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这片沉寂的土地上, 已经不再有存活的人类, 相互碰面, 讲述昨夜发生的一切。
“你确定看到了尸潮, 没错吧?”
摘星市外的郊地,一辆灰扑扑的车停在路边。
陈玲玲在修补车胎,刚刚结束驾驶的小白脸没去休息, 反而鼓捣出一大堆机器来,拿出一个看起来像录音笔的东西, 就要采访她。
陈玲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刚刚亲自经历过么?”
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采访别人?
小白脸使劲摇头, “不不不, 我这是在收集材料, 需要多方位了解知情人的所见所闻……”
陈玲玲:“原来你是记者。”
小白脸嘿嘿一笑, 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陈光的一声怒吼吓得一激灵。
“周宝,你他妈把袖子给我撸开!”
车的另一面,胖周缩在位置上,捂着右胳膊死活不肯松手,陈光撑着车门,一手揪着他的领子,正怒吼着。
胖周脸色苍白,神情瑟缩,“我真的没什么,光哥,我就去上个厕所,真的马上就回来……”
“没事你为什么遮着不让看?”陈光更加暴躁,“周宝,我和你认识多久了?你踏马一开口,老子就知道你哪个字在撒谎!!”
两人撕扯下,胖周还是没敌过陈光,左手猝不及防被扯下,右臂上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唐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胖周仓皇地睁着眼,身体因害怕而微微颤抖,左手小臂上有一道抓伤,经过这段时间的变化,已经开始发炎流脓。
但相比伤口本身,这道伤口象征着什么,才是砸在众人心上的巨石。
“这是丧尸抓的?”陈光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胖周吸着鼻子,“好像是,在天台上,第一个上来的丧尸抓了我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最后整张脸都低得看不见,只能见到肩膀抽动。
“对不起,光哥,肖姐,玲玲姐……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首都了……”
陈光咬牙问,“所以你当时说要去厕所,其实是要背着我们,一个人离开?”
胖周的声音几乎微如蚊呐,“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办!!”陈光气得差点跳起来,他忍住把面前的好友胖揍一顿的冲动,深呼吸两口。
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你别做傻事,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手臂,抓伤……对了!”
他想到了主意,一拍手,“我们先把你胳膊切掉!”
唐肖:“……”
陈光还没找到刀,就被唐肖制止了,“别动。”
听到唐肖的声音,胖周把头埋得更低,相比光哥的愤怒,他其实更怕肖姐会露出失望的目光。
她救了他们这么多次,而他却这么没用……
唐肖的声音并没有多愤怒,反而很沉稳,“伤口已经流脓,这么长时间,病毒早已渗透进去,现在把胳膊切掉也来不及了。”
胖周绷着哭意,“对不起,我也是快天亮才发现的……”
之前惊惧交加,又回忆起曾经的噩梦,他只感觉到无边的心悸,身上不断向外冒冷汗,手脚都没有力气,一时竟没发现手臂上的伤口。
等到发现时,一切已经晚了。
唐肖没说话,她检查胖周的伤口和身体,“只有这一处抓伤?其他地方呢?”
胖周回答:“有磕伤,撞伤……但是只有这一个抓伤。”
“没有被咬?”
“没有。”
她简单地点下头,就开始从背包里拿东西,消毒剂,止血剂……最重要的是最后拿出的一罐白色药瓶。
“这里面的药可以暂时提高免疫力,虽然不能抵抗丧尸病毒,但可以延长转化期。”
在游戏中,这药的名字叫做“初级抵抗药物”。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瓶,却也可以算作这次补给的药物物资中,价值最高的东西了。
“……”
几人都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转机,尤其是胖周,以至于他大张着嘴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虽然只是拖延时间的作用,但是在调动你的免疫系统抵抗病毒的过程中,你会非常痛苦,要做好准备。”
胖周一个激灵,然后用力点头,把泪花都甩了出来,“我会挺住的!我要多活一会,至少要看到你们安全进入首都基地!我舍不得你们,呜……”
唐肖敲了下他脑袋,“不,你还得活下去。”
看着对面茫然的圆脸,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严肃,一改之前的随和,直视胖周的双眼,“我们会去首都基地,那里正在研究治愈丧尸病毒的解药。这瓶药不能解除病毒,但能让你撑到我们到达首都为止——只要你坚持下去。”
看到胖周受伤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就坚定了一个念头。
一定要治好他。
他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同行的伙伴,队友。如果她并不是来自其他位面的玩家,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原住民,或许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胖周逐渐变异,最后死去。
但现在,她拥有着能改变这一切的力量,哪怕这力量还不够强大,哪怕它甚至只是微不足道,但只有当有力量时,她才能守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胖周如此,小花如此,陈光一行人如此,甚至基地中,那些舍身取义的科学家也是如此。
一路走来,到这一刻,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能变得越来越强大,那么她只会失去更多的人。
“你能做到吗?”
