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发现了,咱们几个一起担着,定不让方先生一人挨说。”
那周先生则笑了一声,道,“我等今年不用山长来劝架,山长就要万幸了,岂会计较这区区小事。”
方先生这才点头,“那,咱们就先看看?”
“快拆快拆——”
明明站在门口却没有一个人回头发现他的吕山长:……
就知道这群家伙在私下肯定有编排老夫!
无声吹胡子瞪眼,可惜没人回头看他。山长只能叹口气,面上含笑,并不真的计较。
却是放轻了手脚,悄悄凑到了众先生后面,也探头看去。
方先生已经拆开了糊名的纸。
见那卷上,“武阳府左玟”几个字,赫然在目。
“武阳府……大江那边来的倒是少见。”
“嘶,这般学子在武阳的院试竟然只是第十五名?”
“才十六岁,许是少年心性还不平稳,在院试失了水准……此等璞玉我能若是好好雕琢——”
听着众先生的话,站在后面的却有个辅助阅卷的学子突兀地开口插话道,“这个左玟,似乎与陆斋长私交甚笃。”
陆长庚作为斋长,事务繁忙,故不在帮助阅卷的会长之列。
闻得此语,一众先生尽皆回头。本是要看那说话的学子,不想一个个先被后面那张有着花白胡子的老脸吓了一跳。
“是山长!”
“山长何时来的?”
吕山长放下食盒,摸了摸胡须,笑道,“老夫不来,哪有你们的酒喝。”
竟是半点不提之前听到被编排的事。
众讲学也了解山长脾性,纷纷笑着道。
“还是山长惦记我等。”
“温酒一杯,配上好文章,最是下酒。”
吕山长倒出一杯酒,先递给方先生,促狭道,“一手拿酒,一手换文章,子长可不能赖账啊。”
方先生名方元,字子长。
配合的回了句“山长难道还信不过子长吗?”
便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把手中左玟的文章交给了吕山长。
吕山长接过了试卷,却没有直接看,而是看了一眼之前说话的学子。
一边翻开试卷,一边道,“长庚为人仗义,有赤子之心,交友甚广。此子能得长庚看顾,想来品行也不会差。”
快速看完卷面,山长赞许地点了点头,便将手中试卷放到桌上写着“天”字的纸张上。
“此子去天字班,诸位可有异议?”
众先生或摇头或浅笑,“自然没有。”
“如此,快些定下别的学子名次,诸位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是该快些。”
山长并讲师们再度开始阅卷,而之前开口的学子则是退到最角落,不敢再露头。
……
再说左玟那边,为了分班考试死磕了几天策论文章,今日考完,却是想换个心情。
便取了围棋,与颜如玉一边对弈,一边等待妙真和小七回来。
左玟的棋艺算不上好,也只是晓得规则的程度。索性颜如玉也不会嫌弃她。
二人对坐,漫不经心的下棋聊天,等待妙真小七的过程,竟也有种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闲适。
注视着手执白子,轻叩棋盘,一脸迟疑的左玟。颜如玉轻笑着问,“左郎还没想好这一子落在哪儿吗?”
棋盘上,明显黑子已成大龙,白子零零散散,落于绝对的下风。
左玟看了眼颜如玉,心里并不介意输赢。面上却是故作为难地叹息一声。两指夹着白棋,随意找了个地方,提子下落。
棋子距离棋盘还有约莫一寸之距,忽听得美人轻吟,“诶—”
那声音婉转,微低的,透出一些不赞同,又仿佛是撒娇一般。
却有两只青葱玉指,轻轻挡在了左玟手指之下。手指挨着手指,阻挡了她继续落子的动作。
顺着那手指往上,素色衣袖半挽起,露出的是半节雪白的皓腕。在灯光下,莹润如玉,泛着迷人的暖粉的色泽。
再往上,佳人眉眼含笑,看着温婉,却又灵动。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清透智慧的眼眸,显出几分不常见的腼腆。
佳人的手指就那么托着她的,稍稍抬起,往旁边挪了一些。随后那如玉般微凉的指节,沿着左玟的手指轻轻滑动。自她的指节下,滑到书生的手腕,再缓缓回到了她她的手指之上。
这一番举动,似快实慢。只是手指手背的接触,却无形的营造出一种尤为暧昧的氛围。
手背痒痒的,心里却有一丝丝异样莫名的感觉。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只迫使了被触碰的左玟僵着手臂,不敢乱动。
佳人含笑的温柔嗓音婉婉道来,言,
“夜还长,左郎可不能太快认输了。”
说着,颜如玉指腹下压,带着左玟的手,将棋子落到了另一处地方。
仔细看去,此子一落,白棋似乎获得了一喘息之机。还真不至于死的太快。
棋已落下,颜如玉的手还不曾收回。
两人的手指在棋盘上半悬着,不上不下。
左玟的心好像也变得不上不下。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颜如玉小姐姐似乎是,在撩她?
