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在骨子里。
是书上说的那种。
一往而深,不知所起。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也因为你说的年龄太小这种话而沮丧过。
也因此去嫉妒孙茹,也知道这样很不好。
此前,没有人告诉过我,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
你知道的,宋长亭和陶然不怎么陪我,外婆很多时候都不能理解我的需要和想法,我很欠缺这方面的教育。
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前一刻。
我想要的,都只是跟你在一个校园,一个年级,一个班。
看着你学习,或者我们一起学习。
在课后,陪你一起去赚钱。
没去想过,也不敢想。
成为你女朋友这件事。
但是,哥哥。
就在刚才,原本最轻松的呼吸我却掌握不了了,心脏拧巴着,眼睛痒着,眼泪一直往下掉。
我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想到自己可能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才放纵自己这么一次。
去随便期待。
去大胆幻想。
就突然发现,我想要的不只有校园、学习和兼职。
我幻想着,此后每一天都能看到你。
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
和回家的夜晚。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
和你在一起,每时,每刻。
每分每秒。
但是。
我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恭喜你。
你有了女朋友。
将来,她就是在清晨,午后,黄昏和夜晚,与你互相陪伴的人。
哥哥。
我现在有点庆幸,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你。
这样我就不用让你知道这件事。
我不必亲耳听到你有了喜欢的姑娘这件事。
而你也不会知道我的想法。
就不会,有额外负担。
这次我一点儿也没有嫉妒。
真的。
我想,你喜欢的女生,一定和你一样璀璨夺目。
也一定配得上你。
我现在只是有点遗憾。
你离开棠溪的那天。
我没有抓住那仅有的一次机会。
认真拥抱你。
——
*
跟着救护车到了目的地,在噪音极大的饭店周围找了好一会儿,陈亦才发现靠坐在墙边,穿着黑色运动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哮喘患者。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模样很好的小姑娘,只是长得有些瘦,脸色虚白得吓人,因为长时间呼吸不畅,嘴唇已经有些发紫。
因为哮喘发作不能躺下,他果断抱着她走向救护车。
小姑娘缩在他臂弯里,急促地喘息着,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尽管双手无力,却还是一次一次抬起来,企图抓住他的护士服。
这虚弱又顽强的求生动作,把陈亦看得眼眶一热。
忍不住安慰她:“别怕,哥哥保护你。”
小姑娘手指一滞。
忽然更用力地,像是要使出全身力气那样,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再也不松开。
他愣了愣,精准捕捉到“哥哥”这个词对小姑娘的精神状态有积极影响,于是又坚定着语气说了一句:“嗯,哥哥在,哥哥陪着你。”
小姑娘听到后,手指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眼里迅速溢出大片的水泽,并在下一秒,疯狂地往下掉。
上了救护车,一边吩咐另一个护士准备氧气面罩,一边让小姑娘靠在自己胸膛前,使她保持半坐位,然后拿起提前拆好的沙丁胺醇气雾剂放到小姑娘嘴边,温柔而果断地提示她:“妹妹,咬住喷口。”
小姑娘很听话,尽管牙齿在打颤,却还是配合得咬住喷口,积极地吸入药雾。
只是不知为什么,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像是存着一汪泉水,使她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涌上眼泪。
他觉得小姑娘可能是在害怕,于是又说:“相信哥哥,你一定会没事的。”
“……哥哥。”
“嗯嗯,哥哥就在你身后。”
*
*
3月16号上午,宋杞做完雾化后,跟宋长亭和陶然带着锦旗去当面感谢了那一夜及时救助过她的陈护士。宋杞还把自己的生日蛋糕送给了陈护士,因为他,自己才保住小命。
陈护士并不负责她的病房,所以后来也没怎么见过。
她想着今天一定要记住救命恩人的模样,可见到后才想起来,呼吸科不同于其他科,在这个科室工作的护士需要一直戴着口罩。
所以,宋杞只能透过他额前温柔的棕色头发,看到他温和的眉眼。
于是就很遗憾,没有看到陈护士的脸,还是一位不多见的男护士。
拿到锦旗的陈护士却很开心,给了她一个浅浅的拥抱,还笑着说:“妹妹长得真好看。”
宋杞想到那一夜,陈护士给过自己的支撑与安慰,就用力地回抱了他:“谢谢哥哥。”
回到病房后就看到了姚星河的未接电话。
