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位,对有两子还怀着一胎的纯妃来说,会是多大的羞辱和打击,皇上都不顾了吗?
但眼见皇上心意已决,她自然不会为了纯妃与皇上争执,只是领命。
皇上又见贵妃惊得还不会说话呢,不免安慰笑道:“朕又不是罚你,倒叫你吓成这个样子,可别惊着孩子。”
高静姝回神,问出皇后没问的话:“臣妾是惊讶。皇上不怕纯妃为此丢脸伤心,对孩子不好吗?”
皇上端起一盏茶,淡漠道:“龙胎已经七个月了,早产也是能活的。而纯妃若是为了恩宠而伤及龙胎,可就不止要降到嫔位了。”
高静姝默然:有了嫡子后的皇帝,对其余的孩子也就没那么多执念了,何况现在贵妃嘉妃也都有孕,都比纯妃讨他的喜欢。
再者,三阿哥六阿哥都不是十分聪慧,皇上对纯妃腹中的孩子就少些期待。
天子冷漠至此,高静姝是很不喜欢纯妃,都觉得有点发寒。更坚定了不惹皇上疑心,一切以皇上本人为中心思想这一方针政策。
皇上干净利落降了纯妃位份,心里那口气就散了,从长春宫离开,继续处理朝政去了。
皇后见皇上离去,微微一叹:“此事不要外传,皇上既然要降位,那便等皇上金口宣布吧,若是提前从你这里知道,纯妃一旦惊了胎,皇上只怕也要怪你。”
高静姝点头:“臣妾知道,不会乱说的。”
皇后看着窗外:“皇上是厌极了她的心思——不然不会让魏氏越过庆贵人做嫔,这是打纯妃的脸呢。”
纯妃前头刚想笼络利用魏氏,后脚两人平起平坐了,怎么能不憋屈。
高静姝唏嘘道:“皇上……”他好小气好刻薄哦!就这,还敢说自己对庆贵人刻薄?
只是自从在高斌跟前失言被教育过,高静姝除了内心吐槽,当着任何人都再未说过皇上一句不是,准备终生将槽点烂在自己肚子里。
过了小年,颖贵人入宫。
蒙古巴林部王爷的女儿,标准的草原上活泼明快的女孩子。与舒嫔进宫的年岁相当,才十四,说是女子,不如说是个孩子。
果然,皇上虽然对她性格开朗大方颇有好感,但还是采取了跟舒嫔一样的处理方式,先搁着,不曾翻牌子。他不太喜欢这种一团孩子气的妃嫔。
不过虽然颖贵人不承恩,众人也不敢轻视,大家都知道,七日后的大封六宫,这位也得占一个嫔位。
皇上正是着意笼络蒙古的时候呢。
颖贵人给皇后和主位们请过安,旁的时候就都在自己宫里呆着,开始学习宫廷里的规矩,起码得先把新年的知识学一学,不至于在大宴上露怯。
因她是准定了要做颖嫔的,所以皇上直接将承乾宫分给了她,虽是暂住偏殿,但连主殿都打扫出来了。
庆贵人往嘉妃处请安,就难免有些焦急:“娘娘,皇上偏是这会子恼了臣妾,若是年底大封臣妾进不了嫔位,又不知道要煎熬多少年。”
庆贵人眼见颖贵人占去一个嫔位,颇为焦心。
嘉妃的肚子也已经七个月了,此时斜斜地坐着:“妹妹别急,本宫已经替你说过两回好话了,皇上年前总会去看妹妹,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上回她小心打听了下皇上的心意,发现皇上口气松动已经原谅了庆贵人——确实,对皇上来说,把庆贵人排除出这次晋升队伍,就是已经惩罚了她。既然庆贵人交过罚款,皇上就把这一页翻过了。
可以说在皇上不生气了这个认知上,庆贵人跟皇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庆贵人觉得皇上不生气就要晋封她。但皇上觉得,我不晋封你,所以我不生气了。
于是小年过后,皇上照常翻了两次庆贵人的牌子,倒是对前半月得宠的魏贵人淡了淡。
“魏贵人到底出身低些,皇上不愿意旁人说他因宠册封,既然要封魏贵人嫔位,这些日子反而要冷落她一些。”
皇后看着坐在对面的贵妃,笑意一如既往的平静:“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庆贵人后头有魏贵人,魏贵人后头有新入宫的颖贵人和无数人。”
“那日你出声训斥庆贵人两句也罢了,原是她自己轻狂。可以后若是面对旁的新宠,实在是犯不上。眼见得这次大封六宫,连嫔位都满了,妃位皇上自然轻易不册。以后得宠的也不过是些贵人常在之流,你很犯不上跟她们计较,只管坐着自己的位置就是。”
