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无巨细地介绍了十几分钟,最后拿出一个小巧的数码相机和一把内存卡,得意地说:“我买了10张内存卡,可以给你拍很多很多照片。”
宋杞哭笑不得,望着地毯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你待会儿是不是还得把他们都收拾进去?”
许鹤周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我这不是先给你看看,让你知道师哥这儿都有什么,做到心中有数。”
宋杞突然想到了云小悠拜托的事,从书包里把那个粉色小信封递给许鹤周:“给你的。”
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的许鹤周看到信封后蓦地一怔,手里的相机也没拿稳,直接掉在地毯上,缓了好几秒,才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真是……给我的?”
宋杞点点头:“云小悠让我离开学校再给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见刚才还欣喜无比的他突然一僵,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宋杞怕他误会,所以举起手掌:“我发誓,我真没看。你相信我。”
许鹤周就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把信接过去,略显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当然相信你。”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
*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林升学让姚星河到办公室,把他参加的数学和物理奥赛的获奖证书递给他。
本来想夸他一下,但看了看他唇角尚未全消的淤青,最终喜怒两消,神色平静地说:“凭着这两张证书,不用参加高考,景行大学和青萧大学你都可以随便挑了。”
男生的神色比他还平静,看着两张证书,仿佛在看两张废纸。
他就又变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想撕了啊?”
男生回了他一个勾唇笑,慵懒散漫道:“倒也没有,但是感觉用不上。”
林升学就来气了,压制住自己骂脏话的冲动,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我就是有点想参加高考,你说过,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那是跟其他学生说的。”
“那你先帮我收着吧,我怕自己弄丢。”男生说着,把证书放回他抽屉,把胳膊担在桌壁上。
林升学白了他一眼:“这奥赛班你也寒暑不分地上了两年多,这是你的劳动果实,怎么对它这么随便。”
男生就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着叫人吐血的话:“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几年寒暑假之所以在奥赛班里做训练,纯粹是因为找个理由不回家。”
林升学终于忍不住了,锤了他一拳:“别他娘的跟我扯这种鸟淡!”
此语一出,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往这儿瞅了瞅。
男生倒是真诚无比地看着他:“老师,我说的真的。”
林升学顾忌着其他老师的感受,不得不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家,你父母不是对你和你舍友都很好吗?”
听说,你家还挺有钱,你妈开学第一天就送舍友一人一块价格上千的手表。
不由就有点愤慨,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愤青那个时候:这熊孩子长得还好看,是不是女娲造人的时候,其他人都是藤条沾着泥汤甩出来的,却单独把他给捏了出来?
妈的,怎么好事都发生在这种人身上。
“老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去看过我的档案,”男生冲他挑着眉,学着他平时批评学生的语调,说,“看问题只看一半,你真是个人才啊。”
林升学就又想说脏话了。
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也敛起笑容,变得认真起来:“反正也有这两张证书保底了,我就去考考看看,自己不靠保送也不靠加分的话,能不能进这两所大学。”
林升学冷哼了一声,纠正他:“注意,你只有保送资格,没有加分资格。”
男生也没反驳:“那我回去学习了。”
林升学看到他这样真的就忍不住想骂他:都能随便挑大学了,还回去学个淡!
