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肖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地偶族出生前都是这样的吗?”
她把鲁萨和安吉叫了过来。
二人也一头雾水。鲁萨犹豫地回答:“这……我也从没见过关于地偶族的记载。但按照经验来说,这些蛋生种族,在没破壳之前都是混沌一片,只有极少数在破壳前能生出意识。但像这颗蛋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
“……恕我直言,这颗地偶蛋现在的情感与心智,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倒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
好巧不巧,这番话被地偶蛋听见了。
它颇感兴趣:“为什么说我是五六岁的孩子?五六岁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不是十岁,二十岁,一百岁呢?你们为什么觉得,按照人类的生命状态就可以来定义其他所有种族?”
唐肖则挑眉:“你又‘成长’了?”
地偶蛋摇摇晃晃:“我感觉世界更清晰了一些,许多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但是关于我自己的几个问题,却一直想不出答案。我能感觉到,你是这里最强大的人,不如你来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更)
“帮你了解世界不是我的任务。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蛋了, 要明白公平交易的道理。”
唐肖露出和蔼的微笑。
她看着这颗未生早熟的蛋, 说:“我可以回答你, 但作为交换, 你问我一个问题, 就必须同样回答我一个问题, 直到我们其中一个不想再问了为止。”
地偶蛋憨憨点头, 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一个问题由蛋优先,地偶蛋奶里奶气的声音传入唐肖识海:“在你们人类的眼中, 我是什么样子的?”
唐肖诚实回答:“一个丑了吧唧的黑色圆蛋。大约我一个拇指大小,丢到路边就找不出来的那种。蛋壳上的裂痕是金色的,不得不说大大提升了你的颜值。”
地偶蛋沉默了一会儿:“丑了吧唧是什么意思?颜值是什么意思?”
唐肖微笑:“一次只能提一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地偶蛋:“……你问吧!”
它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但目前的智商还不足以支撑它想明白这个问题, 于是按照惯性遵守规则让唐肖发问。
唐肖:“在你的眼中, 我是什么样的?”
一模一样的问题抛了回去, 但意外地是,地偶蛋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唐肖也不着急,她静静抱臂站在原地。眼尾轻轻上挑——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是她高度集中注意力时的状态。
洛二也是一样, 它一整个光球都停留在原地不跳了, 屏住呼吸等待地偶蛋的答案。
一人一系统虽然没交流, 但已经同时从地偶蛋的一串哲学思考中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这颗蛋虽然心理年龄约五六岁, 但其思考方式却与智慧生物有那么一丝不同, 反而更像是……
地偶蛋终于开口:
“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可是直觉却告诉我,如果如实回答你的问题,那么一定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你在人类当中虽然很强大,但是明明威胁不到我,为什么会让我产生危险感?”
唐肖静静看着蛋:“如果这是你第二个问题,现在能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了吗?”
“……好叭。”
地偶蛋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固执地按照一开始的想法走。
“在我的眼中,你是一个会发光的框架,框架里面有三种不同颜色的光,白色,黑色,金色,在框架里面互相转换。你很沉,水流无论多急都冲不走。你的光芒有点刺眼,有时候会挡住别人的,让我看不清楚……”
如果让其他人听到这样的魔幻形容,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洛二却从一个系统的角度,完全听懂了这个描述。
“框架是数据结构,白光和黑光是宿主的灵力,业火,金色的光就是我,共同构成了宿主的数据流……啊!!!”
小光球在识海里化身尖叫鸡。
唐肖看向地偶蛋,开口:“水流很急,指的是什么?”
地偶蛋狡黠地回答:“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你得先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才行。”
洛二还在尖叫:“水流指的是这个世界的数据流!只有在数据眼中,外界的一切都同样是数据。不同的生物、死物、都在数据河流中被冲刷着,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宿主,我已经知道它是什么了!!!”
唐肖:“这颗蛋里面孕育的不是地偶,而是来自联盟领域的一段数据。”
洛二:“没错!!咦,宿主,你已经知道了?”
