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姝:……
皇后笑应了是。
正事说了个遍,皇上才端起海棠花小酒盅再饮一杯道:“既如此,今春索性一直住在圆明园罢了,等大选再挪回宫里。”
主要是前几年朝堂上总是有些麻烦事,不是废太子之子谋逆案,就是两广的苗叛,亦或是大臣们结党营私案。
今年却有个好兆头,正月里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便归朝恭顺,皇上龙颜大悦赐使臣图尔都宴。
眼见国无大事,皇上便想今年在圆明园多松泛些日子,忙完大选小选,再去木兰秋狝。
高静姝心道:嗯,选完新妃去围猎,这真是快乐的一年。
过了二月二,纯妃才从紫禁城被接了来。
因皇上要在圆明园久住,皇后还做主接了几个今年新承宠的答应常在,并几个素日见驾不多的贵人来,也算是给她们一个机会,看能不能再得几分盛宠。
否则大半年都被扔在紫禁城,皇上回来后,只怕更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如今高静姝对皇上无甚感情,自然觉得皇后为人极好,能体谅旁人的苦楚。
况且这次一并被接来的平常在,又是个安静和气的性子,多了她,每日还有个一同去请安的人,高静姝对此没什么意见。
可后宫多得是不乐意的人。
嘉妃大概以为在这件事情上能跟高静姝同仇敌忾,还特意跟她抱怨过一回:“皇上渴盼嫡子,每逢初一十五一定都会去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倒是碍不着自己,所以拿咱们做起大方来。如今圆明园的妃嫔也不算少,大家一月也见不到几次皇上,偏又接了这些人来……”
高静姝听得烦:“哦,那本宫去向皇上说说嘉妃的意思?”
嘉妃戛然而止,心道贵妃这是得了失心疯吗,怎么连她原本最关注的皇宠也不在意起来。
从前她用皇宠背后蹿腾贵妃去跟皇后闹,几乎是百试百灵,难道现在贵妃真的长了脑子?
高静姝讨厌嘉妃拿自己当枪用的样子。
而且嘉妃明显用的漫不经心,都不肯好好用心骗她,真是拿人当傻子看。
再想想纯妃也要过来,高静姝就摇着头踱步走开,留下还在调整自己心态的嘉妃。
二月四日。
昨夜到达圆明园的纯妃,第二天早早就来给皇后请安。
在高静姝想象中,终于做完月子杀回后宫的纯妃大概要寻自己报仇。
可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纯妃表现的格外温柔和顺,因产育而有些丰腴略带微肿的面容上,都是情真意切的笑容,语气也是又亲热又不乏恭敬,态度好的不得了。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的赏赐,当真是体贴到人心里去了,若没有娘娘的大度,臣妾那里少了牛乳用,只怕真要难熬了。”
好似钟粹宫一日日送去的牛乳真是及时雨,是贵妃真心帮衬她,而非故意打她的脸一般。
到底纯妃位份高,嫔位及以下可不敢对着她开腔,仪贵人明显想说点什么又憋回去,憋得脸都红了。
而嫔位之上,高静姝只要不说话,娴妃一贯是不理会这些的,嘉妃也因为刚坑过纯妃,面上反而更要亲热客气,所以众人一派言笑晏晏,亲如姊妹。
不知纯妃的脑子是不是随着诞育阿哥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总之她前些日子的骄纵之气全都不见了,见人就是笑,言谈和气,再没有带刺儿的样子。
对此高静姝的反应是:物反常即为妖,人反常要作耗。
倒不是说她认定纯妃是个多恶毒的人,而是位置决定脑袋,纯妃作为现在妃位第一人,儿子和上进心俱全,一直在瞄准贵妃位置,两人是天然的不对付。
所以任凭纯妃百般放低了身段与她修好,她也只是冷处理,拒绝纯妃的亲近。
她可不想让纯妃动不动来她的住处串个门。
但无论她怎么冷淡,纯妃待她却是一日比一日谦恭亲和。
高静姝被她搞得发毛,忍不住去问皇后。
皇后便道:“她这是从孕有两子的骄傲中醒过神来了。也是为了儿子,要开始爱惜自己的羽毛。”
说完就听见贵妃在下面哼:“爱惜羽毛得是雄鹰,她一个鸡毛掸子有什么可爱惜的。”
皇后:……
上次贵妃说纯妃是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就差点让她呛到,她就不明白了,贵妃哪里做过打扫的活计呢,怎么会这么执着于鸡毛掸子?