但又怕他留在这里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就赶紧挥挥手,送瘟神一样:“滚吧。”
看着他脸上那点青色瑕疵,忽然又来了气,站起来踹了他一脚:“再去招惹体育班那群人,我就不替你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句话,那孩子瞬间服了软:“求你了老师,别跟他们说。”
*
男生走后,林升学想到他说的那句话,果断去了档案室,找到了写着“姚星河”名字的那份档案。
档案第一页,是他初中班主任给他填写的。
他本以为姚星河只是在说玩笑话,故意刺激他,骗他白跑一趟。
可他盯着那张情况表,不过看了两行,手就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孩子好像真的有……高考加20分的资格。
可为什么,从来就没听他说起过。
甚至看到他在奥赛班里拼了命地做题,寒暑假都不怎么回去,就想当然地以为,这孩子只是想通过奥赛拿到保送资格,为考上大学多找一条出路。
又低头看了看,也不过半晌,就突然理解他为什么从来不提。
因为家庭情况表里那两行是如此的醒目,又如此的沉重,把他一个老男人都刺激得眼睛滚烫——
【父亲】姚之光;【职业】武警(烈士)。
【母亲】夏晴朗;【职业】武警(烈士)。
*
姚星河并没有去教室,从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回了宿舍。
给爷爷、宋长亭和陶然分别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爷爷和宋长亭还算淡定,陶然则在那边哭出声,且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和某些时候的夏晴朗很像:“我儿子可真棒,呜呜呜……”
他就想到开学第一天那一家三口给过自己的温暖与善意,那些让他想到就会热泪盈眶,转而就会自卑退缩的善意。
不由自主地去联想,从小到大发生在他身上的血光与巧合,恐惧着自己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给他们带来灾难与困厄。
甚至最后连爷爷家也不敢回,警告着自己:爷爷、宋陶夫妻和姚之光夏晴朗一样好,所以我应该离两个家庭远一些,这样他们可能就不会遭遇相同的伤痛和苦难。
就这样躲进了奥赛班,在学校里经历着寒来暑往和春秋更迭。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人生走完。
此时此刻,满室寂静。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看着贴在上铺床板、防止木屑掉落的贴纸,看着上面用荧光笔不断加深着的,一句土得掉渣却又指引他前行的英文——
“BY YOURSELF”。靠自己。
然后轻笑出声。
竟然做到了。
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过程兴奋又煎熬,充实又荒芜。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他缓缓坐起来,打开窗子,从床边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将它点燃。
又想到姚之光说过的那句话:“等你成年后,你就知道了。有些时候啊,还真得靠着它挺过去。”
他已满18岁,也已经挺过来。
可为什么还会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想点上一颗。
就这样慢而缓地吐出烟雾,站四楼窗边俯瞰这一方校园,回忆着这三年的日子,第一次生出疲惫又解脱的荒诞感。
像愚公放下了最后一担土,像精卫投下了最后一颗石子,像夸父迈出最后一步迎着夕阳倒下,像神农嚼下最后一株草药中毒离世。
忍不住仰起头,去看窗外那片浓墨一样的苍穹。有一瞬间竟觉得时光倒流,自己重新掉落进了最困顿,最焦虑,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
从宋长亭家感受过他们三口不同的性格与喜好,领略到一个家庭刚刚好的圆满与争吵,然后躲进废弃的车库里,一边吸烟,一边去望那方深色的天空。
在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搜寻着姚之光身上的烟草味道,回忆着夏晴朗身上的柑橘清香。
然后摸着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钢笔刀,幻想着等吸完这盒烟,等忍受过这短暂的疼痛,就早日回到西洺,跟日思夜想的他们拥抱。
直到,那个小姑娘突然出现。
坐在他旁边,皱着小眉头拒绝着关于戒掉冰可乐的提议:“让我戒我肯定也能戒掉。但我不想。我跑完了800米,已经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不能放纵一下。”
让他想到,除了流血和消失,世界上还有类似冰可乐的东西,能给累了的人带来慰藉与轻松。
突然明白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不想学习,而是想回宿舍吸一支烟了
