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林未光和轻阖双眼,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拒绝对视,更是将主动权尽数抛出。
反倒让程靖森止住动作,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无声蹙眉,意识到此刻景象有多荒唐,心底好似被什么猛烈撞击,深陷一角。
自年幼时,他所受的教育与所处的环境,便塑成相应价值观,无一不在告诉他——人只分两种。
有用的,和没用的。前者能为他带来或多或少的利益,后者则对他而言毫无利用价值,弃如敝履。
可林未光,从最开始似乎就是个微妙的存在,她介于这两者之间,不受任何界定,甚至是他难以控制的。
是他回绝理智,也会去选择的。
程靖森并不迟钝,恰恰相反,不论何时他都比旁人多几分清醒,也正因如此,这些时日里,他清晰感知到两人之间的变化。
不单是林未光,还有他自己。
其中原因由不得细想,既然无人挑明,便默认放任自流,谁也不知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程靖森心绪芜杂,而此时此刻,惹他烦忧的少女近在咫尺,眉目舒缓,双眼闭合,仰起脸仿佛任人采撷,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唯独柔软纤长的睫羽却在轻颤,透露她心中迷茫。
这样藏不住事,当真还只是个小孩儿。
林未光只觉抵在自己下颚的手指忽然施力,耳畔落了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或者是错觉,她根本没有任何闲暇去分辨。
下一刻,桎梏消失,那抹温度也随之远离。
“……算了。”她听到程靖森这样说道。
他嗓音较平日更加喑哑,不明原因,却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仍旧懒怠平和。
林未光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遗憾,重新睁开双眼,才发现二人已然恢复到安全距离。
程靖森立于她身前,神情淡然,垂眸俯视着她,眼底一片沉静。
林未光面对他哑口无言,竟难得说不出俏皮话,就这么同他相望,略有些紧张地抿抿唇角。
这小动作落在程靖森眼中,他缄默少顷,屈指轻叩桌面,淡声:“以后少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转身,拿起笔本朝楼梯走去,步履沉稳,“昨晚的事我都记得。”
林未光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没有动弹,也没发出声息。
直到视野丢失主角,彻底空旷,她才蜷起手指,愈收愈紧。
——你才不记得。
她垂下眼帘,心想。
你最好也别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程靖森 不行#
第25章 25
仲老寿宴的事告一段落, 林未光在柏林的日子也悠闲起来。
休整一日,林未光在宅子里肝完几套卷子,午后闲来无事, 拿起手机给谢仃发消息,骚扰她。
顶着七小时的时差, 她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收到回复, 谁知没等几分钟,聊天框便冒出个文字泡来。
谢仃:【你通宵了?】
林未光看得一愣, 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她出国的事,便回:【没,我在柏林呢,咱俩有时差, 你才是通宵了吧。】
谢仃没发文字,直接拍了段视频传给她,看起来像是在画室,周遭光线称不上明亮, 室内灯似乎没有打开。
【你还挺敬业。】她编辑消息, 发送, 【国内天刚亮吧, 你在画室泡了一晚?】
【深夜有灵感,白天我嫌吵。】谢仃言简意赅, 【你出国不去玩, 来找我消遣?】
林未光拍了张桌面的照片过去,【这不写作业呢,当代高三生配有假期?】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谢仃过了会儿才回:【哦,我太久没写过作业, 忘了这回事了。】
林未光给气笑了,一通语音电话打过去找她算账,对面很快就利落接起。
“电话都打上了。”听筒传来谢仃轻笑,“就这么羡慕?”
“羡慕死我了。”林未光转了转手中水笔,哼哼一声,“我这还得靠学习搏出路,要是没搏成功,就得等你卖画养我。”
谢仃啧了声,“连软饭怎么吃都想好了。”
二人又插科打诨了几个来回,林未光无意再耽搁她时间,便打算结束这段通话。
按下挂断键前,林未光忽然福至心灵,还没考虑好该不该开口,就已经问了出来:“谢仃,你有喜欢过谁吗?”
话音未落,她不等谢仃回答,又兀自叹息:“算了,你这种酷妹以后估计是走包/养小男孩路子的。”
谢仃:“……”
“敢情是来找我做情感咨询的?”谢仃挑眉,“你居然还有这种苦恼,打直球不是你最擅长的?”
