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你和程……”向嘉绪难得卡壳,在称谓进退两难,毕竟程靖森比他年纪大不少,喊哥显小,喊叔显老,实在难办。
看出他举棋不定,林未光道:“我一般喊他叔,当然喊全名也行。”
殊不知听见她这话,向嘉绪的表情更微妙了。
“你和他——”他艰难挑选措辞,“你们是哪种关系?”
林未光起先没听懂,琢磨半秒,才反应过来。
她挺直腰板,“你从哪听说的?”
向嘉绪略有些尴尬:“昨晚有家宴,我听其他人聊天来着,有提到这件事。”
林未光虽然知道这事儿肯定一传十十传百,却也没想到能传这么快。
“别信。”她无奈地揉揉额头,“事出有因,几句话解释不清楚,但都是假的。”
向嘉绪终于没承受二次震撼,舒了口气。
时间不早,晚饭的时间已经被耽搁得所剩无几,林未光不用晚自习,但向嘉绪不同,于是她便喊他先去吃饭,路上聊也不迟。
两人边往校门口走去,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向嘉绪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林未光喝了口饮料。
她笑得人畜无害,逐字逐句:“当然是回到林家,把林诚彬那老不死的给踹下来。”
向嘉绪:“……”
他轻声失笑,“果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你大伯虽然是大股东,但也只是相对控股。”他道,“叔叔去世后,林氏股权分散,我父亲目前持股10%,似乎是第三股东,但其实往后差距都不大。”
这条信息的确重要,林未光暗自有了计较。
程靖森手上有20%,那就是第二股东,按理说她父亲去世,林诚彬拿走属于她的那份,应该绝对控股才对,看来这其中还有什么操作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既然这老家伙的位置坐得并不稳当,她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想罢,林未光扭头,对向嘉绪冁然而笑:“谢谢啦,你居然还清楚这些。”
“这件事始终是我父亲的心结。”他轻叹了口气,“我们家肯定会帮你的,放心。”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校门口,林未光拿出手机,搜索附近店家,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晚饭去吃什么?”她征询他意见。
向嘉绪将主动权交给她:“看你喜欢就好。”
林未光也习惯他学不会拒绝别人,好在彼此一同长大,她隐约记得他口味,便挑选起来。
两人样貌出众,并肩站在路旁,吸引不少来往学生的视线,似乎都猜测他们的关系。
向嘉绪没过多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道视线令他格外感到压迫,便循着直觉望去。
道路对面,一辆卡宴缓缓停下,似乎是前来接送学生的家长,并无异样。
他轻蹙起眉,当是自己的错觉,没再多想。
林未光这会儿已经挑了家看着不错的小吃店,将屏幕举到他眼下,问:“这个怎么样?”
向嘉绪简单略过,正是自己以往常去的那家,便颔首同意。
就在此时,林未光手机里忽然打开一通电话。
页面瞬间切换到来电显示,屏幕还在向嘉绪跟前,他看清楚备注,不由怔住。
……老男人?
林未光显然有瞬间惊讶,嚯了声,也不把他当外人,直接将电话接起:“喂?”
程靖森语气平静,“放学了?”
“没放学我也不敢接电话啊。”她轻快道,“叔叔,你有事找我吗?”
“家教今天不来,通知你一声。”
“噢,那我今天轻松了。”她睁眼说瞎话,“谢谢啊,那我继续在家学习,你忙吧。”
话音落下,电话却没中断。
林未光纳闷,又将手机贴到耳边,疑惑还没出口,就听男人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你在哪?”
