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放肆!”燕珩不等她说完,怒吼一声,两步上前狠狠抽了于昭仪一巴掌。于昭仪整个人被打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目光越发呆滞,嘴角带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魂魄般。
  燕珩斥责怔愣在一旁的宫人,“看什么,还不把昭仪送回去,禁足幽闭一个月,没有我的命令,谁人也不能探望!”
  宫人虽然早以习惯于昭仪与皇帝的争吵,但没想到这次居然动手了,可见皇帝真的发脾气了,故而谁也不敢耽搁,手脚利索地将于昭仪塞进轿子里,颤颤地往澄碧堂去了。
  燕珩看着于昭仪的轿撵消失在夜幕中,才缓缓继续往玉芙殿走,可方才打于昭仪的左手隐隐作痛,他的身子仿佛也没了力气,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随行的黄门看出燕珩的异样,上前来扶住燕珩,道:“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燕珩点了点头,随从便就近将他扶到芙蕖池边的凉亭坐下。
  小荷才露尖尖角,微风吹拂,荷尖柔柔地摇摆。
  燕珩为何不愿见于昭仪,因她性格实在刚烈,说话实在口无遮拦。在宫里燕珩虽是皇帝,但内里有无数眼线。就如方才,若是要人知道,楚国昭仪与匪贼沈虞旧情未了,那于昭仪的死期便到了。
  可于昭仪并不都是乱说话,有些话她说得很对。譬如,燕珩父子就是投递叛国的败类。
  当初景国以无敌铁骑灭了契丹,又趁势南下中原,攻破夏国,夺下东都,在诸国间风头一时无两。可惜,景国武力虽强,文治却十分落后,等同蛮夷。
  景国面对地广物博的中原显出疲态,力不从心,再加上夏国散落各地的反抗势力此起彼伏,让景国应付不暇,景帝便有了以夏治夏的想法。
  于是“楚国”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畸形产物便粉墨登场了,有了傀儡伪政府,自然少不了伪帝,燕珩的父亲燕遂良曾是天下文人的典范,担任过翰林院大学士、吏部尚书,国破那会儿任京兆尹,有统揽京畿之地的职责。
  夏国以文治国,景帝要号召那些“守贞”的骚客,感化那些“守旧”的文臣,燕遂良简直是不二人选,让他投降做伪帝,顺理成章,事半功倍。
  当然,燕遂良也没让景帝失望,就算国破时满城文臣上吊的上吊,自刎的自刎,南逃的南逃。燕遂良还是集结了一批富商巨贾并地主豪强,组建了个伪朝廷,依旧定都东都,国号为“楚”。
  三年前,景国的骑兵围攻东都时,哀帝带着爱妃宝瑟夫人从密道逃跑,却被景国大将完颜泰抓个正着。
  消息传来,翰林院一日间吊死了八个学士,那天燕珩推门而入看到满屋子悬在半空中裤管时,险些呕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望着那柄哀帝御赐的宝剑,悲愤不已,一咬牙横握宝剑,将其架在脖子上准备自刎。
  这时他的母亲冲进屋里来,劈手夺下宝剑,哐当一声掷在地上。
  燕珩母亲姚氏是夏国宗室,燕珩的外祖母是德宗爱女常山公主。母亲作为公主府独苗,自小与皇家女无异,从来都是仪态万千,端庄从容的。
  可外敌来袭,姚氏也蓬头垢面,再无半点往日风度了。
  “母亲!”燕珩想要扑进姚氏的怀里,却被姚氏推开。燕珩怔愣,下一刻姚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她咬牙问:“你做什么!”
  燕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道:“我的同窗、同期、好友们都死了。他们都以身殉国,刚烈至此,我不能独活,不能为国朝丢脸。”
  “所以你也要死吗?”姚氏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质问燕珩,“你死了,景国就可以退兵吗?国朝就得救了吗?你死了,战乱就平息了吗?”
  燕珩仰头望着母亲,姚氏接着说:“你死了,不过是史书上匆匆一笔,只算那冰冷的数字里,没有任何意义。”
  姚氏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泪来,她抬手将泪花狠狠擦去,蹲下来捧起燕珩的脸,告诉他:“珩郎,我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蛮夷毫无用处,满腔热忱爱国之情无处发泄,只能以死明志,警醒世人。但你不同,你是男人,是我夏国的最后一个状元郎,有栋梁之才,国子监所有的学子都以你为榜样,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大敌当前,如果每个人都寻死觅活,每个人都要退缩,那我国朝还有什么希望!?”
