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都是科举路上的绊脚石——砚南归
时间:2020-12-19 10:35:17

  把草稿纸铺开,落下笔墨,她心里已经没有紧张了。心态平稳得如同往日做题一样。
  秀才试是两文一诗。这次考试只考了一篇策论一首诗。
  考完后与考场的李磬碰面,得知李磬自我感觉也不错,比院试时发挥要好。遂放了心。
  此时已至日暮,左玟闷着读了几天书,也不着急回去。便沿着书院里的水渠一路漫步到小莲池。
  快走到藏书楼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另一条路过来的陆长庚。
  陆长庚着一身藏青色的劲衫,长剑挎在腰间,身上还带些薄汗。比之往常少了些文雅,却凸显了他身上慷慨仗义的豪迈之气。
  看到左玟,他便笑道,“观玟弟有胸有成竹之态,想来今日考的不错?”
  左玟笑着谦虚了两句,问陆长庚,“陆兄这是要往哪里去?”
  陆长庚道,“练了会剑,打算去看看衍之。”
  他说到此处,面露迟疑之色,道,“玟弟和衍之住得近,可知他近况如何?我本也不该干涉他,只不过听齐英说见到衍之向人代买女儿家的钗环首饰,才想去问一问。”
  “钗环首饰?”
  左玟微微一怔,不确定地道,“我近来闭门读书,倒是很少看见顾兄。偶尔在膳堂见过两次,他都是行色匆匆,故而也没说上话……”
  她想了想,又安慰道,“书院按理说没有接触女子的机会,顾兄擅画美人,说不定是为了作画?”
  这话说着心虚。毕竟她天天都接触女子,自己还是个女子。
  陆长庚闻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但陆长庚还是不放心,要去看看。
  左玟想到自己从顾衍之那里得来了颜如玉,哪怕不怎么想与其人打交道,看在赠书之情上,也不能太过冷漠。
  便跟着陆长庚一同前往。
  藏书楼离斋舍已经不远,二人没过一会儿就到了顾衍之的书斋。
  斋舍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也不知顾衍之在里面干什么。
  走到门口,好像能听到里面不甚清晰的声音。
  “真…求…出来……见”
  陆长庚左玟都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对视一眼,直接敲门。
  “咚咚咚——”
  “谁?”
  他二人来敲门时,顾衍之正在讨好真真。
  自那一夜后,顾衍之得知画里的真真活了,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欣喜万分。
  日日期盼着,真真能够出来与他相会。
  遗憾的是,真真对他这个创作者并不热情,反倒格外在乎自己的脸。
  顾衍之为博真真欢喜,托人去金华城买了好看的钗环首饰。真真看到喜欢的东西,才愿意现身。
  但最多也只是伸出手臂,不愿整个走出。
  “真真,你看这根桃花簪,喜欢吗?出来好不好?”
  画中静止的女郎将视线从铜镜上移开,纡尊降贵一般看了眼顾衍之手中的金簪。
  她的狐尾轻轻摆了摆,又转过头回去。这便是不喜欢的意思了。
  顾衍之心里沮丧,苦苦哀求他最爱的作品能出来一见。
  正是此时,敲门声响起了。
  “谁?”
  “衍之,是我。陆长庚和左玟左兄。”
  左玟!
  顾衍之瞳孔一缩,身子猛地颤了一颤,宛如惊弓之鸟。
  “不许进来!”
  “你在忙吗?”
  “等着!”
  他慌乱了手脚,取下壁上真真的画卷,低声道了句,“真真你忍忍”,便匆忙卷起了画卷,混进书桌的画轴中。才捂住扑通乱跳的心脏,走过去打开了门。
  陆长庚不同于上次被拦在门口的左玟。顾衍之的门一打开,他就大步走进了门。
  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见一根金钗平摆在桌上,与画轴放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女子的痕迹。
  又看顾衍之的脸,皱了皱眉。
  道,“总不见你出门,我和左兄特来看看你。”
  顾衍之脸色发白,眼睛微红,还带了点血丝。怎么看,都是一副憔悴的模样。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佳,遂轻咳两声。刻意避开左玟,只对陆长庚翻了个白眼,答道,“前两日偶感风寒,已经好了。还值得你跑过来打扰人?”