二月初**宫家宴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纯妃更是做足了样子,亲自给皇后捧了一回盏,又特意给贵妃斟酒赔礼,说“出了月子臣妾开始整理宫里事务,这才知道那起下人骄纵僭越,竟然敢得罪钟粹宫,臣妾怒极,已然罚过了板子。”更道:“只是到底得罪了娘娘,还请贵妃再发落。”
高静姝都无话可说了:这世上不怕刺头,就怕能狠心将腰弯到尘土里的人。
况且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纯妃示了十足的弱,连自己的脸面都扔到地上任人踩,实在是做足了姿态。
这会子高静姝要真顺着她的话踩上去,反倒落了下乘。皇上高不高兴不知道,太后肯定是不会喜欢的。
皇上见贵妃没有刻薄纯妃,只是笑眯眯的不搭腔,不由莞尔:也难为她了,不喜欢纯妃自然不肯顺着纯妃的台阶下来。可好歹没有直接掀翻了对方的场面,还知道笑一笑。
于是皇上便道:“贵妃,既如此,你便饮了这一杯吧。”
高静姝仍旧不肯与纯妃接触,听了这话也只将杯子对着皇上敬了敬,饮了一杯果子露。
纯妃颇为尴尬。
高静姝倒是不尴尬:她已经修炼出来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比如纯妃,脸上的窘迫都要化作实质掉下来。
皇上既不忍苛责贵妃小性,又觉得纯妃到底刚生了阿哥是有功的,便自己赞了纯妃一句‘知错能改,温恭柔顺’,全了下纯妃的面子。
纯妃当面谢恩,回宫里自然还是咬牙:皇上这就是提醒她,要一直温良恭敬,不要再生出从前僭越之事。
更恨贵妃当着众人还一点脸面不肯给她。
不过想想儿子,纯妃又一切都能忍耐了。
大阿哥永璜已经定了伊拉里氏为福晋,春日就要完婚的,大婚后自然就要开府,离皇上就远了。
只看大阿哥的福晋家只是中等人家儿,就知皇上并非视大阿哥为继承人。不然只看皇上当皇子时,先帝爷给他定的亲事就可知了,那可是世代簪缨的富察氏。
纯妃私下道: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哲妃没福气,皇上登机前夕骤然身亡,皇上纵然追封了妃位,也是为着皇长子生母的脸面。
但没有个母亲时常在皇上跟前儿站着,实在是差些事。
严父慈母,皇上待儿子们可是格外严厉的。没有母亲的转圜,大阿哥的性子有些个过于淡漠要强,皇上有些不满。
据她打听所知,这次皇上忽然收拾阿哥们的师傅和身边服侍的人,就是因大阿哥带了和敬公主去纵马,让皇上觉得他耽于玩乐。
纯妃想着:再往下也该她的三阿哥出头了。为此她也不能继续惹皇上不悦。
纯妃自回去计较她的大事,高静姝则将林太医招来问自己心中的大事:她什么时候才能喝酒。
年节下人人杯子里都是酒香四溢,唯有她是各色果子露。
宫里以糖为贵,蜜饯和果子露都搁了重糖,喝的甜腻不已。
她是真的怀念喝酒了。
高静姝酒量很不错。
那时候大学对面有个小小的清吧,但凡实验告一段落,她与舍友都会去喝酒庆祝,直接上长岛冰茶这样颇有酒劲的酒。再点一份炸的松香酥脆的红薯,淋着酸甜的番茄酱;一份烤的滋滋冒油的香肠拼盘;用酒杯盛着的切成块插着小纸伞的爽脆可口酸黄瓜。
十点以后有驻唱的歌手到了,在略昏黄的灯光下一首首懒洋洋的唱歌。
一杯长岛冰茶后,她还会加一杯海盐啤酒,配着新鲜出锅的炸鸡翅吃,冰凉微咸的啤酒与唇齿间炸鸡翅的肉香,让人能忘却所有的烦恼。
一直喝到凌晨才穿过马路回宿舍。
凌晨学校街道里空空荡荡,她与舍友手挽着手,一起踩着马路牙走。
喝到微醺的人笑点格外低,一个人踩空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到半天走不动路。
回忆里原本平常的日子,现在却闪闪发光起来。
高静姝想,我真的太需要一杯酒了。
要是没有了朋友们,还不能喝酒,人生未免太痛苦了。
林太医对这个问题倒是不意外:皇上善饮,后宫妃嫔多少都能陪饮些,太医院都配惯了醒酒汤。
他没有立刻回答贵妃,而是仔细请过脉后才道:“回娘娘,微臣的方子里与酒并无相冲,况且虽说饮酒伤身,但少饮些倒是能舒筋活血,只是娘娘最好饮烫好的热酒,也不要用酒力深厚的澄酒,倒是喝点温厚的黄酒……”
林太医再说什么,高静姝几乎都没听见了,她光听见,自己可以喝酒!
