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御花园的垂柳新绿,薜荔藤萝也萌发生机,又是一个安静美好的春日。
而前朝,臣子们则为了军机处的名额打破脑袋。
军机处大臣本来就少,还跟后宫一样,很多是没有编制的。比如处理文书、起草文案的就称作小军机,就如同科举里的同进士,被人刻薄的成为如夫人,即小妾一样的角色。
此时皇上明显有扩充军机处的意思,众人自然虎视眈眈。
高斌也不例外。
他与高麟都是大学士,但朝中大学士名额并不少,其中自然是保和殿大学士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其次是文华殿大学士。
其余的诸如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基本上多负责国家的思想工作,著书刊印,虽然清贵,但在实权上并不如六部尚书。现在高斌高麟兄弟俩都是文渊阁大学士。
所以旁人称呼高斌,更多是称一声尚书,吏部乃六部职重,自然是吏部尚书在权柄上高于文渊阁大学士。
可现在,高斌很想得到一个军机处大学士的名额。
三月中旬,皇上忽然加封讷亲为保和殿大学士,朝中一片震荡,尤其是张廷玉一党极其不满。
论资历论辈分讷亲都比张廷玉差的远了。
谁知刚准备上折子鸣不平,皇上就在朝上明明白白宣布了圣旨:“汉人不得充当军机处领班”,直接断了张廷玉的后路。
天子的声音不容置疑,在大殿上回荡:“自皇考设军机处起,朝中大事多从军机处发落,如此要务,必不能两三人把持,从今日起,朕将军机处大臣名额增加到八人。”
众人还在脑子想着推举谁呢,皇上却根本没有过问他们意见的意思。
直接开始任命,点了八个人的名字。
近几年来,他对鄂尔泰与张廷玉两党之争,乃至于制约他这个皇上的所有不满终于在此刻爆发,一把掀翻了君臣对弈的棋局,从此后,这个天下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钟粹宫。
高静姝抱着貂蝉和西施安慰:“没关系,绝育了也很好啊。”
为防止猫儿发情咬伤抓伤贵人,所以猫狗房的人在春日前都会将满六个月的猫狗给咔嚓掉。
贵妃宫里的两只爱猫也被柯姑姑大义灭亲的送了过去。
好在它们是两只公猫,这宫里太监这样多,实在是技术很成熟,运用到猫身上也是一样的。
高静姝抱了一回,就让简州看好它们,不要让猫猫舔伤口,免得化脓感染。
正说着,紫藤忽然欢欢喜喜进来:“娘娘,养心殿小福子给他师父跑腿儿送了消息来:皇上下旨,咱们老爷如今不但是吏部尚书,还做了军机处协办大学士,加封太子太保!”(注1)
这大学士加上协办二字,好像是低了,但实则这个协办大学士是多少人抢红了眼的。
如今军机处唯有讷亲和张廷玉是大学士,高斌这一封,就是仅次于这两人的军机处第三人!
高静姝第一反应却是有点慌:什么叫位极人臣。
这就算不极也差不多了!
伺候这样一位皇帝,高静姝很想问问自己的便宜爹:你慌不慌?
而此时,皇后宫里也接到了前朝的消息,她扶着肚子展颜一笑,颇为安慰:“好,阿玛九泉下也能有所安慰。”富察氏终于又立起了一个顶梁柱。
傅恒也成为了军机处八人之一,虽然敬陪末座,但算算傅恒的年纪,他才二十五岁,未来熬也能把前面的人都熬没。如今军机处这些人,二十五岁的时候还都苦哈哈的在基层打磨呢。
身为皇后,收到的消息更多一点,听说皇上除了任命外还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军机处的措施,从此任命军机大臣只需要他一道口谕。别说前明,就算是先帝爷时候,任命军机还需要吏部和军机处旁人推荐一下呢,到了现在却成了皇上的一言堂。
皇后轻轻一叹:皇上,是再不肯被任何人掣肘的。
她抚着肚子,她要想想,怎么样教肚子里的孩子,做一个让皇上能放心的嫡子。
皇后想着嫡子和富察氏一族,而高静姝也在担心高斌如今是不是太烈火烹油了些。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似的。”皇上见贵妃手里的书半日也不翻一页,不由走过去将手轻轻落在她肩上。
高静姝一惊。
皇上语气越发柔和:“是朕吓着你了。”
“你是不是在想皇后的身孕?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你常去长春宫,应当也看得出,皇后此次有孕颇为疲倦,反应比当年怀着永琏和和敬时更大些……不瞒你说,朕心里也紧张的很。”
“朕听说女子生产前该多走动,你若有空,就去陪着皇后走走。”
皇上沉吟片刻:“还有一事:昨日傅恒来求朕,说是富察氏寻了一位擅接生的女医想要送进宫陪着皇后生产。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朕还是允了,明儿就让富察氏走内务府将人送进来。你也去瞧瞧——到底是民间大夫,若不会说话,直愣愣的说些什么,再吓着皇后倒不好了。”