  陆长庚看了眼桌上的桃花金簪,语声关切,“你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姨父若知晓,定要怪我有负所托。”
  顾衍之一把夺过金簪,冷笑道,“他怎么会怪你?他巴不得你才是他儿子。”
  “衍之……你才是姨父的亲子,他……”
  这兄弟二个吵架,左玟带着也觉得尴尬。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顾衍之,像是在刻意回避于她。
  一时不知该借口离开,还是留下继续当透明人。便随意拿起一副画轴打开。
  才打开些许,只看见落英缤纷中一对白色毛绒的狐耳,桃花眼妩媚多情……还有点眼熟。
  她这边尚未看完脸,那顾衍之登时成了一只炸毛的狮子。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将画轴粗鲁的夺走。竟是一点读书人的风度都不要了。
  怒气冲冲,“你乱动什么!”
  左玟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上回这人还邀请她看画,怎么今日就怒成这样?
  “抱歉,我……”
  顾衍之不想听她的声音,更不想看到她。推搡着喊,“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陆长庚拦在左玟前面,抓住顾衍之的手,皱眉道,
  “衍之!你昏了头了,怎能这般失礼?”
  陆长庚跟顾衍之两人幼时跟着同一位武师学习,顾衍之剑法虽不如陆长庚,但气力也不小。
  使劲甩开陆长庚的手,顾衍之一脸怒色,“陆长庚,你跟我互不相干就行,做什么来多管闲事找麻烦?要打架是不是!”
  看他们互相怒视,左玟连忙过来,试图劝架。拉着陆长庚的手道,
  “兄弟间以和为贵,是在下的不是,陆兄莫要冲动。”
  顾衍之冷冷瞥了左玟一眼,目光极其排斥。“你算什么——”
  “顾衍之你够了!”
  陆长庚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先对左玟歉然道,“抱歉。他应该是风寒刚好,今天状态不佳。玟弟先回去吧,改日我带衍之上门赔罪。”
  左玟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留下干涉人家,道了声无事,便告辞快速离去。
  今夜妙真小七就要回来,漂亮的姐姐妹妹不香吗?谁稀罕跟糟心的顾衍之吵架?
  不来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待左玟离开后,陆长庚便冷下脸。
  拽着顾衍之出门,呵斥道,“你想打架?出去打,输了就跟我去赔礼道歉。”
  顾衍之握紧了拳头,跟着陆长庚走出去。却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落日余晖散尽,天色已变得暗沉。
  顾衍之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打开斋舍的门。迈入门槛后,立马回头把门关紧。
  他点燃了蜡烛,将室内照亮。
  烛光映出一张阴沉的面孔,眼眶发青,嘴角破皮出血。
  他摸了摸嘴角,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混着灰尘泥土和汗液的衣服,脸色更难看。
  “该死的陆长庚,下手那么重……”
  这般呢喃着,他起来,换了身干净衣物。又擦干净了手脸。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副画轴,缓缓铺开。
  温柔道,“真真,我回来了……”
  顾衍之以为会和前几天一样,看到只照镜子不理人的真真。可很快,他知道他错了。
  狐女没有照镜子。相反,那双深情又清澈的桃花眼凝视着画卷外面的他,无比专注。
  顾衍之心中一喜,惊喜道,“真真,你想我了吗?”
  画中狐女没有立刻回复。她作出转头寻找什么的动作,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才失望地把视线投给顾衍之。
  “他呢?他在哪里?”
  顾衍之怔住,“谁?”
  “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真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痴迷的羞红。“带我去找他。”
  顾衍之如遭重击,“你……要去找他?”
  “对,我要找他。”
  狐女的话语惊呆了顾衍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画中女郎,
  “为什么?你,你应该喜欢我!我才是创作你的人!”
  狐女皱起眉头,淡淡道,“你是创作我的人。可是你用了三年,给我画了他的脸。”
  她的目光清澈如镜面,忠实地照映出他的卑劣。
  “那只是一张脸而已!”顾衍之手指握紧画卷微微发颤,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出。
  真真勾起嘴角,笑容看着让顾衍之感到无比的讥讽。
  她平静地告诉他,“你那么在乎那张脸,我自然也喜欢。”
  从最开始单纯对真真的喜爱,因为想象不到一种符合幻想的面貌,逐渐演变为对面孔的执念。
  怀着这样的心态执念,画有灵,自然也被顾衍之的执念影响——最在乎,也最爱这张脸。
  顾衍之真的傻了。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只是一张脸而已啊!
