她二话没说,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尹嬷嬷身强体健,身上有把子力气,顿时打得小郑氏那张细嫩的脸上立马现出五指红印子来。
“我没喊停,就不许停下。”老太太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给我继续打!”
“是,奴婢遵命。”尹嬷嬷得命继续甩巴掌抽在小郑氏脸上。
一旁小郑氏身边的丫鬟婆子要来阻拦,皆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拦下了。而赵侯,虽心疼,但碍着孝道,他不好违背老太太意思,只能一把将小郑氏拉过,搂到自己怀里,然后和她一起跪在了老太太腿边。
小郑氏有些被打懵了,一时吓住,没敢出声。老太太则朝尹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一边去。之后,老太太才肃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郑氏罔顾家法,谋与外贼,算计家人,按家法,该掌嘴十下,再仗打五十。”
“方才尹嬷嬷掌她嘴,老身有数着。才八下,还差两下。念她初犯,那两下就免了。”
赵侯闻声,忙叩谢恩泽:“多谢母亲体恤。”
“你先别急着谢,我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继续说,“掌嘴两下可免,但仗五十却不可免。来人啊,将小郑氏拖下去,仗打五十板子。”
有婆子要来拖走小郑氏,赵侯揽着人没松手。赵侯心里清楚,既是家法,今晚此劫数,想避是避不开了的。
所以,他请罪道:“郑氏有错,乃是儿子管教不严。既然她已被罚掌嘴了,那剩下的仗打五十,便由儿子来受吧。”
老太太早猜到会有此举,所以,倒也不意外。
只是她笑说:“当年,你几次三番借故用家法惩罚二郎时,可有想过,管教不严,乃是你之责?同样是触犯家规,既然二郎能打得,她为何不能?”
赵侯说:“母亲,郑氏毕竟是女子,女子身不如男儿。若是这五十板子打在她身上,怕是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儿子恳请母亲,若要罚,还是罚儿子吧。”
老太太也没想闹出人命来,既得这话,她当然就会如了他的愿。
“好。”老人家道,“今儿你无故害二郎成这样,你也合该挨这五十板子。来人啊,把赵侯拖下去,给我狠狠打五十板子。”
老侯爷早去世,如今赵家便是赵侯当一家主。家主挨罚,很多奴才都跪了下来求情。
穆管家率先求情说:“老夫人,您若瞧得起奴才,便由奴才替侯爷挨这个打吧。侯爷如今身居高位要职,是要日日入宫上朝的。若是圣上问起来……”
“你少搬圣上出来!”老太太半分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怒说,“若圣上真问起来,自有老身入宫去回话,与你们何干?”
又说:“你们主子身居高位,那二郎就不是吗?二郎乃圣上亲封的二品大将军,论品阶,只低你们主子一阶。论军功,那比你们主子高的去。咱们赵家如今能有这番荣誉地位,你们以为,是谁带来的?你们主子打二郎时,但凡你们拦住了,今儿或许我可手下留情。你们求情,我也不会无情。但你们没有。”
“既然如此,就少说这些屁话!给我绑起来打!”