回忆和现实重叠在一起,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真的已经这么辛苦了,可以放纵一下了。”
也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关心一下那个把我从死亡边缘,生生拉回来的小朋友了。
☆、很倒霉
过完年,转眼间高考就要来临。
宋杞很早之前就觉得挺奇怪,按理说备战高考的这半年,应该是最紧张、压力最大的时候,可她明显地感觉到,姚星河在这半年里,给她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
后来跟许鹤周交流了一下,许鹤周跟她说:“有些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这是正常现象。哥哥马上要高考了,可能怕发挥不好吧,会有点慌。”
她恍然大悟。
*
课上无聊,姚星河掏出手机来,正琢磨着今天找个什么话题给那孩子发短信问候一下,就看到屏幕上的【小朋友】发来的新信息,心情渐渐愉悦,点开一看,发现这短信还挺长。
【
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哥哥别慌。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最后排突然传来一阵灿烂无忧的笑声,高三理科级部一班的所有学生都在这笑声吓得虎躯一震,纷纷扬扬回头,就发现那个平日里高冷矜贵话不多的男生,此刻正靠在椅背上,笑得酣畅淋漓、无所顾忌。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了,原本端庄的表情就这样卡在脸上。
下一秒,语文老师就发出几声冷笑:“来,都停下来,让我们给姚同学五分钟,让他给大家笑个够。他停一秒就去后面站一节课,停两秒就站两节课。”
全班悚然:这招够狠啊。
就见那边的姚同学真的笑起来。整整五分钟,竟没有一秒的停留,笑得日月无光,笑得天地失色。
孙茹摸了摸耳朵,困惑地想着,他是因为什么这样开心。
但却慢慢发现,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是开心的。于是也在那笑声里,感受到他无所保留的欢愉,就这样跟着笑起来。
然后就发现,整个教室的同学都暂时放下了高考之前的紧张心情,接二连三地参与进这爽朗的笑声里,就连讲台上一向冷言冷语的语文老师,也抽了抽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语文试卷挡在脸前,跟着笑出了声。
*
高考结束,宋杞才知道姚星河早就通过奥赛拿到了景大和青萧两所顶尖学府的保送资格,但这位哥哥好像无动于衷,潜心静气地参加了高考,最后拿到的高考成绩,竟也可以轻松进这两所大学。
许鹤周敬佩不已:“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宋杞却突然想起来一中紧锁的大门,想到中午冲向校门的买饭人群,想到寒假暑假就只放两天的奥赛班,想到姚星河曾经打电话说自己其实很忙,马上又要进教室做题,想到他每年3月16日给自己过完生日又急匆匆地赶回去。
他这么努力,这么辛苦,所以这是他应得的。
姚星河最终选择了景行大学,选的过程极其随意,就打电话给宋杞,聊起来她以后的学习目标,问她以后想上哪个大学。
宋杞当时根本不知道那边的他在填报提前批志愿,躺在沙发上想到了小时候跟云小悠许过的愿,于是说:“景行大学吧,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愿望。”
那边的姚星河语调明快,嗓音温柔:“那哥哥就去景行大学,提前给你感受一下这学校怎么样,到时候要是觉得不好,还能劝你别来。”
宋杞当即从沙发上弹起来,不可思议地问他:“你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试错?”
电话那头的男生不为所动,声音变得慵懒又惬意,甚至故意吐着气息说话,有些流里流气的:“这可是帮我们小宋杞去实现小时候的愿望啊,哥哥超级乐意。”
宋杞拍了拍额头:“哥哥……我劝你冷静一下。”
*
一个月后,中考也结束。一夜之间,各个商场、超市、KTV、电影院、辅导班都被大大小小的学生占领了。
姚星河却没给自己放假,而是趁此机会去了郊外的驾校学车。
宋杞不怎么能见到他的面,躺沙发上思索了几天,就和许鹤周又去了怡和商场五楼,进了“赵行远武术培训高阶班”,依然是上午学耍剑,下午学刻章。
少年少女经过三年断断续续的学习和课上课下的练习,已然耍得有模有样,甚至可以通过控制发力方式和节奏,来体会赵老师之前说的运内力注入剑身的玄妙说法。
也由于进行着如此修身养性的锻炼,两个人从身材到气质都变得更加出众夺目起来。
8月中旬,青楹中学初三学生举行毕业聚会的餐厅终于确定,餐厅的选择听从了一个漂亮学姐的建议,说是他们那一届就是选在了那里,餐桌多,环境好,价格也合适。
宋杞收到了班长群发的短信,发现餐厅的名字叫“悠莱”披萨自助,就在怡和商场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