思路一歪,左玟想起颜如玉之前那句“夜还长”,暗道,该不会是什么暗示吧……
这么一分心去想,便也没及时抽手。
几息的功夫,凉凉软软的触感便已覆盖到了手背——
“左郎……”
柔柔的声音刚刚唤回左玟的思维,四目对望,两手相执。
只听得一声不敢置信又夹带着不明火的娇呵声响起,“左郎!你们在做什么!”
同时响起的,还有小萝莉软萌且语气凶巴巴的声音,“左郎君!她又是谁!”
左玟僵硬地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口一高一矮的妙真和小七。
见她二人,一个粉裙明媚,却是眼带警惕,幽幽怨怨。一个玉雪可爱,头顶玲珑的金色小角,鼓着脸,金瞳隐隐若现。
左玟:……突然心虚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眼被颜如玉牵住不放的手,蓦然抽回,搁在棋盘上。“在下棋。”
因为那莫名的心虚,竟然连时隔多日再见小七妙真的惊喜都被冲淡了些。
答完了在下棋,想着她也确确实实只是在下棋。心态淡定了一些。
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惊喜道,“妙真小七,可算是回来了。”
牡丹花妖勾起嘴角,丰润雍容的面容仿佛带了丝妖娆。缓步走到桌前,当真是步步生莲,如起舞一般。
艳光四射,火力全开。
妙真笑着,带着丝撒娇的埋怨道,“这位妹妹又是谁?左郎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话语亲昵得很,还喊着妹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左玟还未说话,颜如玉已从凳上起身,走到桌边,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大方。甚至比往常还要端庄。
温声笑道,“你就是妙真姑娘吧,还有小七,左郎与我提过你们。今日得见,妙真姑娘果然国色天香。”
妙真眼神一厉,似笑非笑,“可是左郎未曾与我提过妹妹呢。”
颜如玉淡笑从容,落落大方,“想是还没来得及吧。”
这一妍丽,一清婉,两个绝代佳人都含着笑,可氛围不知怎的,尤为紧张。仿佛没有硝烟的战场。
左玟看着二女,无声咽了口口水,总觉得秋日的凉,这么快就渗透进来了呢。
所以她是介绍,还是不介绍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心虚!
门口,小七看一眼妙真,看一眼颜如玉。小嘴一嘟,轻哼一声。“女人真矫情。”
下一刻,长着龙角的小萝莉已然扑进了左玟怀里,抓着她的衣襟软萌萌撒娇。
“左郎君,小七好想你,你想不想小七呀?”
左玟:……
“……想?”
窗外,一双猩红的眼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怨念横生的眼底,有着丝丝委屈。
第30章 凭你也配
郁荼是跟着妙真和小七一起来的。
自从上次赤松观一别,他已经好些天不曾见过左玟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一想到那风光霁的少年看到了自己怨气汹汹要杀人的样子,是那般丑陋。他就心慌意乱,不敢面对左玟有可能嫌弃疏远他的目光。
加上他也不似妙真小七一直有福气与恩公同路。仅一面之缘,还不那么美好的郁荼,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敲门进去。
隐藏在黑暗怨气中的鬼王羡慕的看着屋里的三个女郎。假如他也似她们那般美丽,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屋子里?
他不需要像小七那样能与恩公亲昵,只要能靠近一些跟在他身边,被其温柔以待,也就满足了。
浑身怨气布满的鬼王临立在小莲池的水面上,看着水面中白布袍少年的皮相,颇有些迟疑。
也许,他也应该去换一身女人皮……漂亮一些的……换个身份,到时候再来敲门试试?
却是黯然失落之时,隔着不那么远的距离,风声送来了隔壁那座斋舍里的声音。
“真真……那左玟……你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本不会被鬼王放在心上。然而听到一声穿插其中不甚清晰的“左玟”,就吸引了郁荼的注意。
有人在说恩公的名字?
