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煦一边说着,还往暖暖这边看了一眼,像是求助一样地说:“暖暖,你也不喜欢吃药吧?”
问她?
暖暖没想到程砚煦会突然问自己,她先是看了看程砚煦的表情,又忍不住偷偷地瞥了一眼一旁程叔的神色,一下子左右为难的起来。
怎么办,她的确很讨厌吃药,尤其是上次小叔公喂给她的感冒药,简直苦的让她现在都想捂住嘴。
可是不吃药的话,病就不会好,会让身边的人担心的。
这么想着,暖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仰着头看向了程砚煦,满脸正经地说道:“程叔叔,不可以怕吃药的!我把糖果分给叔叔,这样叔叔就不会觉得太苦了。”
说着,暖暖从自己小背包里把糖果拿了出来,放到了程砚煦的手掌心里。
“对了,还有这束花,也送给程叔叔。”
暖暖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捧着那一束用纸折好的花束,赶紧也递给了程砚煦,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往顾北泽的身后藏了藏。
见暖暖害起了羞,程砚煦的唇角微微上挑了几度,他笑着将花束接了过来,打趣道:“暖暖是把我当成琼西了吗?”
琼西是谁?
暖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疑问,而直播间里的观众则是迅速地把暖暖找到了琼西的出处,是一篇名为最后一片叶子的短篇小说。
病重的主人公琼西将她的生的希望寄托在屋外的常青藤上,说等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她的生命就会终结,而为了挽救琼西的生命,她的邻居贝尔曼不顾风雨交加用画笔画上一片永不凋零的叶子,从而让琼西重拾了生的希望。
暖暖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感人的故事,她开始有点庆幸自己还好是带了一束折好的花过来了。
“程叔,我带暖暖出去一会儿,到点我会回来的。”
程砚煦拿着暖暖送给他的花束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扭头冲程叔开口说道。
程叔似乎有些担心,但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程砚煦说要出门了,更不用说是和别人一起出去,所以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你们不用跟着,我想和暖暖他们单独说说话。”
这一句是冲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程叔说的,程砚煦挥了挥手,示意程叔不用叫上别人跟着他们,他就和暖暖还有顾北泽一起闲聊一下。
“这……”
程叔似乎有些为难,但是一旁的暖暖却自信满满地抬起了头,开口道:“程爷爷,你放心吧,我肯定会把叔叔保护得好好的。”
见小姑娘这么一副自信的样子,再加上他知道程砚煦虽然看上去性子温和,但是决定了的事却又是别人没办法阻止的,所以他便点了点头,冲着暖暖露出了一个笑脸,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暖暖。”
暖暖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冲着程叔摇了摇手,然后便和顾北泽、程砚煦一起走进了电梯里。
原本顾北泽只以为程砚煦是要和暖暖在医院的花园里聊天,谁知道一离开住院部,程砚煦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停车场。
“要出去?”