  母亲说的那番话汇成四个字,无非“忍辱负重”。燕珩铭记着这四个字成了新朝楚国的太子。
  可理想丰满,现实毒辣。
  他当太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监斩与他同榜出仕的学子。
  那名姓公孙的榜眼祖上是走南闯北的卖货郎,后来家里人在东都支了铺面一边卖糖水,一边供他读书。
  虽说夏国当官并不看重身家背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有人在,可燕珩作为一个簪缨公子,内心是瞧不上公孙的。
  公孙在东都攻破后,弃笔从戎,在京郊组织了一批铁匠、樵夫之类躲在山中打游击,还试图劫走运送哀帝囚车,被当场抓获。
  公孙其实不必死,但这时候需要杀鸡给猴看,他就被推上了刑场,由昔日同榜状元燕珩监斩。
  燕珩还记得,那日公孙跪在烈日下,咬碎牙关,朝燕珩的方向吐了一口血水,而后仰天大笑,喊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此后,燕珩夜夜做梦都是公孙倒在血泊里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样子,他需得用酒来麻醉自己,久而久之染上了酗酒的陋习。
  更深露重,燕珩陷入回忆不可自拔,背后随从低声问:“陛下,还回玉芙殿吗?”
  燕珩扶着栏杆站起来,沉声道:“方才于昭仪说的话,你们半句都不能泄露出去。”
  跟随而来的四个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极为机灵地道:“陛下,昭仪并未说什么,奴自然不会泄露什么。”
  燕珩目光如刀,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甩袖往玉芙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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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这边已经等候许久了,她重新穿上了衣裳,坐在桌前百无聊奈地数果盘里的花生和红枣。
  那果盘里的吃食已经被她来来去去数了百遍,燕珩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芸娘等人打听不到消息,就劝阿桃早些休息。
  阿桃只能躺回床上,回想着一个时辰前还浓情蜜意,现在居然剩下一个人了,心里实在委屈,抱着被子嘤嘤哭起来。
  人伤心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阿桃边哭边骂元皓,骂元皓没眼力见,眼睛长在头顶上,用鼻孔看人,现在又来拆她台。
  骂完了元皓,阿桃又忍不住把燕珩拉出来骂,骂他狼心狗肺,不关怎么样,递个消息回来总可以吧。大婚之夜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太不像话了,没有心。
  阿桃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巴巴,又念起远在天边的哥哥,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时候感觉面上有点湿冷,像是有人在替她擦脸。阿桃抬手,想要揉揉眼,却被那人握住腕,“别摸了,”那人道:“再揉就更加肿了。”
  一听声音不是燕珩还能是谁。眼前的他将方才萧索惆怅都收拾干净,面上的笑容有的是爱意,不显一点伤心犹豫。
  阿桃本已经想好了千百句骂他的话,可等燕珩真回来了,阿桃的委屈便汹涌而出,捂着脸躲进被子里,瓮声道:“别看我,丑死了…”
  “不丑不丑。”燕珩把人拉起来,掰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道:“还是美的。”
  “不美。”阿桃一扭头,道:“眼睛哭得疼死了。”
  燕珩忍着笑意,将她搂在怀里,在眼睛上吻了下,问:“还疼吗”
  “不疼了。”阿桃睁开眼揪着他的已经,指指嘴唇,道:“但是这儿还疼呢。”
  燕珩低头吮了吮阿桃的唇瓣,阿桃呼吸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软,最后两人齐齐倒在了床上。
  ......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角的处境我解释一下。
  历史上有很多入侵中原的外族,他们没法一下子控制住整个中原,所以热衷于扶持傀儡政权,古代有,近代也有。譬如满伪政府,汪伪政府等等。这些畸形政府中鱼龙混杂。有彻头彻尾的卖国贼,有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也有隐藏自己想为国为民做点事的伪装者。男主属于第三类。他跟很多卧底一样,必然两边不是人。夏国以为他叛变了,景国又不完全信任他。是要被千人踩万人骂的,是没有强大的内心而不能成。男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至于女鹅,她现在是被男主保护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等到女鹅清楚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就是他们两个矛盾爆发的时候。
  最后,车轱辘晚点来。
  明天继续~
 
 
第21章 不肖孙
  第二天是阿桃先醒过来,她以为昨夜闹得这么厉害,自己该会睡到大中午才对,哪晓得天刚亮人就醒了。
  阿桃竖起耳朵听,院中的宫女也没什么动静,应该还早,既然还早那就再睡一会儿。
  阿桃闭上眼睛,躺了半日,没一点睡意,满脑子是昨晚的春色,她转头去瞧燕珩,心内不满道:“怎么还不醒呢。”
  阿桃撩起一缕头发,在燕珩脸上扫来扫去,不一会儿燕珩的鼻头微皱,睫毛抖了抖。阿桃抑制不住地开心,捂嘴偷笑起来。
  燕珩叹了口气,仍旧闭着眼道:“阿桃,你昨天把我折腾得够呛,能否让我再睡会儿呢。”
  “什么话!”阿桃抓着被子嘟囔:“明明我也很累好不好。”腰都要断了哩。
  燕珩睁开眼睛,撑着头把玩着阿桃的青丝,捏了捏她的香腮,轻声问:“那你除了累,还有什么感觉吗?”