胖周擦了擦通红的眼圈,然后用力点头,“肖姐,你放心,我以前在医院做的手术都可疼了,我不怕疼!”
对于他来说,最怕的不是痛苦,而是没有未来的希望。而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还能在朋友身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陈光也抽了抽鼻子,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要是敢半路上放弃,我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外!”
他心里清楚,胖周其实比谁都胆小,宁可和丧尸搏斗也不敢一个人在荒野待着。
果然,一听到这个词,胖周就缩了缩脖子,他下意识想把右手藏起来,却被人一把薅住。
原来是小白脸,他从车后面跳出来,听这么久终于出现了说话的机会,只见他仔细瞧了眼胖周的胳膊,就大声喊道,“你这个需要做手术呀!”
陈光对他充满警惕,“胖周已经吃抵抗药了。”
一听到抵抗药物的字眼,小白脸就咽了咽口水,盯着小白瓶的眼睛像是要发光,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融入这个队伍,于是认真地解释,“不不不,做手术切除腐坏的肉,是为了防止感染其他病菌,还是很有必要的!”
见状,唐肖问他,“那谁来做手术?”
小白脸嘿嘿一笑,立即从车里拿出一个大皮箱,箱子打开,里面尽是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材!
“我可以啊!”
“自我介绍一下,”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邹一多,是华夏医大毕业的医学博士,在摘星市的基地中治疗过很多伤患!”
陈玲玲:“你不是记者吗?”
小白脸解释:“那是兴趣爱好,医生才是我的本职!”
现在条件有限,几人只能决定让小白脸操刀,就地给胖周开个光,不,做个手术。好在唐肖背包里各种绷带药剂应有尽有,而小白脸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下手竟稳得飞起,切除过程异常顺利。直到最后包扎好,胖周还没从麻醉效果中醒来。
唐肖说:“上车再叫他吧,等他醒来后应该会很难受。”
几人把他扶到后座,小白脸则是刚处理好工具就凑到唐肖旁边,“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手中的抵抗药,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咽了咽口水,“不瞒你说,在我们基地……沦陷之前,有一个项目就在研究抵抗药物,只不过还没获得成品,没想到你这里居然有!”
他所说的并不令唐肖意外,在游戏后期,这个药被各大组织相继研究出来。这个药的诞生是希望,但由此衍生出的计划,则大大加快了这个世界人类毁灭的步伐。
但此时剧情轨迹还没到那个阶段,她手里的抵抗药物属于极其罕有的存在。唐肖见小白脸两眼放光的模样,便挑眉问,“难道你想研究?”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小白脸喜出望外,“你真的愿意让我研究?”
唐肖一愣,“你不是医生吗?”
“我主攻医药,偶尔操刀,同时也是首都大学的生物学博士!”小白脸从大皮箱中翻出一大堆证件,神情殷切,“我可以,我都可以!”
第五十一章 (一更)
狭长的公路上, 一辆白色桑塔纳正在疾行。车身上不时掉落一些白灰,白灰后是灰色的内表,灰色污垢偶尔掉落一点, 才能隐约窥见黑色的车身。
“所以你早就在那栋写字楼的地下室中躲着,也通过监控知道我们的存在, 但是一直不敢出来找我们?”
坐在副驾驶, 唐肖随意翻着邹一多的证书,除了学位证书外,还有各种国家级获奖证明,厚厚的一沓下,是一张被小心翼翼封存起来的身份卡。
刚拿起来, 袋子就被嗖地一下抢走,邹一多一手开着车, 另一手却条件反射护着身份卡,感受到卡片的触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脸色顿时更白了。
见他一脸惊惧和无措,唐肖莞尔,“我是杀人狂吗,一言不合就会杀了你?”