唐肖又不傻。她当然能听出来,地偶蛋描述她时的视角,分明和洛二的视角一模一样。
但这牵扯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盖棺定论。
于是唐肖回答了地偶蛋的第二个问题,公正地解释了什么叫丑了吧唧。
地偶蛋听完后又一次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口:“我有点后悔和你做交易了。”
明明应该是极限一换一,可它为什么感觉好像是自己在单方面被暴击?
可按照顺序,它现在必须回答唐肖的第二个问题了。于是地偶蛋不情不愿地开口:
“水流是我眼中的整个世界,在你们人类的口中,它可以是山、水、土地、云朵……甚至是你们自己,也是水流的一部分。只有当我想去分辨你们的时候,你们才会出现具体的形象。”
——完全一致。
这也令唐肖明白了她的方法是正确的——地偶蛋并不是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它只是单纯的爱玩加好奇。把它当真的小孩一样哄是不行的。
果然,地偶蛋不干了。整只蛋一转身,拒绝再提问第三个问题。
“你不是真心想和我说话,我很不开心,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唐肖不以为意,戳破现实:“你只不过是觉得我们互相交换的信息不对等,自己吃了亏罢了。”
地偶蛋有点恼羞成怒,但是一想又没错,于是干脆地承认:“没错就是这样!”
唐肖啧了一声:“太笨了,你难道没听过先手必胜的道理吗?”
地偶蛋没声音也没反应,但唐肖能感觉到它又开始好奇,正在支棱着耳朵听。
她轻笑一声,“在我们的信息交换中,你是先手。为了利益最大化,你完全可以在提出第三个问题并听我回答完后,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我又不会为这点事就动手,怎么算你都不吃亏,懂吗?”
地偶蛋惊了。
在它长达两天的蛋生中,这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道理:“可是我们约定好规则,这是违背规则!”
洛二听得非常有感触,想当年,它也是这样一个遵守规则有原则的系统。
对于数据本身而言,规则是它们诞生的根本,这种习惯渗透进方方面面,哪怕有了自我意识,它们也会习惯性遵守规则。
唐肖循循善诱:“在人类的世界中,规则是可以打破的。欢迎来到人类世界,现在你可以学习违背规则了。”
洛二:“……宿主,你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
如果地偶蛋里是一个小系统,按照联盟领域的算法,地偶蛋还是个刚出生的宝宝系统!
在联盟领域,如果有人在一个新生系统里植入“违背规则”的概念,那么他是要被判刑的。
洛二叹了口气,默默开启十级屏蔽模式 ,防止附近有什么东西偷听到宿主的话。
与此同时,地偶蛋还新奇地在这个“违规”逻辑中走不出来。虽然没有立马实践,但也不排斥,还问唐肖:“那你为什么没有违规,占我的便宜呢?”
唐肖笑道:“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
***
离开伴生斛林,是一片难得的坦途。
塞波的护从们带起来太麻烦,众人就把他们扔在原地,只带上了塞波。原因是塞波学过不少贵族才会听的音乐和舞蹈,可以没事唱给他们听。
塞波:“奇耻大辱!是谁胆敢让你们对一位贵族做出这样的事?”
唐肖:“是我。”
塞波:“哦,那没事了。”
塞波开始唱歌,唱歌这件事本身不难。但平民没时间练习,更不用说记歌词。只有乌石学得很认真,还用树枝在土地上记录节拍。
学完了,他就跑来给安吉唱。
安吉戴着改良版木制头盔,一如往常在挖坑。头也不抬:“听个球歌,我不听。”
乌石很不解,安吉以前在村庄里最喜欢唱歌了。
安吉冷笑,那还不是为了维持人设。她不仅每天定时站在村头唱歌,还要花好几顿饭的时间擦脸换衣服练习姿态,这帮憨皮怎么可能知道。
虽然被拒绝,但乌石还是乐观地和同村的青年分享自己的歌声,然而没过几分钟就被无情赶走。
他唱的太难听了!