林未光撇撇嘴角,“我这不是怕他拒绝么,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怪尴尬的。”
“拒绝的概率比接受的概率高?”
“应该是。”
“那他厉害还是你厉害?各方面的。”
林未光思忖少顷,答:“他哪方面都比我厉害。”
谢仃陷入沉默。
“本来还想让你来强的,那没事了。”她道,不紧不慢,“那就等个合适时机把话挑明,大不了挑完就跑路,这有什么?”
林未光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合计着她跟程靖森也相处不了太久,随缘就好。
比他有钱的不好找,但说不定以后遇见个比他年轻比他好看的呢?
林未光成功自我安慰,挂断电话后,她的心情与外面天气一般敞亮,神清气爽地离开卧室。
站在二楼扶栏向下望,客厅空无一人,林未光于是转头去了书房,果然找到了正闲来无事翻阅书籍的程靖森。
“叔叔。”她扒着门框,探出脑袋唤他,“我想出去玩,你有空吗?”
程靖森半看她一眼,视线随即落在腕表,“待会我有场会议,晚点可以带你出门。”
他倒是默认愿意领她去玩儿了。
但林未光摸不准他口中的“晚点”是几点,毕竟老男人工作起来没完,天知道要她等多久。
反正不急于这一天,她眨眨眼睛,道:“我写了一上午的题,累死了,那我先出门转转,很快回来。”
程靖森轻蹙了蹙眉,毕竟不是在国内,碍于安全问题,他本想拒绝,但对上小孩儿星亮期盼的眼,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让何恕带你去。”他轻捏眉骨,做出退让,“这里不是A市,你心里有数,别单独行动。”
林未光发现他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当即笑吟吟地比了个OK,脚步欢快地给何恕打电话去了。
程靖森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欢欢喜喜地走,满身蓬勃生机,到哪儿都发着光似的。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开心事。
他敛了目光,低声轻笑,“小孩儿。”
-
柏林可供玩乐的地方很多,但林未光对赏景与美食兴趣不大,她想让何恕带她去户外攀岩。
当然,何恕在出行前肯定要事先请示程靖森,于是林未光这个想法才刚成型,便干脆利索地扼杀在摇篮。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最好老实点。”临出门前,程靖森替她整了整外套领口,“户外攀岩有什么意思,你要找刺激,不如找我。”
“柏林电视塔怎么样?”他状似随意地提议,语气神态温和至极,“我可以找架直升机吊你上去,随便你发挥。”
林未光:“……”
这是要玩死她啊。
于是林未光灰溜溜地放弃大胆念头,乖乖跟着何恕参观景点去了。
国内放着小长假,不代表海外游客多,客流量不比寒暑假,来往间基本只有当地人面孔。
林未光小时候也经常跟着父亲往国外跑,大小地方去的挺多,但如今印象淡化,她瞧着这些新鲜事物还是有趣的。
何恕是个合格的导游,话少且精简,全程跟在她左右,闲来无事搭几句话聊天,时间竟就这么不知不觉流逝。
一下午的时间,二人在就近名胜区转了转,林未光顺便入手了个柏林小熊玩偶,手掌大小,当初在橱柜相中便买了下来。
她原本想买两个的,可后来转念一想也无人可送,程靖森断不会接受这种幼稚小玩意,只好作罢,图自己高兴就行。
回程路上,何恕在前驾车,林未光坐在后座摆弄从景区顺来的手册,里面介绍当地各处游玩攻略,她正好做个参考。
她英文不错,看这些倒是无障碍,久了却也没什么意思,便跟何恕搭话:“何叔,你们是不是在来柏林前,就想到寿宴会出事了?”
