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徐徐前行,一面同工程师研讨。
“我们的本土文化倒成规避问题。装洋装瞎,一味粉饰表面文章。”
他话说得犀利,随从两位工程师不约而同地打哈哈。即刻他又玩趣抑或发难,
“当面不说背地说,会上不说会后说,说与不说皆而已。总归就是这么个作兴。”
陈子瞻点破他言重,赵聿生面不改色。
隔着目镜的缘故,温童瞧不清爽他眼神,只听到他毫无平仄地说:“你看你这就是逃避问题的典型。”
师夷长技倒并非来制夷的。有宇多田牵头,赵聿生同这边的负责人相与友好。他是个顶玲珑不过的人,不仅能当八面,千面万面也能当。
温童会跟着学些话术窍门,有意无意,多多少少。
她自我劝解,憎恶其人和偷师他身上的长处并不矛盾。
车间讲究知行合一、边学边工作。设置培训道场,生产线四周有五个逐级培训区:
维持区、地球屋、技能区、效率提升区和质量控制间。
没有赵聿生指派,温童早在笔记本上悄默声记下如是统筹办法,且写很细,每个培训区把控什么都描述在案。
她劳保措施也做到位,只是头发长度不够,没绑紧,安全帽几番摩挲发尾就零零碎碎打散。垂首出神时无暇顾及仪容,不多时散发就落了精光。
衬衫领口原本光裸的后颈,又由乌发密匝匝地捂上去。
有人冷不防脱掉她帽子,送她怀里,再双手捞起头发。
趁着无人目光投向这里,他潦草将她散发绾上后脑勺。温童下意识送去皮绳,赵聿生却作弄意味地没要。
临了,他用支笔帮她盘一髻。
全程二人不曾对话,温童直感到某人气息拂过颈背,好像热流穿针引线,缝进她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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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足足到傍晚才收梢,众人倦鸟归巢,站一天的双脚就要坍架。
陈子瞻是个身子重的主,前脚才进酒店大厅,就撮哄赵聿生去泡汤,“要么,行。”
一并问旁人的意见。
孙泠表示不奉陪。一贯爱取静的人,即便天时地利再恰好不往人堆挤。
另二位工程师着实乏了,即刻推脱,唯恐不及地奔回房歇息。
在一边倒的谢绝氛围里,温童到嘴边的软钉子却由某人打回。电梯内赵聿生卸了领带,双手抄兜闲散状。
盯着她,他正经无比的口吻,“你来吧,有事找你说。”
陈子瞻始终背景板似的局外人,温童望望他又看回某人,状似端敬假笑,“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哦?”
“所以你这种员工不是刺儿头是什么?领导发话都不作数了,惯得你。”
“温小姐一道罢,”陈笑眼帮腔,“我看你累一天,怎么个年轻法架不住了。来趟日本不容易,过这村,下回最起码等年假。”
温童不知怎地骨骼发软,趿着云絮一般。她心绪如麻地问陈子瞻,“那您也一起吗?”
“当然。有这等好事我从来热爱沾光的。”
轿门对开,五楼,三人一齐外面去。
莫名临阵近乡情怯,温童随即打起退堂鼓,“我回房间拿浴衣。”
赵聿生很快扽住她,且不饶情地奚落她傻,“你去过哪家馆,是不提供浴衣容你裸着进的?”
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般地进到馆。又或者,温童更换浴衣时也在天人交战,她潜意识大抵就是不经招的主,冒险欲一念起,一念就燎原。
无债一身轻,这种离柜不负责的两性关系又比传统那种轻松许多……
等反应过来在糟粕些什么的时候,侍应生就有请了,一路领她去庭院外的温泉池。
弹丸大的杉木地板,中央镂空汲养温泉,朝外全然露天、对接生态。晴夜耿耿星河之下,富士山环抱河口湖,泼墨般的底色里,细瞧还有点点萤火虫。
恍恍神,温童才注意到一旁橡木椅上仰躺的只有赵聿生。
那侍应生拉阖幛子门的动静里,她即刻抹身要逃的架势,某人却极快掌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问她跑什么。
“骗子!诓我陈总也在我才来的!”