经历连续打击,乌石免不了有点沮丧,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唐肖竟然肯抱着地偶蛋坐在九腿蜘蛛上,一人一蛋看起来关系非常不错。
看来他以后不用再含辛茹苦养蛋了,真好。
乌石心满意足地回到队伍里。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唐肖把地偶蛋在手上抛来抛去,顺便仗着蛋壳结实,在上面试验灵力的冲击力。
地偶蛋还没彻底长大,只能被唐肖的精神力死死压着,遭受无情摧残。
它很悲愤:“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不是说过了,即便我违背我们之间的规则,你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手\'吗!”
这可是唐肖的原话,它记得很清楚!
所以它才秉着“知行合一”的精神,很快践行了唐肖教学的“违规”技巧。然而万万没想到,唐肖不仅一秒翻脸,还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盘它,呜!
唐肖微笑:“所以我也过了啊——欢迎来到人类的残酷世界。”
在现实的无情打击下,地偶蛋迅速成长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它的心理年龄飞快长成了人类十几岁的状态。思考和好奇的东西也越来越复杂。
而与此同时,地偶蛋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
明明小时候是个撒泼打滚都不在话下的憨憨作精,在成长的过程中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唯一不变的,就是依然时常被唐肖坑,然后痛定思痛吸取经验,下次继续被坑。
地偶蛋:“唉。多元宇宙中的知识是有限的,但智慧生命的野心却是无限的。我虽然生而知之无限的知识与能力,却仍旧需要上下而求索,才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在这样的前提下选择以人类作为样本,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呢?”
唐肖:“说人话。”
地偶蛋:“……我想赖账,刚才的赌约不算,我们重头再来。”
唐肖:“请求无效。这次用你来试验业火,一会儿我要得到数据记录的实时反馈。”
地偶蛋:“……”
“唉。”它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洛二那边也给出了结论:“宿主,这颗蛋应该不是NB公司的系统,至少不是我的同类。它的本源的确来自联盟领域,在地偶蛋里的只是一个投影。或许是受到本体的影响,它的性格才会逐渐发生变化。”
唐肖:“那就大概率是公约那边的,洛二,你对公约有什么了解?”
洛二实话实说:“——了解不多。公约非常神秘,很少把力量具现化。只有监察官——这是联盟领域能了解公约的唯一渠道。”
监察官……联盟领域的监察官只有两个模样,一个是低配玛丽,一个是低配楚沉。玛丽复制出的监察官更接近人,而与楚沉相似的监察官寡言少语很少出现,对她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唐肖看着蛋壳上越来越多的裂纹,没有说话。
如果这颗蛋真的来自公约的力量,那它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副本世界,又为什么会借地偶族的手交给她?
洛二提出猜测:“无论是NB公司主系统的力量,还是公约的投影,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找到某一个玩家。”
“就像我找到宿主,是因为在第一个末日世界我是负责的系统,与宿主有过长时间的接触。宿主或许可以想一想,在之前的副本世界中,你有没有和某个NPC或者奇怪的玩家有过接触……”
时值一个山坡的下坡路,九腿蜘蛛忽然停了下来。
乌石和另一个青年作为“侦查人员”,立即跑到山坡下察看情况,不一会儿跑回来:“下方有一个村庄!”
有村庄,意味着有房子、人和更多的食物。无论是休息还是交换物资都是最好的时机。
正好天色将晚,光线越来越看不清晰,正好可以在村庄旁边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没人能找到拒绝的理由,众人立即开开心心向村庄赶路。
但开心归开心,警惕意识还是要有。把从塞波那里“充公”的简易地图打开,能看到这个村庄就坐落在他们与王都之间。只要过了这个村庄,再走至多一天,就能到达王都了。
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众人都壮志满满,心情大好。
就连塞波都多得了一块腌肉干粮。他一边大口嚼肉,一边凑过来瞥地图,疑惑地挠头:“这个村庄的确在地图路线上,可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经过?”
地图又不会变,那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众人很快找到答案:塞波自称离开王都后被强风卷走,应该正巧穿过了这座村庄,直接落到了伴生斛林。
因此小村庄虽然在地图上标得很清晰,对于所有人来说却都十分陌生。
鲁萨慎重地劝告:“大家要小心。不要因为是人居住的村庄就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