  阿桃回想起昨天他咬着耳垂逼问自己舒不舒服之类的蠢话,阿桃捂住脸,往被子里缩,低声道:“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
  燕珩笑了,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披上衣裳翻身起来,阿桃几乎是跳起来拉住他的衣摆,“你要走了吗?”
  燕珩回头,她身上未着寸缕,乌发间雪白若隐若现,他道:“阿桃,该穿件衣服罢,当心着凉。”
  刚说完,阿桃就打了个喷嚏,她胡乱扯了件衣裳穿上,穿好了起身才发现衣衫尤其大,竟是燕珩的。
  阿桃被自己闹得乌龙逗乐了,拥着衣裳倒在床上咯咯笑起来,芸娘带着宫女们进来,隔着幔帐问:“皇后笑什么呢?”
  阿桃听旁人进来了立马收了笑意,穿了自己的底衣出来,下了床才觉得双腿不自在,有些使不上力,脚如同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她身子歪向一旁,燕珩伸手将人搂住,阿桃扬起头看向他,小脸绷不住红烫起来,忍不住用口型说 :“都怪你。”
  燕珩的手在她腰上用力掐了掐,不等阿桃红着眼瞪他,将人交给了芸娘。
  洗漱完毕,燕珩陪着阿桃用早膳,慈明殿那边派人传话,道是太皇太后已经醒了,蔡婕妤、顺美人等几个在陪着说话。
  燕珩淡淡地嗯了声,擦了擦手,看着阿桃舀着酒酿圆子吃的正香。
  “要走了吗?”阿桃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眨巴眼睛问他。
  “祖母昨夜有些不适,现在已经醒了,我带你去看看她。”
  “好啊。”阿桃放下碗,芸娘交过规矩,新婚夫妇是要给长辈晨昏定省的。
  但燕珩的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下老祖母还一身的病,不必常来常往地打搅,但起码的礼节是要做到的。
  阿桃向来是芸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这会儿芸娘替她挑了件素雅的玉簪,理了理衣裙将人扶上轿撵。
  在撵中,阿桃问燕珩,“陛下,你还没跟我说昨晚元皓来做什么呢。”
  燕珩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先握住她的手纠正,“不是说了叫我珩郎的吗?”
  “好吧,珩郎,”阿桃顺着他,“那元皓来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燕珩将昨晚的事删删减减告诉了阿桃,阿桃本就讨厌自视甚高的元皓,这会辱了她的夫君,搅了自己的新婚夜,她哪还能有好脾气呢。
  “我谢谢他,还恭贺找了个好夫婿,我只盼望啊,再也不要碰倒他。”阿桃没好气地说。
  燕珩道:“他哪里惹你了,这么不开心?”
  “他说我长得难看!”阿桃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燕珩:“我难看吗?”
  燕珩微愣,阿桃着急了,“怎么?怎么?你也觉得我难看吗?”
  “不是。”燕珩笑起来,“只是我以为有更严重的事。”
  “难道这还不够严重吗?”阿桃扭着腰间的衣带,气呼呼地说:“他说景国的女人都是又高又壮的,能打猎,能伐木,不像我,瘦得跟豆芽菜般。”
  燕珩想要说话,阿桃揪着不放,滔滔不绝地道:“还说我太白,一看就是不干活的,我明明!”
  阿桃叉腰道:“我明明常与哥哥出门打猎好不好。”
  燕珩本含笑听着,可阿桃说个不停,似乎要把她在山海关遭受的白眼和打趣都说出来,每句话都要提到元皓。他嘴角放平,碰了碰阿桃的红玛瑙耳环,沉声道:“九殿下少年心性,还顽皮的很,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阿桃没看出来燕珩不悦,但她答应地也爽快,“好,不说了。”
  这时,慈明殿到了,燕珩搀扶阿桃下来。夏国的宫殿并不大,慈明殿也比不上玉芙殿宽阔,就是庭院深深,几重院子有些复杂,假山绿翠甚多,看得人眼花缭乱。阿桃跟在燕珩后面,这时才有些担心,她勾住燕珩的袖子,低声问:“祖母严厉吗?”
  “现在知道害怕了?”
  阿桃不做声,燕珩驻足回头道:“没事,我祖母特别和蔼可亲,她最喜欢小辈了,尤其喜欢又苗条又白皙的小辈。”
  “啊?!”阿桃笑眼弯弯,“那不就是我!”
  燕珩歪头,“不是你还能是谁呢?祖母若是喜欢谁,还会赏赐给她好多礼物。”
  早说嘛,还有礼物,阿桃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前面,朝燕珩招手,“愣什么,快来啊!”
  燕珩笑着摇头,跟上阿桃欢快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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