郁荼目光一凛,独属于厉鬼的阴森怨恨眼神转向了临边亮着灯火的斋舍。
那里面是恩公的同窗吗?是敌,还是友?
连恩公的门都不敢随便进的鬼王,对旁人就没有那么谨慎爱护了。
一团浓郁的黑色怨气翻滚着,化作一缕阴风,直接撞开关上的窗棂,钻入顾衍之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刻意收敛,房间里骤然变得阴冷起来。但沉浸在绘画中的顾衍之并没有发现。甚至连窗子被吹开了,他也没有关注。
他手边放着烛台,正持着画笔,往画卷上添置东西。
嘴里低声念着,“真真,别怕……只要你不走,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月色晦暗,星光明亮。
烛光照在男子的脸颊上,半明半暗,打下深灰色的阴影随着被风吹动的烛光轻轻晃动。
他神情诡异,专注到痴迷,痴迷仿佛至癫狂。屋子里没有别人,顾衍之却仿佛在与人对话。
本来称得上俊秀的脸庞,此时也显得诡谲可怖,像个活生生的鬼。
“真真……”
他是在叫谁?画吗?
郁荼不解地靠近,目光触及画卷的瞬间,便瞪大了眼,怒上心头。
画卷上是个极其漂亮的狐女。
乌发如云,红唇白肤,聘婷万种。尤其还长了一对雪白毛绒的狐狸耳朵和长长的狐尾,比之凡俗美人,更多几分妖媚。
可偏偏,她有一张和左玟五六分相像的脸。
狐女表情透出惊恐,竟是活的。左郎君雌雄莫辨但温和俊雅的脸庞,棱角被作画的人刻意描绘得柔和,少了温雅,添了柔媚。
一条玄铁锁链在画笔下缓缓成型。一头锁在狐女光洁的脚踝上,一头拴在桃花树上。
漂亮妖媚的狐女,一只困兽,委委屈屈被铁链锁住自由。
那双深情迷人的桃花眼,泛着滟滟春情,波光点点含泪,抽抽搭搭的声音传出。哪怕只是画作,也楚楚动人。
却是顾衍之怕真真逃走,用蜡烛的火焰逼迫真真入画,又用画笔勾勒出一条玄铁锁链,束缚在她的脚踝上。
锁链成型的瞬间,真真满目怨念,“顾衍之,我恨你!”
顾衍之勾起一抹苦笑,难堪至极,却不掩其眼中的狂热。他抚摸着画卷,柔滑的触感似乎就在抚摸狐女的肌肤。
“可是我爱你啊真真……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作品,只能属于我……”
在此等氛围下,一道沙哑粗涩至极的嗓音,突兀出现,打断了顾衍之的沉醉。
“凭你,也配?”
伴着这声嘶哑的怒斥,蜡烛熄灭,浓黑的怨气顷刻间遍布整间斋房。
室中阴冷,如同寒冰炼狱。
一只怨气组成的手掌掐住顾衍之的喉咙,将之提起,悬于半空。
眼前浮现一张被烈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因为窒息和惊恐,青年脸色发紫,惊恐万状,“荷……鬼……”
有谁不畏惧他的脸呢?
郁荼冷眼看着手中挣扎的顾衍之,淡漠的想到。他因生前的美色被人觊觎,又因死后的丑陋为人和鬼所恐惧。
索性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不在乎,唯一只在乎那个在死前给了他一丝温暖,将他安葬的少年罢了。
锁链轻撞的声响浮动,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刚刚还说着“恨你”的狐女真真自画中走出,怯生生压抑着恐惧,语声央求,“你别杀他……”
挣扎中的顾衍之动作一顿,“真真……”
郁荼亦是微怔,脑中回响的却是那日巷子口,少年离开前的一声低语。
“希望那位郁兄以后动手别太冲动,以至害人性命吧……”
是了,他的恩公那般心软良善,就算知道这人用他的脸画了图,也定不会愿意伤人性命的。
鬼王蓦然松开了手,可心里有怒火不消。便以怨气为鞭,将顾衍之一鞭打飞到墙角,撞得昏迷。
随后转头看向了从画里跑出来的真真。
狐女美吗?无疑是美的。可她不该长了一张和左玟太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