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则不然。树妖的凶残还在倭寇之上,她又是独自一人。处境颇有些像最开始被鬼差锁魂之时的艰难。
可那次还能依靠优昙大师的佛印和不知来源的道法骗住鬼差,让他们以为她有后台。这次又该怎么破局呢?
正是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一道雌雄莫辩的声音。
“怕啥子?有老子保护你,小小树妖算个鸡毛!”
左玟:!!!
突如其来的连线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左玟吓得一哆嗦,“你是谁?”
三个字问出口,意识脑海中的声音还没说话,却另有一道冷淡的男声从她左侧边传来。
“本殿……我也想知道,你是何人?”
左玟:……
这坑里突然热闹起来了呢。
有人声,总比寂静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左玟遂忽略脑海中的声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左侧。
黑暗中忽然闪动起微弱的光。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站立在她的左侧,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她。
见那人影,一身锦衣华服,身量修长。看他面貌极是俊美,鬓若刀裁,剑眉下凤眼凌厉。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却给人一种尊贵不可逼视之感。像是久居高位的漠然。
那等不怒而威的气度,几乎让人要忽略他的容颜之俊美。
左玟还在惊叹于这男子的容貌和气度,她脑海中之前那古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道,
“格老子的,还是个生魂!”
生魂?死人的魂魄叫鬼魂,活人的魂魄是为生魂。树妖难道连活人的魂魄都不放过吗?
左玟面上不露声色,直身站起,对那生魂自我介绍道,
“在下左玟。是丽泽书院的学子,来此古寺借宿,不慎树妖被捉来。”
说着,她又借着那冷峻少年带来的光看了眼身边躺着的躯体,发现正是表兄李磬后,心下微松。
又道,“这是我的同伴李磬,也是跟我一起被树妖捉来的。不知阁下是谁,又为何在此?”
“树妖?”冷着脸的少年皱了皱眉头,眼光微沉,“我不知什么树妖,上次我清醒时只有个女子对我喊弟弟。这次刚醒来又见到了你。”
他顿了顿,问道,“现在是景康几年?”
左玟诧异地看了那人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却还是如实答曰,“是景康十七年。”
冷峻少年握紧拳头,眼尾垂下,“竟是又过了一年了……”
他似是不敢置信地说了那么一句,晃了晃脑袋。重新看向左玟时,语声中带着一丝焦躁。快速说道,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你既然是丽泽书院的学子,日后定然要进京赶考。届时能否请你带我一起进京,若找到家人,本……我必有厚报。”
说完这段话,他的眼神开始不复清明,神思恍惚起来。
左玟见他这个情况,也顾不得想自己这次能不能逃出生天,连忙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晏……平……”
含糊说完这两个字,他的眼神彻底混沌起来,看上去浑浑噩噩,不辩外界一切。连之前周身魂体亮起的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树坑里又一次恢复了暗不见五指的状态。
左玟同情地看了眼那少年生魂的方向,活人魂魄离体,还大部分时候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也着实太惨了点。
“是燕?还是姓晏?看他穿着和气度,家世应当不凡……罢了,先从这里脱身才再说吧。”
这般想着,左玟又开始小声呼唤起脑海里那个声音,“喂,还在吗?”
那雌雄莫辨的声音道,“老子陪了你十多年,你竟然问老子在不在!老子一直都在啊!”
“十多年?”左玟瞪大眼,四下环看,脑中骤然冒出个想法。抬手摸了摸头顶了发顶,小声问,“是你吗?”
脑海中的声音大笑,“是啊就是老子哈哈哈。”
左玟:……一条发带自称什么老子……
她嘴角一抽,问出个跟现在处境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该不会是个公的吧?”
“什么公的母的!老子是法器!法器没有公母的好吗!”
左玟“哦”了一声,轻拍胸口。庆幸道,“不是就好。”
知道自己没有把个公的生命体顶在脑袋上十几年,左玟心里一阵轻松,这才又问,“你除了……咳咳,那个性别之外,难道还能对付妖怪?”
发带口吻骄傲,“区区树妖,老子一个回合都不要老子就能恁死它!”
左玟眼一亮,声音虽轻,语气却激动得很,“怎么恁?要我把你取下来吗?”