邹一多抿抿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对不起, 我当然没有这么想, 只是之前遇到了一些……咳, 意外, 所以现在有点过激反应,哈哈……”
见他磕磕巴巴,欲言又止的神情,唐肖心念微动,猜到了几分,“那张卡是基地的身份卡吧?”
那蓝色的图案和字体,和李安的身份卡一模一样。再加上他说过曾在摘星市基地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生,故而十有八九正是她猜的这样。
果然,青年点头,“对……不过后来基地没了,我就把身份卡收了起来。”
他捏了捏薄薄的卡袋,又小心翼翼将它送回箱子中。从动作中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件物品的珍惜。
唐肖垂眸思考几秒,冷不丁问道:“基地出现了叛军?”
“诶诶?”邹一多一惊,怔怔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宁可一人躲在地下室里,直到面临尸潮和被烧死的双重危险,才肯和陌生人沟通。十分害怕别人拿走你的身份卡……”
一一指出他的不对劲之处后,唐肖耸肩,“当然,我只是猜测。”
还有一点她没说的,就是在实验楼副本中,看到绑架楚沉的那些人。
他们的领头人以前是基地的保卫人员,仅从能够去往最高层见到楚沉实验室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拥有着一定权限,甚至可能是保卫系统中的高级人员。
如果他们能在基地分崩离析后背叛,那其他警卫,甚至是士兵……是不是也会纠合起来,变为叛军?
邹一多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胖周还没转醒,陈光在后座照看他,陈玲玲忙着给小花测量身体状态,车里一时无人说话,或许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邹一多默默开了一会儿车后,还是艰涩开口:“其实那天的尸潮,并没有将基地全部摧毁……”
如果说基地有什么防御非常坚固的地方,那除了实验楼,就是发动机房,也称为能源室。
能源室位于基地北侧,是一栋单独的塔楼,尸潮到来时他刚好在能源室旁边。当第一层防卫线时效,尸群闯入基地,他本打算出来呼唤更多的人一起躲进能源室,却没想到见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面前,有人刺穿了同伴的头颅,却并不是丧尸,而是前一秒还共同抵御丧尸的守卫!
突如其来的背叛令人措手不及,虽然异动的只有一小部分守卫,但是在尸潮入侵的危急关头,这份暴动却是致命一击。防线很快溃不成军,叛军杀了同胞,抢走他们的武器,和一些看起来早有预谋的守卫和平民里应外合,打开逃生门,率先离开了基地。
走之前在搜寻物资时,他们还打算射杀所有挡在眼前的人,邹一多连忙躲进能源室,反锁大门才躲过一劫。
一夜过去,当阳光重新照耀基地,尸潮已经不知所踪。他从能源室溜出来,见到曾经的同事,朋友甚至是邻居,都已变成丧尸在广场上游荡,实验楼的大门又被封死无法打开,只能独自逃离了那里。
这段经历讲出来后,车内几人均沉默了一会。毕竟被背叛,尤其是被曾经在一个基地中相依为命的同伴背叛的滋味,定然十分不好受。
更何况,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还将整个基地都卖给了丧尸!
陈玲玲声音有些颤抖:“我和丈夫当时在住宿楼中,只听到丧尸进来的消息,竟不知道还有这些畜生的存在……”
“如果抓到那些人,一定要让他们上绞刑架!”陈光恨恨地说。虽然他之前看小白脸有诸多不顺眼,但此刻光是想到叛军出卖同胞的那一幕,就恨不得拿枪把他们都突突掉,连带着对邹一多也多了许多同情,觉得没那么碍眼了。
邹一多咬着牙,眼圈泛红,不过还是很快调整情绪,隐去眼中的恨意,自嘲般笑了一声:“总之从基地出来后,我一面想见到他们,为基地的人报仇,一边又害怕见到他们,渐渐地,就一个人都不想见到了。”
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自闭了。
虽然本性热情开朗,甚至还有点话唠,但受到巨大打击后,他还是选择躲进地下室,用为数不多的资料潜心研究。甚至在发现唐肖几人闯入这条街后,也没打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