顾北泽有些疑惑地看向程砚煦,而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吞的样貌,只是现在男人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麻烦你了,顾先生。”
程砚煦轻声说道,他低头看向暖暖,脸上的笑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内心似乎颇为纠结,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要说出口,但是到了最后,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暖暖注意到了程砚煦把刚才自己送给他的那束花也带了出来,似乎察觉到了暖暖的视线,程砚煦解释道:“我想,这份礼物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会更有意义。”
顾北泽的眼神微微一顿,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他选择了抿紧自己的嘴唇,并没有开口。
等三个人全都上了车,和程砚煦一同坐在后排的暖暖有些好奇地看向程砚煦,软软的声音里充满了疑问:“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地往后退去,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了程砚煦的侧脸上,男人干净的脸庞上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了秋日里的银杏叶。
他的声音像是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一样在空中轻轻荡开,温柔而又缓慢。
“带你去见你的妈妈。”
程砚煦轻声说道。
第33章
知道苏温晚葬在哪里的人并不多, 而程砚煦就是其中一个。
六年前,消失已久的苏温晚重现出现在了程砚煦的面前。
那个时候唐家还并不像现在这样和平,唐老爷子病重住院,几个儿子为了抢夺继承权斗的头破血流, 而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他们最年幼的弟弟, 也就是当年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唐严钦, 联起手来想要将这个未来的劲敌扼杀在摇篮之中。
唐严钦虽然年纪不大, 但是手段狠厉,又被唐老爷子从小悉心栽培,所以哪怕面临这番困兽之斗, 仍然不落下风。
只是他的作风太激进, 就像是一只已经走入穷途末路的凶狠野兽,对于每一个敌人都不留情面, 裹挟着一股致命般毁灭的气息无情地拔除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甚至是将对方踩得粉碎, 根本不在意他是否从中得利。
无论如何, 商业的根本是逐利,而不是毁灭竞争者,所以唐严钦的行为只让所有人都觉得——
他已经疯了。
他在毁灭别人,也在摧毁他自己。
所以,曾经选择离开唐严钦的苏温晚, 在此时此刻又再次选择回到这个地方,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原本苏温晚是想直接去找唐严钦的, 但是那时唐严钦被人设计, 要去检察院接受检察官的问讯, 因此苏温晚没有办法联系到了对方, 而唐家又一片混乱, 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找程砚煦,她和唐严钦的好朋友,一同想办法。
在那一次的继承人争夺之中,程家原本就是唐家的盟友,所以当苏温晚找到程砚煦的时候,程砚煦就知道,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旁人都说,唐严钦就是一台冰冷的机械,他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然而,对于他来说,苏温晚却不一样。
那是他的齿轮,他的心脏。
风吹过漫山的树林,发出飒飒的声响,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斑驳了一地的光影。地面上的光斑轻轻摇晃着,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又好似层层漾起的淡淡波纹,踩着这阳光洒下的片片金箔,程砚煦犹如水波漫开一样的思绪随着视线复而聚集在了眼前。
他不在六年前的那一天,而是站在这寂静无人的陵园里,去看望一位在这里长眠的友人。
陵园里静悄悄的,除了暖暖他们之外别无旁人。
“对不起,暖暖,你能原谅叔叔吗?”
在讲到六年前的时候,程砚煦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暖暖,看着这与苏温晚并不相似,但是眼睛却如出一辙清澈明亮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气。
“叔叔,你怎么了?”
暖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她看着眼前相貌清隽的男人,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看出来了,叔叔虽然在笑,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程砚煦轻轻地抿紧了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恍惚,又有些愧疚,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秒就会迅速消散开来的云烟一般,让人心中涌现了一种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的感觉。
“是我害死了她。”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砚煦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之间抽离了自己的身体,仿佛眼前仍然是那天的场景。
刺耳的碰撞声,呛鼻的汽油味,不停闪烁着的救护车的红色的灯光,还有……流了一地的那夺目的猩红。
在程砚煦开车和苏温晚一起去找唐严钦的路上,他们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正是这场车祸夺去了苏温晚的性命,而他则是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在日日夜夜的煎熬里度过着这毫无意义的每一天。
闻言,暖暖微微一怔。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明亮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伤心、难过,但是最后她却轻轻地抽了口气,仰起她的小脑袋来抬头望向程砚煦,晶莹的泪花都沾上了她卷翘的睫毛,让暖暖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对于暖暖的反应,程砚煦似乎并不意味,他看上去有些轻松,但实则觉得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他想,也许这孩子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想要见到他了吧。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如果不是他,苏温晚并不会死。
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天暖暖递给他的那个花环,明明只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但是记忆就好像为它打上了老照片一样的灯光,让程砚煦心中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怀念起来。
可惜,他应该再也收不到暖暖送给他的花环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扑到了自己腿上,低头一看,正是流着眼泪的暖暖。
“叔叔,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想象中的责怪并没有出现,而暖暖只是难过地流着眼泪,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程砚煦的裤子上,洇出了一小片浅浅的水痕。
“对不起叔叔,把你的衣服打湿了。”
虽然听到妈妈去世的消息,暖暖当然会觉得很难过,但是毕竟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些年也有那么多人陪在她的身边安慰着她,她也明白妈妈肯定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着自己。
所以,当听到程砚煦说他因为那场车祸而不能行走之后,暖暖只是打心底地为程叔叔感到难过。
她小心翼翼地想要用手帕去把程砚煦身上的那一片水渍擦干,免得叔叔觉得冰凉凉的不舒服,却被程砚煦伸手拦住,冲她摇了摇头。
“没事的,暖暖。”
程砚煦看着泪眼朦胧的暖暖,视线又落在了她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方小手帕上,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的腿几乎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冷的。”
他是想安慰暖暖,谁知道这话说出来却惹得小家伙更加伤心,泪珠更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别哭了,妈妈还在这呢,她听到你哭会担心的。”
一向从容不迫的程砚煦,现在却在一个哭鼻子的六岁小女孩面前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望着眼睛哭的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暖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哭了,再哭,那叔叔也要哭了。”
最后,程砚煦只能无奈地轻言细语地哄着暖暖,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地说起了威胁的话,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了。
“那我不哭了,叔叔也不能哭!”