发带还没回话,左玟脚下的土壤突然一空,两条树藤重新缠绕住她的身体,将她和身边昏迷的李磬一同拽出了这个树坑。
树藤拖拽着她滑动的速度极快,这树坑底下仿佛是个巨大的迷宫,通道里全是潮湿的土壤和盘踞的树根。
左玟心中愈是恐慌,就愈发提醒自己镇定。将发带作为最后的保命符,她索性装作昏迷的样子,任由树藤拖拽,背后生疼也不发一声。以期能够麻痹树妖,让发带找机会发难。
大概滑行了几十息的功夫。她被摔落在冷硬的地砖上,后背一疼。她却是咬紧牙关,忍住没叫。
方听见之前那树妖诡谲的声音。
一声如老妪,“我的小女儿马上就到。”
一句又成了谄媚的男声,“鬼王不如先享用血食,这两个都是童男子。”
又换成老妪声,“阳气最盛,滋味啊也最美。”
左玟:……呸!
一个树妖就算了,怎么又来个鬼王?发带还能搞得定吗!
她闭着眼,不敢妄动。却感觉到一股冰寒刺骨的阴风,似是一瞬间落到自己身边。
静默片刻,那股冰寒的冷气骤然消融,空气中却响起了树妖老妪声难听至极的呼喊。
伴随着树藤抽打地面的破空声,一同炸响。
“啊鬼王——”
“我好心……招待——”
“你为何——”
装晕的左玟:这是内讧了?她是不是要趁机逃跑?
第39章 是你!
郁荼领着吊死鬼和二十阴兵往兰若寺出发时从未想过今晚会遇见恩公。
对他来说,前往兰若寺杀个把树妖,仅仅是不能去见恩公的夜生活的一点调剂。顺手而为,维护一下金华非人世界的治安罢了。
作为一个正经的不害人的好鬼王,郁荼仅有四张宝贝人皮。每天都得拿阴气好好护理滋养,以免腐朽。哪里碰坏了一点,都不好填补。
正所谓,鬼为悦己者容(误)。
在这样艰难贫困的条件下,除了要去见恩公时必须披张皮,上个妆整理形象。其他所有人或非人,上至阴府来使,下至属下鬼魂阴兵。没有谁值得他穿上珍贵的人皮去见。没有!
出于种种精打细算的考虑,今晚的郁荼没有披上画皮,是毫无准备的鬼王本体。
槐树妖接待贵客的地点,是在一片乱葬岗上幻化出来的宅院。
曲折游廊,垂花门楼。十步一盏灯,几间房舍都很明亮。粉墙环绕,看上去富丽堂皇。丝毫不弱于人世间的富贵人家。
比起郁荼完全没打理过,任由杂草丛生的城南荒宅,树妖姥姥可不止多讲究了一星半点。而且审美在线,不逊于凡人的风水景观大师。
对于此种差异,鬼王最得力的下属吊死鬼深感表羡慕,小声询问自家老大,“我王要不要考虑留树妖姥姥一命,带回去做绿化也好啊。”
郁荼闻言,心里本来没有任何波动。毕竟都是鬼怪妖精,谁还看不出这里本是片坟场。
但是最得力的下属提了建议,还是得给一二分面子。
遂“嗯”了一声,表示可以考虑。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正道之光,所谓替天行道纯属顺手。杀不杀树妖都行。只要对方识相,日后不再害人,留它一命回去搞绿化布置荒宅也不是不可以。
正是吊死鬼提的这一句,本来打算进场直接动手的郁荼改变了主意,准备看看树妖姥姥这个未来下属有没有收服的必要再做决定。
跟在女鬼茵茵后面,走进待客的屋子里,两排近十来名美艳女鬼便映入眼帘。
一瞬间,郁荼还以为自己进了凡人的花楼。
偏巧了,那树妖姥姥的人身打扮,也跟花楼的老鸨形似。差别大概是它说话一句阴一句阳,让人膈应,且肤色发青罢了。
郁荼看着满室艳鬼,眼中嫌恶。
按理说他一个男子,本该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树妖姥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奈何他的恩公也是个男子,且还有一大票排队等着报恩的美女。
有过女装皮还跟众女妖争风吃醋经历的鬼王郁荼,再面对满室美人时,心态就不是寻常男子爱慕欣喜的心态了。
反而本能想起了左玟屋里的几个风姿各异的女郎。
想到她们能够日日夜夜跟恩公相对自荐枕席,自己却要三天去一次——就很酸。
顶着一张被烧得狰狞的鬼脸,郁荼可以明明白白看出那些靠近他的女鬼眼中的畏惧和一丝丝嫌恶。
鬼王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却是目光阴冷,煞气腾腾。直吓得众艳鬼胆战心惊。除了一个依兰靠近一些倒酒,其他的连接近他身边也不敢。
那依兰压下心中对鬼王的恐惧,强装镇定。撩起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姿态优雅地
一杯酒水倒入酒樽,竟是半透明的赤红色。
郁荼端起酒樽,到鼻尖轻嗅。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酒香中,若是人嗅到,或许觉得头晕恶心,但对阴魂妖精却是极大的诱惑。
他的神态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迷醉。除了复仇那夜,他再没有食过血腥,吞食过魂魄。
酒樽已到嘴边,脑海中却不期然出现了某个风光霁月的少年。他本就脏污丑陋,若是再沾染了血气,岂非距离那个人更加遥远了?