何恕不置可否,只道:“以前家宴都能相安无事,但你也知道之前的事,仲老手脚不干净,程先生只是借这个机会挑明而已。”
他想了想,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是心有余悸,又安抚:“当时事发突然,没让你做好准备,希望没有吓到你。”
“还好。”林未光放下手册,撑起下巴,“就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用这些手段。”
她指的是那个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男人。
何恕了然,微笑了笑,“在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这种不光彩,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安逸,不知道也是应当的。”
这话在理,林未光回想自己那十来年豪门生活,除了吃喝玩乐闯闯祸,压根没见过什么严峻场面。
林家做的生意全是明面上的,不图暴利只图安稳,因此她对于商业上的事儿了解也只限于父亲。
哪像程家这破事一箩筐,为了权势争破头的拿命挥霍,她也算是跟着长了番见识,至少清楚程靖森不但看着不像好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她也不是。
“其实,你大伯和程仲明最近来往很密切。”何恕思忖少顷,还是决定告诉她,“虽然你现在正是学习紧张阶段,但有些事也要先做到有数,你的路还很长,之后遇到的困难只会比想象中更多。”
“我知道啊。”林未光冲他扬起唇角,明眸善睐,“何叔,我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权势也好地位也罢,只要我想,总有自己的手段去争抢。”
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莫名让人信服,好像当真没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林未光身上从来都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眼底永远燃着不熄野火,即便经过摧折,也只会令其愈发灼热。
这股劲儿是旁人所没有,也模仿不来的。
是她独一无二的。
天生的上位者。这是何恕的第一想法。
早在多年以前,他曾从少年时的程靖森身上看到这份特质,没想到竟还有机会遇见第二个这样的人。
何恕似乎明白,为什么程靖森素来寡淡疏离,却唯独对这小姑娘有所不同。
强者相斥,然也相引。
何恕敛了心神,由衷称赞道:“林小姐,你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
林未光毫不谦虚,压根不问缘由,笑着应下这句夸奖:“谢谢何叔,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才流露出些许这个年龄阶段应有的稚气,不满地嘟囔道,“你们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何恕知晓她的意思,近来也察觉出程靖森与她之间的不对劲,便以为是二人因这个问题产生分歧,不由无声叹息。
一个直来直往,一个懒得解释,为难的不还是他这个中间人。
“程先生其实是想保护你。”他斟酌片刻措辞,缓声道,“不单是你的人身安全方面,还有经历,有些不好的事情既然可以回避,就没必要让你知道,毕竟你们两个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事,换作你很可能就觉得难以接受。”
“林小姐,丢掉林氏千金的身份后,你会发现许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而易举。你父亲出事后,接下来的五年你只生活在福利院,固定环境下,能让你感受到的磨难是有限的。”
何恕顿了顿,似乎觉得过分说教确实没必要,该懂的小姑娘都清楚,遂继而道:“你们这样的人,即便回归普通人的身份,也是与他们不同的,往后你脱离校园,就明白了。”
“你的心态很难得,如果可以始终保持下去,那再好不过。程先生不跟你说这些,是有他的顾虑,有些事既然可以避免,那就不用去经历。”他轻叹一声,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也有些沉,“毕竟没有光的地方,一旦踏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林未光心气高,惯不会去服谁,但何恕待她温和有度,她潜意识里是将他视作真正长辈的,因此对于他说的这番话,她也有往心里去。
“……我知道。”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胸腔满是复杂情愫,“但他从来不开口,我最气的是这点……算了,说到底我和他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就是我自己跟自己怄气罢了。”
何恕闻言,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然而目光扫过后视镜,却发现异样之处。
林未光也感知到气氛忽然凝重,迅速收敛起多余情绪,沉下脸色,抬首朝后方望去。
只见一辆深黑轿车紧跟其后,因为此刻道路宽敞,并无其他车辆,所以对方的目的性极其明确,就是他们。
先前二人在闲聊,没注意到这茬,也不知已经跟了多久。
林未光登时心生寒意,不由自主联想到寿宴当晚包厢发生的事,毕竟国外安全不抵国内,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她咬牙啧了声。
何恕像是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出言安抚道:“放心,就算程仲明胆子再大,也不会搞得这么惹人注意,那边不会有枪/支。”
林未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用何恕提醒,便自觉扭头利索地系好安全带,示意他按想法行事即可。
何恕也十分干脆,二话不说,当即狠踩油门开始提速,打算在前方弯道处将对方甩开。
后方那辆车见被发现,索性不再不紧不慢跟随其后,也加速追了上来,大有车头碰车尾你死我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