第47章 嫡子
高静姝刚到长春宫, 就一眼认出了宫外送来的大夫。
虽然换过了内务府嬷嬷的衣裳,又跟内务府送过来的八个接生嬷嬷,八个乳母站在一块,但这位女医看起来还是跟宫里格格不入。
拘谨紧张, 简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这些接生嬷嬷和乳母虽然是内务府送来的, 却也是皇后下心思淘了不知多少遍的人。所以也不必再看, 只点点头,就叫乌嬷嬷亲自带她们下去安置了。
唯留下孙大夫。
皇后便转头对高静姝道:“她是直隶保定府清县人, 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女医,专治妇人接生难产, 经孙大夫妙手回天,救回的母子可不少。”青提也在一旁向贵妃介绍了几个具体案例。
若非有接生高明的铁证, 皇后宫里也不肯骤然用外人。
孙大夫听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夸奖, 立刻脸色涨红, 看着别说手脚, 连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还是葡萄搬了绣凳上来, 拉着她道:“孙大夫坐吧,”
她对孙大夫极为客气, 这可是富察氏一族出动, 百般探寻打听才找来的大夫。世间名医虽不少, 但找个靠谱的女大夫却是难。
富察氏的百年底蕴,终于在这时候显露了出来。族中人口众多, 各地做官的都有, 为了皇后娘娘的身孕, 全部动了起来,多方打听。
送进来一个女医,高静姝也觉得很有必要。
宫里女人生产, 太医们只能跪在帘子外面,里面都是接生的稳婆说了算,连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所以但凡有个万一,太医也只能听接生嬷嬷转述情形,他们再讨论立方子。可连病人都见不到,脉也不能及时把到,如何能有好方子?多半就是参汤黄芪等提气的药物,女人就只有靠两个字:硬生。
这世间多少女人卡在这一关。
在这一刻,一国皇后与寻常农妇受的苦楚,面临的危险没有区别。
甚至危险还更大些:因寻常妇人劳作,身子强健,且家中无钱财吃的就差,胎儿反而不会养的那么好。
生的也就容易些。
好在皇后是产育过的妇人,不是头胎,风险还能小点。
皇后见贵妃坐在旁边,有些好奇的看着孙大夫,就体贴道:“女医难得,你身上若有什么不痛快,就叫她给你看看。”
有些妇人的隐症,靠把脉是很难诊断的,可皇上又不可能允许太医掀开衣服下手摸一摸自己的嫔妃,而女子也多半难以对太医启齿,所以只能自己忍着。
高静姝笑眯眯:“臣妾没什么不痛快。”
虽然妇产科知识是本科学的,大半都还给了老师,但基本的常识还是在的。况且这个朝代,她就算真摸出什么乳腺肿瘤来,难道能做手术或者放化疗吗?就看命吧。
她来倒是想看看这位女医的本事。
毕竟皇后生产的担子主要就靠她挑了。
高静姝直接问最常见也最棘手一个问题:“孙大夫,方才听皇后娘娘说你救人无数,青提也说你在清县接生过许多七斤以上的婴儿,能保母子俱全,是怎么做到的啊?孩子这么大,可否会有伤了女子要处的风险?”
孙大夫不期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贵妃娘娘,居然开口就问到点上。
还是皇后见孙大夫诧异,不由笑道:“你不知,贵妃是我们后宫的女院正呢,皇上曾亲口说过,夏院正诊脉也不如贵妃。”
高静姝:……这明明是皇上嘲笑她总是诊不对脉息才故意说的,皇后居然也拿来笑话她。
可孙大夫为人本就老实,进了宫更是紧张的发麻,此刻也听不出皇后是玩笑,反而当场肃然起敬!
夏院正她可是去拜见过的,那是太医院第一人,两人只交流了几句,孙大夫就知道这世代御医之家的不同凡响,除了妇科之症外,自己别的本事比起夏院正简直是萤火虫比太阳。
眼前这位贵妃娘娘居然能胜过夏院正!那岂不是一代名医?!
于是原是被赐了坐的孙大夫,此时怀着万分敬意连忙起身:“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草民正要回禀此事。方才我……草民摸过了皇后娘娘的肚子,胎位很正,婴儿头部朝下,并没有横胎或是倒胎,可就是胎儿养的太好,有些大了。”
“妇人生产时,若是胎儿过大,常会撕裂下头要处。所以草民自己想的土法子,若是胎儿难生,草民会先将妇人产育的开口处切开一部分。”见从皇后起到葡萄青提都是脸色骤变,孙大夫连忙解释道:“娘娘,娘娘放心,这样切开的伤口会非常整齐,若是缝合一下以后会复原的跟本来一样,可若是女子因产育自行撕裂,反而容易大量落红,以后也不容易再长好。”
高静姝惊呆了:你是不是我的同行!