并非她不注重自己的身子,而是两个多月调理下来,她自觉身体恢复了一些,所以才准备开始追逐灵魂的快乐。
见贵妃高兴,林太医心里立刻打了个突,连忙道:“娘娘,大悲大喜的时候切不可饮酒,更忌借酒浇愁,心里闷着事喝酒伤肝脾……”说着长篇大论的一番药理,然后出门又嘱咐了一遍木槿和紫藤才算安心些。
他可是怕了贵妃了。
这几年来贵妃不知保养自身,只争圣心之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静姝这两个月的悔改不足以动摇林太医的原有印象。此刻见贵妃又要喝酒,心中警铃大作,觉得贵妃故态复萌,果然又要走向歪路。
所以请脉更勤快了,甚至改成了一天两次。
“一天去请了两回脉?”嘉妃坐直了身子,宫女紫泉点头道:“正是呢,按说贵妃瞧着面色日渐好转,可不知怎的太医去的更勤了。”
嘉妃心里一震:“别是有喜了吧。”然后又摇头:“前两日贵妃刚因月事去敬事房摘了绿头牌呢。”
紫泉试探问道:“这林太医可是高家送进太医院的,自是忠心耿耿,忽然跑的这样勤,莫不是贵妃有什么不好,但未显露出来?”
她家娘娘照着纯妃又差儿子又差资历,在排队上贵妃岗的队伍里,嘉妃自然排在后面,于是既盼着纯妃出事又盼着贵妃倒台。
也算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嘉妃冷笑:“你跟着本宫日日见着呢,她有什么不好,面若桃花似的!别说身子骨,瞧着心情都极好。”她忽然一顿:“这林太医是不是那个风姿颇佳的太医?”
紫泉点头。
她们宫女们虽碍于宫规,不能跟侍卫太医们产生私情,但都是饮食男女,年纪相当,自然会格外关注这些异性。
她们还私下评过太医们的颜值呢。
这位林太医要不是年纪大一点,肯定能压过新进太医院的程太医位列榜首。就这,许多小宫女还对着排行榜不满意,说林太医虽然年纪大些但不仅没有苍老之色,反而更增成熟风度,更迷人了好不好。
为了太医们的颜值,险些彼此打成一团。
紫泉的心思在这些事儿上一转,就明白了嘉妃的意思,她愕然道:“娘娘是觉得贵妃跟林太医……”
不能够啊,太医看诊可是周围宫人十数双眼睛看着的。
嘉妃深深一笑:“本宫没有那么傻,贵妃对皇上的心,这么多年谁也看得出来,怎么会突然转向一个太医。可你别忘了,林太医一直负责给贵妃看诊,其实是不太合规矩的。”
太医都有轮值,按理说轮不到妃嫔挑选。嘉妃纯妃等虽都有相熟的太医,但也不能保证每次都点他来请平安脉。
至于妃子真的有恙有孕,更不会由着一个太医说了就算数,都得过三个太医的手,才会把脉案递到皇上跟前。
就是为了杜绝太医与妃嫔勾结之事。
可一来贵妃位份很高,二来皇上偏疼,三来贵妃又实在不好伺候,旁人谁都不想沾手,所以才渐渐地成为了林太医专职伺候贵妃。但就算这样,伺候皇上的太医院医正夏太医,还会每月去给贵妃请一次脉。
嘉妃不怀疑贵妃,但笑容仍旧如水波荡漾开:“私情这种事,谁能说得明白呢?”
如今钟粹宫有皇上的柯姑姑守着,再不像从前筛子一样,打听个消息那么容易。
所以嘉妃也不准备搞个栽赃陷害,免得把自己栽进去。
反正此事也不需要证据,流言才是世间的杀人利器。
她对着太阳看了看自己葱管一样的指甲,叹道:“可惜此事牵扯的大,不能忽然而起,总得有个由头。罢了,横竖也不急,且慢慢等着吧。”
高静姝此时还并不知道嘉妃瞄准了她的生活作风问题,她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大boss召唤了她。
太后听说‘贵妃潜心礼佛,宁愿自己少六个伺候的人也要留给佛祖’这样的虔诚事件后,便命贵妃来陪她跪经三日。
高静姝慌得要命。
顿时把喝酒的事情抛到了爪哇国去。
皇上来瞧她的时候,只见爱妃如同木兰围场里头被围困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甚至在屋里团团转,就忍不住要发笑。
高静姝自打穿越以来,从没觉得乾隆这张脸这么可亲。
此刻她忙行礼问安,然后迫不及待发出自己的疑问:“皇上,这小佛堂之事都是年前的了,太后娘娘如何突然翻出此事?”
目光还颇为幽怨,这事是皇上出面解决的,莫不是他没解决好吧。
皇上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屈起食指扣了扣她的眉心:“真是没良心,朕当日出手替你了了这桩事,今日听说母后召你,又特意来宽慰提点你,你就这样怀疑朕?”
高静姝连忙堆笑,又给皇上万福:“那请皇上指点我。”
皇上携了她的手坐下:“别怕,这回皇额娘不是要为难你。”
高静姝连忙撇清道:“太后娘娘哪回也不曾为难臣妾。”
皇上莞尔:“是,母后慈和,那你怕什么?”
“太后娘娘对皇上来说是慈母,对臣妾来说却是威严,您倒是好好告诉臣妾,太后如何忽然要召臣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