本来没想回,最后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哥哥,最近课程学习很忙,可能以后都会很忙。林老师不让把手机带到教室,所以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刚发送,就又接到他的来电。
她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挂断了。
在病房里无奈地叹息着。
姚星河可能不知道,他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或无意识的话,经过她的大脑的时候,会像经过了信号放大器,她感知到的,比他释放出来的,要强烈很多很多。
所以,不要再联系了吧。
这样接收不到信号,她就不会产生某些错觉。
最开始的几个月,还会常常看到姚星河的未接来电和充满关切的短信,后来,因为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渐渐的,手机就安静下来。
除了某些固定的日子,他会发来一些短信,比如除夕夜的“新年大吉”,比如端午节的“端午安康”,比如3月16号的“生日快乐”,又比如11月8日的“哥哥今天有些难过”。
每当看到这些短信,看到短信上那串长长的不再保存成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她都会生出短暂的恍惚感。
刻意压制着自己,控制住想要回复消息的手指。
然后像是要故意忘掉一样,突然跟许鹤周说:“努力学习,加油。”
许鹤周也发现,自从高一大病一场之后,宋杞比以往更寡言了,也更拼命了。
他有些隐隐的担忧。
姚星河也是,还曾过电话来问,宋杞是怎么了。
但少女曾经坚定地叮嘱过许鹤周,不要把生病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姚星河。
所以他只能替她瞒着:“好像是在高中呆久了,多多少少有些紧迫感吧。”
电话里的姚星河就发出几声疑惑,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就信了:“大概是这样,那你多开导着她点儿,大学这么多,不必非要考上景大才行。”
说完这些又痞里痞气地笑起来,说了一句:“毕竟是你小师妹,你得上点儿心啊小伙儿。”
他就笑着跟姚星河说:“行了哥哥,你得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
转眼就到了高三,林升学把许鹤周和宋杞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4张奥赛获奖证书递给两个孩子:“考得不错,可以不用参加高考,直接去景大或者青萧了。”
意料之外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接的打算。
幸好三年前经历过那么一个混蛋,所以这次他才没有被气得骂脏话。把证书挨个给他们展示了一遍,然后又放回自己抽屉:“既然不想要,那就搁在老师这儿吧。”
宋杞终于开了口:“我还是想参加高考的,”停顿片刻,看着林升学发光的脑壳,坚定地说,“这是我的人生理想之一。”
许鹤周就在一旁附和:“老师,我跟宋杞想法一样,”说着,还拍了拍林升学的肩膀,学着他的语调,说出那句让他脑壳生疼的话,“没有参加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他就再也忍不住,起身踹了许鹤周一脚。
等两个人被他撵走以后,不由瘫在办公椅上感叹:历史,还真他娘的相似。
*
转过年去,到了高三下学期。
3月15号日晚,高三理科级部一班在上生物自习。
这是林升学的自习课,但他破天荒地没来教室盯着。
生物课代表发下来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听到有人问班主任为什么没来的时候,抬头回答了一句:“班主任之前教过的学生回来看他了,”顿了顿,又道,“这位学长高考很厉害,班主任还说待会儿让他来给大家讲一讲考试经验。”
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兴致缺缺。
大家都是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百场考试的人了,考试能有什么经验,会的就会,不会的蒙都蒙不对呗。
生物课代表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补了一句:“学长还挺帅的。”
这句话惹得女生抬头,男生嗤笑。
最后排,许鹤周看到宋杞拿笔一下一下地戳着试卷,却没有答题,于是问了一句:“做不下去?”
少女以手支颌,百无聊赖地点点头:“这份试卷,一半多的题咱们已经做过两遍了,其余的做过三遍甚至五遍。”
许鹤周沉默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明天就是你生日了,过完生日,你就18岁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少女突然直起身来,唇角控制不住上扬,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似乎想搞个大动作。
过了半晌,她转头盯住许鹤周,目露精光:“想不想去操场耍剑?”