“他是在啊,”赵聿生垂首瞧她,笑尤为无辜,“只不过年纪大了受不住叨扰,要个单间打盹去。”
二人一一矮地会会目光。
温童前襟由他抵得,松了些许,她几乎要呼吸困难,“赵总你放了我罢……在我身上浪费阳寿不值当,”难得的示弱口吻,声线颤得像绒羽。
“不要自贬身份,我对你有什么好浪费的。换句话说,不是我看上的人,我连浪费都不稀。”一贯倨傲的人,这话由他说得,竟无由捎了些示好意味。
温童懵懂间感到腰际的半幅带在一寸寸宽开。她仰头要劝阻之际,某人就低头封掉她败兴的话,一面唇舌进退,衣衫一面蜿蜒一地。
换气的缝隙里,赵聿生叫她看清现实,“你其实没那么坚守立场,要不然,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会有人来!”温童没肯他拽自己进温泉。
“土老冒!谁傻不愣登地会来。”暴躁的人拖她下水,手上动作不歇。
氤氲顷刻间弥视野,温童有些恐水,簌簌然攀附去他身上,近乎是本能。一番动作去到某人眼里,
就成心口不一的欲拒迎。
赵聿生不急着冒进什么,他双手如皮尺将她通身凹凸丈量了遍。温童皮囊忤逆内心地酡红起来,抻着脖子,无措地由他盘玩,又徐徐下行去深底。
“赵聿生,我想起个故事……”头颈搭在他肩窝,温童有气无力地出声。
“想起什么?”某人声线不疾不徐地,手速却能要她命。
一阵过电感触顶,她双唇半开缓缓才能言声,“你有没有听过《官世界》?或者,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吻她额面的人世故一笑,“不知道,你给我讲讲。”
“先讲《失乐园》吧……”
声线颤到要走音的人,是勉力把故事齐全了。
简而言之就是一对各自挣脱婚姻樊笼的人,重新认知爱情,刹不住地走到一起,又在世俗的枷锁下,走上殉情不归路。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故事?”有人循循善诱,或者蛊她进圈套。
温童在情.欲的浪潮上,已然全没理智,嗓音破碎地应他,是因为此情此景催生回忆。书里有一幕,男女主在雪天、旅店、露天温泉里……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聿生扣住她下颌强迫抬起,“是做和我们一样的事吗?”
“可是他们最终一起死。”
书以两份尸检报告作结,他们在最极乐的巅峰共赴死亡,被发现的时候,紧紧拥搂相贴,甚至僵直到难以剥离。
夜色吞没了落地灯光,水汽濛濛的温泉。赵聿生抱她去地板上,温童即刻小性使然地双手二次锁他喉,再说到《官世界》,问他晓不晓男主的结局是什么。
佯作不知道的人沉默,三两下摘掉包裹,身子轧住她往下倒,湿涔涔地,倒入他毫无章法的进发里。
“谁关心他怎么死的,”赵聿生在她颈边冲撞,“一天天的都看些什么东西?”
溶溶月光覆在肌理上。温童每一次难耐偏头,都由他伸手扳回去,他就是要她直喇喇目视他动欲时的容颜。
地板磨后背隐隐作痛,她如同松饱霜雪被撞落一般,双手本能握住他腰际,不由他离、不由他走。
温泉水汩汩地,有什么同声调的动静在对比下隐形。
终究,温童下颌扬得的,赵聿生微抬起身,右手虚虚卡住她颈前,破了欲--望闸门。
淹息良久,深夜布景下星月悉数褪色。
温童拣起穿戴一点点归去身上,她问温泉里抽烟的人,“我晚上要去你房间嘛?”
赵聿生俨然没料到这出,目光锚去她脸上,“我房间在陈子瞻隔壁。”
“赵总会忌惮这些小细节?”
温童蹲在岸上,他捞起胳膊去扣她后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随便你。”
话完她却没再说什么,迅速起身,背手倒退着走。
末了在幛子门前,温童忽而露出手里的录音笔,冲他晃晃工作灯光,笑笑,眉眼在一身酽红浴衣之上,
无比狡黠。
第36章
镰仓终是没去成。
日本行的收梢不人喘息时间, 各自缓冲一夜后,翌日全员照常返岗。
温童穿上淘来的新行头。廓形衬衫裙外搭的深灰西装,裙子在腰背处开口, 条条框框里兑了些小变革, 整体干练轻熟风。
全套都是奥莱买的。林林总总又买了好些彩妆与护肤品,用劳苦一个多月的饷钱, 尽管金额没有多少, 除开底薪提成紧巴得可怜。
她自诩足够省俭了,可在孙泠映衬下, 物欲竟也算强的。
孙泠几乎没自己买什么,兴趣尽数聚焦在居家或亲子物品。光是虎牌的儿童款保温杯, 温童粗略计数,她约莫就囤了近套。
买包也侧重那种耐操防水的大容量尼龙托特。