不对劲。
林未光这时才惊觉异样,迅速扣死通话,拉着向嘉绪就要往校旁小道走。
她本还想着能有点挣扎的机会,谁知刚转身,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卡宴车门敞开,下来一人。
程靖森像是刚从什么正经场合出来,一身笔挺黑西装,还梳着背头,眉眼淡漠冷厉,单手搭着车门,面无表情望着她。
跟个□□似的。
林未光瞬间换上副牙疼的表情。
向嘉绪虽然没见过程靖森,但也将此时眼前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程靖森只扫了他一眼,随后便对林未光微微勾手,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林未光虽然感到很不爽,但这人正经八百地模样太能震慑人,她不得不选择屈服,扭头对向嘉绪道:“抱歉啊,我没想到他会来接我,咱们下次再一起吧。”
向嘉绪轻咳两声,愣是没敢打量对面的男人,“没事,你过去吧。”
林未光于是背着书包拎着板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程靖森走去,跟着他上了车。
望着他们的身影,向嘉绪陷入短暂纠结。
虽然林未光否定了传闻,但这两个人相处起来……怎么总觉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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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光顾不得向嘉绪怎么想,她只觉得自己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起先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会儿,最终看男人脸色,决定还是坐到副驾,自觉系好安全带。
程靖森没说话,发动车子,始终保持沉默。
他平时也不怎么会主动说什么,因此她不确定这是情绪坏还是正常情况。
总不能是更年期吧。
林未光胡思乱想着,往窗外看,确认是回逸海名邸的路,便搭腔:“你今天回这么早啊,吃晚饭了没?”
程靖森听出小孩儿有刻意转移话题的嫌疑,扫了她一眼,硬生生把话题掰回来:“为什么撒谎?”
林未光不吭声,并不想跟他就这个问题掰扯,试图用沉默负隅顽抗。
她暂时没有将向家的事告诉程靖森的打算,更何况既然他问出这个问题,心底肯定早有定夺,干嘛还要她的回答。
她这几天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折腾得够呛,对始作俑者自然也称不上友好,没再怪里怪气已经是克制。
程靖森不知她所想,轻敲了下方向盘,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林未光,说话。”
她盯着窗外街景,这才慢吞吞解释:“因为我要跟朋友吃饭。”
“你这几天情绪不对,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小孩?”
林未光不置可否,含糊着没给出确切答复。
这番犹豫不决的行为落在程靖森眼底,便是青春期小孩烦恼的表现。
他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对她道:“林未光,我不是你家长,更不是监护人,管不了你那么多,我之前就说过,只要你心里有数,怎样都随你。”
“我对隐瞒无所谓,但前提是别让我发现,谈恋爱而已,只要别折腾太过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又来了,又来了。
林未光最讨厌他以长辈身份教育自己的时候。
教育便罢了,关键他还想错了方向,这几天困扰她的压根不是别人,好死不死就是他。
林未光本来就不是很能自己独自憋屈的性格,被这么一激,脑袋里理智的那根弦就彻底崩了。
她必须得说出来,最起码这种复杂的心情她不能自个儿消化。
“你误会了,我没早恋。”林未光彻底想通,心理负担也没了,整个人豁然轻松,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那男生的确是我朋友,关系不错而已。况且我最近苦恼的也不是你说的这件事。”
“我要是交了小男朋友,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这位没早恋过的炫耀啊。”她笑吟吟地,态度称不上客气,却也并不恶劣,“但是叔叔,我发现,自己对同龄人好像没这个心思。”
话音刚落,程靖森很明显地顿住,蹙起眉。
尝过打直球的甜头,林未光破罐破摔,在他让自己闭嘴前,继续坦白:“你不是好奇我瞒着你什么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天从酒店回来后,我梦见你了。”