暖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的泪花,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整张小脸都哭红了。
虽然还不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但是为了不让程叔叔也哭鼻子,暖暖只能费力地从肚子里提上来一口气,好憋住自己的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流。
“好好好,叔叔答应你。”
在暖暖没有注意到的一瞬间,程砚煦迅速地而又用力地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好让他的泪光也消失在他的眼中。
“我们去见妈妈吧。”
程砚煦轻声说道,带着暖暖他们一起缓缓停在了苏温晚的墓前。
这是陵园里一处单独的角落,虽然鲜少有人前来,但是它却一直保持着干净整洁,周围的空地上开满了各色各样漂亮的鲜花,显得静谧而又宁和。
“温晚,你的女儿来看你了。”
程砚煦在心中的默念着这句话,拿着花束的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顾北泽,微笑地开口说道:“顾先生,能请您帮我把这束花放到温晚的墓碑前吗?”
很遗憾,虽然想要亲手为你献上花束,但是请原谅如今的他却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程砚煦想着,又扭头看向了暖暖,询问道:“暖暖,你想要送花给妈妈吗?”
从程砚煦手中把花束接过来的顾北泽动作微微一顿,他也顺着程砚煦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暖暖,似乎是在等待着暖暖的回答。
“嗯。”
毫不犹豫,暖暖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忐忑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顾北泽手里把那束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折好的花束接了过来,然后慢慢地朝墓碑前走去。
看着暖暖坚定的步伐,顾北泽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刚才的担心觉得有些多余,他原本认为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近距离地接近墓碑仍然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他完全是想多了。
因为,对于暖暖来说,这里虽然是墓地,但是那个长眠于地底的人,却是她最深爱的妈妈啊。
那是暖暖心里最重要的人,暖暖又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即使从未相见,暖暖也深信着,她的家人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所以,暖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而且,暖暖停在了妈妈的墓碑前,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想:
这里很漂亮,妈妈睡在这里,就像是躺在一片花海之中一样。
所以把妈妈带到这里来的人,肯定也很爱妈妈。
虽然并不知道是谁把这里建造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刚才一路走来,暖暖看见的那些墓碑周围虽然都很干净,但是却有些阴森森的,不像这里,种满了鲜花,一点都不让觉得死气沉沉的。
可能,在建造这里的那个人心中,他也希望妈妈其实一直都活着在吧?
“妈妈,暖暖来看你了。”
暖暖轻声说着,将怀中的花束放到了墓碑前。
墓碑镶嵌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正开心地笑着,淡淡的眉毛略微蹙起,显得她的神态散漫自由,显然这是一个性格烂漫的女人。
等暖暖献完了花,顾北泽才缓缓走了上来,他在来的路上也为暖暖的母亲买了一束鲜花,他将鲜花放在了女人的墓碑前,轻声道:“苏小姐,暖暖她很乖,很懂事,还帮我找到了弟弟,我们都很喜欢她,您放心吧……”
顾北泽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并不惊心动魄,只是平淡中透露出些许温馨的简单的故事,声音如果流水一般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