饶是穆管家,也是招架不住老太太的威严。今儿凭他一个奴才是拦不住了,但若要说这府上还有谁能拦得住,便就只有紫玉阁的大爷了。
所以,趁着老太太这边没注意,穆管家连忙暗中打发了一个小厮往紫玉阁去。
“要快,快去请了大爷来。有大爷在,老太太今儿或许还能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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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来,紫玉阁那边不可能半点风声没有得到。
只是,穆管家打发的那个小厮找过来的时候,赵佑樾正在沐浴净身。阖府人都知道大爷的一个癖好,就是在沐浴之时,任何人都不能打搅。
大爷纵然脾性好,温文尔雅,温和可亲,平时待下人,更是宽厚仁德。但若是谁敢在他沐浴时去打搅,那必然是会有好一顿打伐的。
更严重的,甚至有过一次人被打死的情况。
府上新买进的奴才或许不知,但在这里服侍久了的都知道。很早以前的时候,大爷是没有这种癖好的。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时间久了,好像谁也不记得了。
但因为了此事有人被打死过,所以,久而久之,府上人都知道,但凡大爷沐浴净身,那是哪怕天塌了也不能去打搅的。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卢氏也很为难。
那小厮跪在卢氏腿边求着说:“还请大奶奶请了大爷出来,老太太今儿为了二爷,是真的生了侯爷的气了。侯爷虽是武人出身,但毕竟也上了些年岁,身子肯定不及当年。若是大爷再不去劝着些老太太,侯爷想来得有百余天不能下床来。”
卢氏轻哼道:“你这个奴才,果然奸猾。你一再要我去请大爷出面,你自己怎么不去?你既然忠心主子,合该不怕犯了大爷忌讳的。”
那小厮自有自己的一番说辞在。
“大奶奶,您和大爷是夫妻,大爷待您肯定是不一样的。奴才若去惊扰了大爷,奴才肯定免不了一死的,可大爷大奶奶夫妻恩爱,若奶奶去请,大爷想来不会对奶奶如何。”
卢氏讽笑起来:“你们芙蓉雅居的奴才,都如你一般奸猾狡诈吗?自己贪生怕死,竟敢怂恿主子去替你们做事。你以为,我会和青云阁的二奶奶一样软性好欺,任你们芙蓉雅居的人欺到头上去?若你和你的主子打这样的算盘,可就是太小瞧我了。”
那小厮愣了一下,惊于这位奶奶的眼力,竟能认出她的芙蓉雅居的人。
他是被穆管家差来做事的,打的也是穆管家旗号。原以为,这位奶奶不会看出他是芙蓉雅居的人的。
那小厮只愣了一会儿,就又说:“可是……可是小的,可是奴才,奴才确确实实是穆管家派来的。大奶奶,事态紧急,当下再辩这个,已然多余。当务之急,还是得去请大爷出来才行。”
卢氏看似温柔面软,但打理阖府上下这些年来,为人处事的手腕肯定是有的。
这些年来,芙蓉雅居的人仗着自己主子是侯夫人,没少猖狂。今儿既有这把柄落于她手上,卢氏自然也不会就此放过了去。
“好!当下去老太太跟前求情要紧,你今日的账,我便不急着与你算。但你可记好了,逃得了今日,逃不了明日。”
说完这番话后,卢氏直接起身:“既然大爷此番不便,我便亲自去求祖母。我代表的是大爷,我过去和大爷过去,是一样的。”
府上谁人不知,大爷有诡辩之才,当年高中进士时,不过方弱冠之年。而如今,不到十年时间,就已擢升为正三品大员,乃是圣上心腹。
大爷思维敏捷,舌灿如莲,此番只有他去,才能于言语上压住老太太。而大奶奶,虽说也是出身诗书之家的,但又如何能和大爷比。
卢氏却不容他想这么多,只肃道:“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救侯爷要紧吗?”
那小厮到底不敢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去闯大爷净室,而如今,既然请得了大奶奶,穆管家那里,也好交差了。所以,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跟着卢氏就过去了。
卢氏急急赶到时,五十仗罚也已经进行过了半。
卢氏知道事情起因,想必是为了小郑氏,她原不愿求情的。只不过,人都已经找去了紫玉阁,既已身在其中,再不来求情,就无道理了。
所以,卢氏过来后,跪在了老太太腿边说:“祖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惹您动这么大肝火。您就算不看在孙媳和大爷面上,也请看在二郎媳妇未来孩子的份上吧。再有几个月,咱家又要添新丁了,这是热闹的大喜事。”
“添新丁是大事,可就不要再见血了。”
老太太本也没想真打得儿子残废,或者是十天半月下不来床。她想要的,就是要震慑这小郑氏。不要以为有侯爷护着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这赵侯府里,可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既然威严已立下,也已打了近三十板子,所以,老太太就说:“也罢。如今既然大郎媳妇求情了,我就看在她面子上,也看在二郎未来孩子面子上,此事今天就算过去了。”
“多谢祖母。”卢氏倒是松了口气。