前方是红灯,程靖森猛地踩下刹车。
他侧首看向她,神色不虞。
“你给我说清楚。”他道。
林未光难得有比他还从容的时候,心底生出几分报复性的快感,她觉得这波很值,绝不会后悔的那种。
她冲他笑,虎牙尖露出一点,隐藏许久的乖张秉性终于显露,道:“不过也可能不是你,毕竟是梦,我记不太清,我猜是不是我青春期迟到了,又刚好遇上个周无虞的例子,剑走偏锋也说不定呢。”
小孩儿得寸进尺的意味太明显,程靖森完全可以当她是在说浑话,再教育她如何尊重长辈。
但他做不到。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走岔了。
正如他从未想过承担身为年长者的责任,相对的,林未光也十分清楚这点,行事才会如此荒唐放肆。
若说听过昨晚那句话,程靖森还持怀疑态度,现在来看,他算是彻底明白。
——这个小姑娘,从未将他真正视作长辈。
养虎为患的道理,他不曾想,竟会是由一个十八岁小孩儿教给自己。
程靖森轻捏眉骨,语气寡淡:“好的不学学坏的,别给自己那么多暗示。”
他看上去坦然自若,林未光却在他身上发现了动摇,稀奇地扬起眉梢。
她继续在他理智边缘试探:“你这话就不对了,哪来好坏一说,喜欢有什么错?”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像是被她弄烦了,程靖森冷声道。
被问及这个问题,林未光反倒愣住。
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零零星星的,难以捕捉。
主角却只有一位。
其实苗头在很久前就萌发了,只是正赶上时机,突兀地显现而出,才让她觉得措手不及。
多简单的事,她还苦恼那么久。
林未光沉默片刻,才轻声:“我知道。”
她再清楚不过。
十几岁的年纪,喜欢是纯粹简单的,敏感而脆弱,无意识去在乎,小心翼翼地试探,独自开心,独自难过。
这种感情既薄弱,又强大,足矣让涉及的众生成为被感情左右的普通人。
时至今日,尽管她再怎么逃避现实,也还是不得不承认——
那不是梦。
那是她的妄想。
“见到他时,我很高兴,见不到时,我随时可能想起他。我自己消化所有情绪,但关于他的某件小事某句话,都能让我回味很久。”
林未光逐字逐句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喜欢哪有那么玄乎复杂,就是件很简单的事。”
小孩儿毫不畏惧,一双星亮眸子迎上他,里面盛满认真,没有半分退意。
程靖森鲜少有难以应付的人,而林未光一蹴而就,荣登榜首。
漫长的红灯终于结束,他不再看她,将车重新发动。
他面无表情,只对她抛下四个字:“胡言乱语。”
第一次,程靖森堂而皇之地做了回逃兵。
第18章 18
自那次车内坦白后, 二人默契地将此事揭过,谁也没再提起。
程靖森是不情愿,带有少许回避性质,而林未光则是懒得提, 怕真把人给吓着。
她离经叛道, 毫不顾忌惯了, 但也清楚老男人秉性,先前的话有所保留,她连自己想亲他都没说,他就那副态度,要真知道她的心思, 那还得了。
诚然, 林未光也不排除自己有雏鸟情节的可能,但她并不想过于纠结这个问题, 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她现在知道,不舒坦的人不止她自己。
那她就舒坦了。
此后一周,两人回归以往正常相处模式, 相安无事。
林未光也没再有什么逾距行为,类似的话也没再说, 好似正如她那天说法,当真只是一时半会儿鬼迷心窍。
给足时间缓冲,她就没那么在意了。
在这温水煮青蛙般的情况下,程靖森也逐渐降低了对她怀疑, 全当是小孩儿胡言乱语, 一时犯浑。
时间流逝。
转眼间到了九月的末尾。
今天是在校的最后一天,林未光兢兢业业上完七节课,终于忍不住在最后的自习课懈怠下来。
毕竟十一小长假在即, 学生们都早已蠢蠢欲动,氛围影响下,她也生出几分浮躁。
今天没有晚自习,各科作业已经分发布置完毕,明天开始,就是为期六天的假期,对累死累活的高三生来说实在令人憧憬。
即使放假回来就要迎接期中考。
林未光闲来无事,又不想刷题,便去骚扰身边的谢仃:“欸,你国庆有什么打算?”
“泡在画室里。”谢仃放下笔,懒声道,“过段时间有场主题画展,我得开始做准备了。”
“牛逼。”林未光发出最原始的夸赞,“我一直以为你是天赋型选手,原来也是有努力加持的,你这么喜欢美术?”
谢仃被她问住,不明显地愣了愣,停顿少顷,才说:“我倒没多喜欢画东西,主要就是个习惯,顺带沾了我老师的光。”
“至于天赋……遗传而已。”她无甚所谓地评价道,“我走上美术这条道,其实全靠借别人的好,没了这些,我什么都做不成。”
林未光对他人情绪的感知向来敏感,她很久以前就觉得谢仃身上有股自我放逐的颓废劲儿,但从来没问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无法真正坦诚相待,谁都有说不出口的存在,也没必要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