许鹤周听到这个建议,登时比她还来劲儿:“回宿舍换个衣服?”
少女疯狂点头:“提上家伙,半个小时后操场见!”
*
半小时后,少年少女身穿白色衣服,拎着银光长剑冲进操场。
守在操场门口的副校长,被眼前闪过去的两道白影给震慑住,手里刚点上的烟猛地掉下去。
再一抬头。
就见月光之下,操场中央,少男少女手握长剑,相向而奔,耍出凌厉的剑招,挽出漂亮剑花。
你一个前空翻,我一个后下腰,你一个前破刺,我一个侧身防。
身手矫健,剑声破空,生人丝毫不能近前。
副校长就这样呆愣愣地看了十分钟,直到在操场上训练着的体育生发出一阵又一阵叫好欢呼,甚至把场上的大灯给全部打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孩子是在逃课耍剑。
咬着牙抓住三个体育生问了问:“这两个玩意儿你认不认识?”
有个体育生疯狂点头,眼里都是星星:“男生叫许鹤周,女生叫宋杞,跟我一级的,是我男神和女神!”
副校长觉得名字有些耳熟。
思索半晌,突然想到去年经他的手、下发到各个班主任的奥赛获奖证书。
一般的学生,能取得一张证书就不错了,唯独那两个小变态,每人拿到两张,还都是一等奖。
他赶紧掏出手机给林升学打过去。
这边的林升学正翘着二郎腿跟荣归故校的姚星河扯闲淡,听到手机突然震动,他偏头一看:嚯?副校长?
赶紧接过来,满脸堆笑:“校长有什么指示?”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听那边劈头盖脸地训他:“你是不是没去盯自习课?你们班两个学生溜到操场上打架,你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林升学眼珠子瞪得溜圆,摸了摸脑壳上的汗:“是……是哪两个学生?”
“就那个许鹤周和宋杞!别磨蹭了,赶紧过来领回去,”副校长极其生气,骂道,“这俩人不想在学校待着就滚回家,大晚上的不学习来操场打架像什么话!”
林升学匆匆忙忙挂断电话,站起来对姚星河说了句:“班里两个混蛋给我惹事儿了,我得去操场……”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姚星河,脸犯凶光,目露杀气:“其中一个就是你那宝贝妹妹。”
*
姚星河第一次看到宋杞认真耍剑,就是小姑娘18岁生日前夜,棠溪一中的操场上。
他庆幸自己在这一天赶过来,恰逢了这美不胜收的画面。
月光淙淙,灯影幢幢。
少女少年手握银色长剑,一个动作轻灵,身肢柔软,另一个英姿勃发,体态矫健。他们笑声清脆,面色欢愉,时而剑身互格横冲直撞,时而见招拆招你攻我防。
就这样似战似恋,凭神借意,于起承转合之处,留下年少的轻狂不羁与忘我恣意。
飒飒夜风吹着少女半束的发,吹着少年笔直的眉,他二人翻滚跳跃之时,无忧笑容堪比星月,白衣飘扬如雪化蝶。
不知要耍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累为何物,少年少女沉浸在这疯狂又酣畅的打斗之中,如痴如醉,纵意所知,似把天地抛诸脑后,几与星月同夜争辉。
那些在高中被要求背过的诗句,什么“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什么“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了,却在此刻尽数浮上脑海,与眼前这景象莫名契合。
然后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本以为她只是随便学学,从来不期待她会完全掌握,虽然开过那些玩笑话,像让她有机会的时候也给自己耍一段,但转念又觉得这样的做法,跟过年时候让小朋友表演才艺的长辈一样讨厌。
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无所求。
所以,虽然知道今夜这一段不是给他表演的,但看到她脸上的明媚,听到她自在的笑声,心里就被满足和骄傲占据。
她是如此的璀璨耀眼。
不愧是这些年,他疼爱过,也疼爱着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