温童曾经归纳出一个现象, 想看某个女人是否精刮世故,抑或心里全是过日子的账,就旁观她埋单砍价。她们结束药妆店之行时, 顶难以想象孙泠那么个沉性子, 也会为蝇头微利掂斤播两。
当然不是滚刀肉地削价, 是必须要拎清楚, 许诺的折扣在结算时有无兑现。
许是女人再多鲜活俏头,丢进柴米油盐涮一涮,都去了原本色。
苗苗今天要来,温童昨夜接到的消息,这人过来看她顺便透透气。
到站那会儿温童该是还没下班, 因此特为告之门锁密码,叫她抵达后一切自便,晚餐一道吃家庭火锅。
闺蜜情闺蜜情, 要在闺中才有蜜。
温童出门落锁的一刹那,眺眺天外帽状的积雨云,想到孙泠#想到当初同苗苗的不成文约定:
饶是有天她们各自搬进一家三口,也要依旧存真,依旧爱看小言爱追八点档综艺,
依旧续航弯弯绕的女儿心。
生活还是得以小见大地找亮色。比如昨日 时她在大厅浮世绘墙纸上看到的俳句,出自小林一茶。某人译她听:
汤锅里—
银河
历历在目。
*
一把手缺席这些天,总经办在何溪的代理下,万事无恙。
行政这种宏观很全面,微观来讲#很琐屑、细枝末节化的工作,以她经年的经验积累,早已游刃有余。
可以说她毕业起就和行政工作死磕了。
行管专业性不强、门槛低,由来没有科班出身的说法。何溪起初动念头来干行政,就是想活络人情人脉的,这口饭要直观受领导脾气,俯仰间老板唱的什么脸就在眼前,她倒是挺喜欢。并非受虐型人格,而是受用同高管层朝夕共处的距离。
也享受各种火烧眉头的突发前,快速应激的新鲜感。
但众人眼里何溪不好相与也是不争的。
不是说性格上的,是职场晋升。敬业的极端大多趋向于居功自傲,何溪也不例外。她就像个始终缠绵一线不肯息鼓的刀锋战士,轧了太多苦等拨云见日的下级。
没员工高兴格子间寡头垄断、一家独大。
机会奶酪掰开来该是人人均等才能定人心。
眼下,申城办公大厦地库。
早高峰突落暴雨,白棋大的雨珠子,嘈嘈切切,被库口门檐梳成一根根齐整白线。
孙泠的车路熄火了。车子去年出过事故,年审后没怎么保养,开过来磕磕绊绊地,#一路堵到尾,坐在后座的幺儿点点原该去学的。
孙泠生怕里程太多车子彻底抛锚,就先捎她来这里,再招辆专车送过去。
坏事不单,心情懊糟得透顶。孙的手机近些天也时常触控失灵,她就这么等在车位,雨刮器左右摆,屏幕始终不反应,她点东它跑西。就像此刻心头的躁火怎么也拢不住。
点点早饭挑嘴的缘故,粢饭团吃两口就推了开,吵得不得歇,哭闹要家去。
也说想奶奶了,怪罪妈妈动辄消失五六天,奶奶那里怎么个好法,妈妈一天天地只有工作、工作……
人固然有护犊情,但它不绝对。因为人放在现实情境中,是复杂的集合体。
孙泠光火时根本不自己镇定的刹车空间,径直一耳光拂去幺儿嘴上。二人一传一地同时哭将起来,点点吃痛也不拿手去捂,只可劲说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无辜童言去到耳中,孙泠才气头上醒了意识,捞起她搂入怀,忍泣地不住抱歉。
地库里来来梭梭的车声盖过此处动静。
外加雨很凶,母女俩即便大放悲声也能消音。
因此边何溪泊车下来的时候,的确是没留心到她们的。
正巧她在讲电话,“你错了,我并不在意你那些断不了根的浮花浪蕊。严格意义来讲,该烦神的人是你太太。逼宫我不稀得做,名分在我心里也从来不保值,你大可以放心,总归我们利益共存,
我犯不着用那么悬空的东西捆绑你。”
对面模棱了几句,何溪一把撂下电话。
随即才同孙泠面会面。
后者先一步发现她,半身已经探出车窗,面上淡淡颜色,全无偷听者的觉悟。甚至心中暗讽何溪此刻不敢见光的仓皇。
“哭过了?”何溪瞧她眼眶一圈红,#看向车里同样挂泪的点点,心里大致有底,“大清早的#是何苦。小姑娘不谙事体,你也和她一般计较哦。”
“前因后果你都不了解,不必擅断家务账了……,点点,喊阿姨好。”
解释等于粉饰。孙泠并不算对此车轱辘,话锋一转她状似随口地问,“车库里信号时断时续的,讲电话听得清吗?”
车外人垂首散丝巾又重绑,“听不清也要讲的呀。况且有些事情嘛,根本不必挑那么清。”
“据说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同副主管他们新调了一位人力,接替产假那位?”
孙泠话说得机械冷情,何溪打心底瞧不这德性,倒也笑吟吟地回,“工作这东西搁在那里,总要人做总有人做。没可地恭候你是结婚生子还是离异流产,你拥有过就永远标签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