会阴侧切术,这里居然有这个手术!
想她翻遍医书,哪怕是妇人千金方里头都没有这个法子。
只因世上名医都是男人,所以研究的症候也都是男人的症候。
其实大清的太医院已有外科,甚至还有太医正带人在编写《外科明隐集》,收录了自古来各色外科手术,连男人的鼻息肉手术高静姝都见过记载,还是宋朝的大夫就做过的颇为成熟的手术。
然而所有的手术里,却没有一例是为了女子治病或是生产而做的。
女人的隐疾和生产的痛苦从不在掌握世界的男人们的心上。
甚至若是生不出,反而会是七出之大罪。
原就是这样的世道。
高静姝看着孙大夫,忽然道:“孙大夫,奇变偶不变。”
孙大夫扭头茫然:“娘娘说什么?”
高静姝见这一份茫然似乎出自真心,就笑眯眯道“孙大夫,我是说鸡肉与藕能不能一起炖?虽说常见的是莲藕排骨汤,可我不太喜欢猪肉。羊肉又燥热,味道也重,容易坏了莲藕的清甜。”
孙大夫这才哦了一声,然后嘱咐:“猪肉易生痰,娘娘是该少吃。”
皇后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震惊,此时莞尔道:“春日的藕不太好吃,你若想吃,马上要进四月了,御膳房会养出细嫩的藕带,都是拇指大小,格外脆嫩。”
说过这句闲话,皇后对着孙大夫的语气就转为郑重:“此事前所未闻,孙大夫以后不要对外提起。”
孙大夫连忙摇头:“草民从未跟人说过哩,便是接生过的妇人,也都以在身上动过刀子为不洁不利,再不肯说的。”小门小户的只有她自己接生自然就瞒过去,大户人家请了她去的太太都给封口费让她闭着嘴。
若非摸了皇后娘娘的胎儿过大,又见皇后娘娘神色疲倦气力不足,恐要难产,她也不会提起此事。
皇后定了定神,开口道:“若到了该用此法的时候,孙大夫只管用就是。”
旁边的葡萄险些发出一声惊呼,连忙压回去,只能道:“娘娘……”
皇后轻轻一叹:太医也曾隐晦提及,这个胎儿有些大,只怕有难产的风险,皇后是经过的人,哪里不知道孩子过大的麻烦。
孙大夫既然有过救人颇多的先例,就总比宫里束手束脚,只敢喊“用力”的稳婆们强。
她已经失去了永琏,不能再把这个嫡子寄托在天意上。
在古怪的法子,她也愿意一试。
皇后看向高静姝,轻声道:“此等不寻常之法先瞒着皇上吧,本宫会去跟太后娘娘提前说一声。”
高静姝不由道:“可太后娘娘……会同意吗?”
此时乌嬷嬷已经转回,从葡萄处听闻了此事,也是唬了一跳,此时听贵妃发问就忙道:“娘娘,此法不过为了防万一,您可不要提前告诉太后娘娘,若是太后觉得对龙胎不吉,只怕会将孙大夫送出去。”
皇后抚着肚子轻轻摇头:“本宫不会明说,只告诉太后娘娘,孙大夫有些接生的偏方,若有万一,请太后允准她用。以太后娘娘的城府心胸,绝不会多问细事:她横竖只要嫡孙,不管什么偏方,成了是她许的法子救了本宫,不成就是本宫自己未向她禀明细节的过失——总之不会伤了她跟皇上的母子情分。”
殿里的人都沉默下来。
还是贵妃先打破略有有些低沉的气氛,笑道:“皇后娘娘,孙大夫此法虽然是前所未闻,但只瞧她之前救活的妇人就可知有效了。您不用太担心,或许根本也用不上呢。”
见皇后心事重重的倦怠,她就起身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事,就对孙大夫道:“明儿我看看你的刀和针线如何,太医院的大夫都各有家传利刃与金针呢,说不得比你的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总不能拿着从前用过的东西给皇后娘娘用。”
皇后莞尔:“还是你想的到这些细处。”
孙大夫倒是有点诧异:富察氏找到她送进宫之前,是好生嘱咐过的。生怕宫里云波诡谲,这孙大夫是个实在人,就算自己不主动发坏也可能被人利用了去。所以富察氏只告诉她,除了皇后宫里哪里请她都不要去,就算抗旨也有皇后娘娘保着。
衣食住行都只跟着皇后宫里的乌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