思及此处,鬼王原本因为这血酒的腥味已经柔和的神色再度变得冷肃起来。
将酒樽重重放在木几上,血红的眼看向凑到身侧的依兰,目光阴冷,
“滚开。”
那声音沙哑粗涩,甚是骇人。浓黑的怨气四溢而出,就连身经百战的依兰也被吓得不轻。后退几步,跪伏着连连请罪。
树妖姥姥有心求鬼王庇护,这些女鬼虽然算是它的下属,但乱葬岗别的缺,就是不缺鬼魂。哪怕依兰算是得力,也不甚怜惜。
见鬼王不悦,也不管依兰是不是犯了错。挥着一条树藤将依兰狠狠抽向外面,笑着讨好,“这个姿色不佳,难怪鬼王不喜欢。我还有个小女儿模样最好,正在梳妆,一会儿就让她来作陪。”
它说完了,也不见鬼王有任何反应。心里不安之余,暗骂这位比那黑山鬼王还要难讨好。
却也知道,黑山已经被地府强行征召拿走了,这一位却比黑山厉害,击败了地府来使。
靠山是无论如何也要讨好的。故而眼珠子一转,树妖又想起来自己给鬼王准备的“点心”。
鬼怪么,就算不好美色,但对血食的渴求都是不可拒绝的。
故暗中操纵树藤抓来早已准备好的两名童男仍到殿前,指着两个昏迷的书生,对鬼王谄媚道,
“我的小女儿马上就到。鬼王不如先享用血食,这两个都是童男子。阳气最盛,滋味啊也最美。”
说着,远远嗅到两名童男纯阳的气味,那树妖姥姥自己就忍不住吸溜了一下舌头。
槐树为阴,它最喜好的就是血气方刚的童男子。其中又以书生为上品,细皮嫩肉的,比什么农夫啊行商啊口感都要好不止一个层次。
只是童男子难得,书生更少。要不是为了讨好找个靠山,它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拱手让出的。
才垂涎地看了两个童男几眼,树妖姥姥就发现那个之前如如不动的鬼王已经闪身去了童男边上,盯着其中一个不放。恨不得要把那童男吞了一般。
树妖姥姥不由得心中嗤笑:果然,没有鬼怪能够抗拒童男的魅力。如果一个不够,就两个。
攀上靠山,成功了!
骄傲自满的情绪还没有持续两息,就有铺天盖地的浓黑怨气向它袭来。面对那鬼王猩红带杀意的眼神,树妖姥姥整棵树都懵逼了。
这怎么的,是要杀树抢童男?至于吗!
树妖姥姥哪里知道,它眼里香喷喷的童男,在鬼王眼中虽然也香喷喷,却不却跟它的认知差距天差地别呢?
在放下血酒的一瞬,郁荼已经有些烦躁了。他本就是受尽折磨而死的厉鬼,复仇的那一刻就注定他走不了鬼仙修行的路子。
血酒的香味勾起了他一直以来刻意避免的对杀生血肉的渴望。明面诱惑实际排斥的艳鬼,更使他胸中的怨恨翻涌。
就在他勉强克制怨恨杀意之时,树妖送上来了两名童男。
不需要多看,仅眼角余光的一撇,郁荼便愣住了。
恩公的体型,身段,面貌,气息……无一不深深刻印在郁荼脑中。哪怕隔着些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地上昏迷的少年之一,就是他的恩公。
怨气覆盖周身,鬼王的身影顷刻间出现在恩公跟前。看到左玟的同一刻,就自觉地将自身怨气绕开恩公。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的脚下是昏迷的少年,一身泥土参杂着树枝烂叶,衣衫被划破了不少地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往日灵动温柔的桃花眼紧闭着,面颊上还有被划破的血痕。牙关紧咬,似是昏迷中也忍着疼。
一瞬间,震惊、怜惜、心疼、暴怒,各种情绪如海潮翻涌,心态炸裂,淹没了所有。
他连见一面都要计算着时间的恩公,竟然被树妖当作童男送给别人享用?哪怕送给的是他,也不能忍!
过于震怒的鬼王甚至难以用他那被火焰灼烧过的嗓子发出声音,仅有狂乱暴动攻向树妖姥姥的怨气,能够展现出他有多么的愤怒。
铺天盖地的怨气阴火如岩浆喷发,一股脑地涌向了懵逼不解的树妖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