  眼看顾衍之傻愣住不动。真真大概知道指望顾衍之不行,又或许是心急了,竟然从桃花树上站起身,迈出了画卷。
  这是第一次,顾衍之看到出现在现实中的真真。
  她和他想象中一样美。妖娆妩媚的身段,白色裙装松松垮垮,长腿在裙下隐隐若现。
  她的神态是那样单纯,目光清澈执着,又透出天然的妖魅。纯,且欲。
  他痴痴凝望着真真的全貌,哪怕狐女并不给他一个目光,只一心离去。
  门,开了……
  他如梦初醒。
  扔下那张只剩下桃花树与小狐狸的半空白画轴。顾衍之的目光往边上一瞥,顿了一顿,咬牙用发颤的手拿起桌上的烛火——
  “真真,你不能走!”
  ……
  与此同时,金华城外。
  白日装作离开金华的牡丹妙真和龙女小七已悄然回来,化作一红一金两团灵光交谈着飞向城外的丽泽书院。
  红光里妙真道,“终于能回到左郎身边了。”
  金光里小七冷哼,“还不是你跑去跳什么舞,害得我们要演这么多天的戏。”
  “是是,是我不对。七公主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妙真保证不会有下次!”
  “哼……我就是看在左郎君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如此说着,金光却是显得雀跃灵动不少。
  黑夜中,一团黑色的怨气勾勒出一个修长的人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飞向丽泽书院的灵光,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尾随。
  “恩公……”
  沙哑的声音飘散在空中,透出难言的情绪。
 
 
第29章 夜还很长
  入夜,丽泽书院的启贤阁中灯火通明。
  为了不耽误开课,尽快排出新进学子的分班。五名讲书先生正在共同批阅今日分班考试的试卷,另有几个优秀学子中选出的会长辅助评阅。
  三十多名新进秀才,算不上多。但先生们要认真争论起优劣来,便颇为耗时。
  毕竟文章诗词不同于算学,有固定的标准答案。先生们个人喜好不同,评判标准也不一样,除非是极其优异和特别差劲的文章,否则还真不好分出先后。
  故而每到分班考试后,面对那些水平相当的文章,阅卷的先生都要起些争执。
  知道这种情况,书院的山长吕谦每年就少不得要来调解一番,以免书院的先生们吵得太凶损伤了交情。
  然而调解这种事,主要就是听先生们引经据典的吵架,拉他评判谁说的有理。饶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也觉得头疼。故而吕山长每年都计算时间,估摸着讲师们吵累了再来。
  左手提着一食盒,里面是一壶美酒,六只酒杯。右手提着灯笼。胡子花白的吕山长慢慢走近了启贤阁。
  莫要问他堂堂一个山长为何半夜带着酒来改卷,要知道他的主要任务不是阅卷,是劝架——而没有什么矛盾是一杯泯恩仇解决不了的,不行就两杯。
  刚一走过院门,迎着灯火,吕山长就听见了里面方先生的声音。
  那方先生是经史科的讲书。年不过四十,引经据典数他最优,每年吵架也数他最凶猛。吕山长一听到他的声音,哪怕还没听清内容,就觉得不妙。
  吕山长连忙加快了脚步,一改之前慢悠悠不想来的样子,老胳膊老腿,还是健步如飞。
  到了门口,一句“诸君以和为贵”刚要出口,就听见方先生的声音盖过了他。
  “……胸罗万卷,笔力雄健。想不到今年的榜首竟是从在下手中阅出的哈哈哈哈。”
  另一个管理学斋的周先生,往年最爱与方先生争执,穷尽其理。今年竟也赞同,酸溜溜感慨,“此子文思浩荡,章句行云流水,有古汉遗风。必是得了大儒指点。怎就让你头一个捡着了。”
  方先生大笑不止,心情极佳。
  其余先生也纷纷赞叹,还催促道,“好几年不见这等水准的新学员,方先生快看看是谁的卷子。”
  方先生拿着手里的试卷,抖了抖,故作沉吟,“山长未至,咱们先拆了怕是不妥吧?”
  其余人道,“要等山长来,还不知他要磨蹭多久。”
  “我等就看看,大不了待会再粘回去,山长老眼昏……咳咳,德高望重,想必不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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