折腾了好一遭,老太太今儿也实在疲乏。她起了身后,对穆管家说:“好生照顾你们主子,该请大夫来瞧伤,还是得去请一个来的。”
赵侯挨打,是溢福园的婆子行的仗。所以,他人倒是还好。
起来后,还能站着朝老太太行礼。
“多谢母亲怜惜孩儿,孩儿恭送母亲。”
老太太这才带着人,拂袖离去。
柳香是最晚得到消息的,是赵佑楠被人背着进了青云阁大门后,柳香才从丫鬟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她当时就吓着了。
她方才一直坐立不安,就觉得是要出事。果然,还真出事了。
柳香在这偌大侯府里讨生活,原靠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万事有他思虑周全,她只安心养胎就行,也没有多操什么心。
而如今,所倚仗的人挨打了,她心里一下就没有安全感起来,很慌。
从前在她心中,这位府上的赵二爷,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而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他活的也并不如她想的那么容易。
他和她一样,在这侯府中,也是需要讨生活的。若是有人算计他,一个孝道压过来,就够他招架不住的。
不过柳香只慌了一会儿,等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她就问身边丫鬟道:“可请了大夫来给二爷瞧伤?二爷伤得严重吗?你们可瞧见了。”
丫鬟说:“奴婢未亲眼看到,只是听前院的人说的。”
柳香起身:“我去看看他。”
赵佑楠人还好,没有伤及根本,就是背上的伤难看了些。柳香寻过来时,正有人在给他上药。
听说妻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找过来了,他则对正给他上药的人说:“先放着,把衣裳拿来我披上。”
那小厮急说:“可是这药才上一半……”
“我知道。”虽说未伤到筋骨,但毕竟挨了顿打,需要好好调养,所以,赵佑楠这会儿也有些虚弱,连说话的中气都没那么足了,他道,“夫人胆子小,该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何必吓着她。”
那小厮这才应是。
柳香进来时,赵佑楠已经穿好里衣里裤。此刻,正盘腿坐在矮炕上,见她进来了,黑亮眸子盯着人看,嘴角一边翘起,此刻正望着人笑。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再去看人,见他虽是在笑,但和平日里的意气风发相比,此刻明显是略显憔悴的。
面色无血,唇色发白。
柳香见惯了他素日精神的模样,乍一瞧见这样的二爷,心中难免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担心害怕,也心疼他挨了打。而且,自己心里也有些自责。
她想,二爷这顿罚,想必和白日时青云阁外的那场打闹有关。而青云阁内,她是女主人,即便是别人寻衅找上门来的,但她没能化解,好像也该是她的错。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柳香走了过去说:“好像……是我害了二爷。”
赵佑楠说:“和你无关,从前你没来时,这样的事,也不少。”拍了拍一旁,“坐这边吧。”
柳香听话的坐了过去。
见她脸色不好,也不似从前那样有精神了,赵佑楠默一瞬,问:“吓着了?”
柳香没骗他,点了点头。
“有一点。”她说。
赵佑楠拉了柳香手去,握在了掌心。柳香望着自己的手被他温热掌心裹住,没往回抽。
赵佑楠认真说:“我们家,的确有破事比较多。但没办法,既是落在了这里,有些事有些人,我也只能接受。但我向你保证,就算府里再乱,但我可保你和孩子不损丝毫。日后若谁敢动你和孩子一根手指,我会拼命的。”
柳香想了想,这个日后也就只有几个月了。等孩子生下来后,她就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你快养着吧,别说话了。”柳香还是很关心他身子的,“大夫怎么说?是不是很严重?”
“你就放心好了。”赵佑楠笑着安慰,“死人堆里都滚过几遭了,还怕这个?没事,也就是将养几天的事而已。”
柳香说:“既然需要养,那你好好躺着吧。”
赵佑楠望着她笑:“伤在背上,躺着不舒服。”
“那你趴着。”柳香表情认真。
赵佑楠点点头,倒是顺从的趴了下去。
双手交叠搁在软枕上,他则下巴抵着软枕,然后侧着头和柳香说话:“我给了云家教训,算计了云芝的清白。云家那老毒妇,已经是就此恨上我了。云家的这个老封君,你恐怕不知,外人面前装着和善大方的样子,其实心肠最是狠毒。”
“云芝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性子像她。你得心中有数,日后若不得不见,躲着点。”
云老侯爷在世时有几房小妾,最后除了曹姨太,其她全部惨死。云老太君惯会阴毒之招,一计不成,怕是还会再出计策,他得再多派些人去盯着才是。
不过对付她倒也不是很棘手,除非她想玉石俱焚,否则的话,凭他手上握住的那些把柄,谅她也不敢明着轻举妄动。左不过能做的,就是背地里挑唆人这些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