高静姝表示臣妾受教,皇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贵妃说:“只要她们不来惹我。”
皇后无奈作罢,只得道:“过年时的祭祀之礼,本宫已经跟皇上说过了,怀着孕的妃嫔都不要去了。”
冰天雪地里跪着,可是受不了。
高静姝自打来了已经跪了两年,听说这次不用跪,自然是高兴。
皇后又道:“再者大年三十的宫宴,皇额娘虽然发话,胎相稳固的话,去团圆守个岁无妨。但当晚点灯熬油的,又有各色爆竹香料,我倒是劝你不要去。”
“就连喜欢吃的菜,也要早早叫御膳房预备了送来,不要当日再叫。那日大膳房估计也忙的团团转,人多手杂,最是难防的时候。”
高静姝点头:“我不去,我也早跟柯姑姑说好了,提前要好了新鲜的肉菜鱼蛋,我们自己在宫里包饺子吃,最是干净。”
皇后莞尔:“好。你若是怕闷,南府的女先儿,你挑两个喜欢的,提前点了话本子让她们预备着给你说书解闷。倒是杂耍百戏这些不要看了,免得惊了胎。只说书倒是清静些。”
高静姝也表示赞同,现在一切以稳为主。
她准备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年。
第54章 过年
打从正月二十六日起, 各宫开始贴门神挂对联。
连宫道上各扇门户也不能少,其中贴的最多的对联便是: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内务府自然也给钟粹宫送来许多对联,高静姝最终选了‘春送来一门吉庆, 天赐与两字平安’这一幅。
她看重这平安两字。
还对蒋礼财道:“这宫里的对联都是翰林院负责不是?难得这一幅他们没有拿各种复杂吉庆的字眼, 倒是朴实。”
蒋礼财笑眯眯:“娘娘好眼力, 挑的这幅可是好——这不是翰林院的手笔,这是皇上的御诗呢。”
高静姝:……哦, 怪不得这样平实。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
高静姝想起她来这里过得第一个新年,乾隆八年的末尾, 忐忑又惶恐,觉得自己像是飘来飘去的水草, 没着没落。
如今才觉得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些。
她不免发怔, 她在前世活了二十五整年, 若是在这里活的日子更长, 那么哪一段才是真实, 哪一段才算是回忆?
柯姑姑陪着贵妃一起坐在室内,隔着玻璃窗欣赏外头的景致。
并不是什么白雪红梅的出尘景致, 只是家常俗事:紫藤木槿亲自带了十来个小宫女在院中清洗菜蔬, 收拾鲜虾鲜蟹, 摆放各色果子,并过年的糖盘坚果碟。
院子最中间支着两个大炉子, 上面坐着好几壶热水。
紫藤正坐在那里当监工:“娘娘爱干净, 如今怀着身孕更要仔细!所以叫了大伙儿一并在院中收拾, 互相都看着些。倒是也别冻着,都挨着火盆,尽管兑了足够的热水用。”
虽说贵妃这里过年只说要包饺子, 但内务府和大膳房再不能让贵妃大年三十晚上桌子上光秃秃,真的只有几盘饺子。
于是送了许多菜蔬肉食来。
盒子菜是御膳房早就备好的,让太医验过才敢送来,是16个珐琅盒子,盒子里放着切成了细丝的酱肉、五香小肚、薰鸡丝、酱菜等。
再就是过年的吉利点心,每人都要咬一口的寿意白糖油糕。
其余便是各色新鲜水灵的青菜了。
难为冬日里从暖房保存的好好的翠绿的青豆、嫩嫩的鲜笋、用红绳捆了嫩的可以掐出水的菠菜油菜,再有各种高静姝并不认得的洁白肥脆的菌菇。
肉类就更全了。
除了寻常的牛羊猪兔等肉,更送了许多活蹦乱跳的河鲜海货来。
御膳房还贴心的列了菜单,加起来给贵妃荤素搭配了十二种饺子。
柯姑姑见贵妃还嫌样数多了麻烦,不由笑道:“横竖满宫里人都不出去,紫藤木槿带上二等宫女就八九个人呢,再有小厨房里的太监宫女,十二种饺子还不简单吗?娘娘只管放心等着用就是。到时候您挨个尝一口,正是来年十二个月都过的鲜美圆满之意。再叫小厨房清炒几个小菜,也就是咱们钟粹宫上下一起和和美美过个年。”
现在柯姑姑说起咱们钟粹宫来,已经非常自然。
如今她可是一颗红心向着钟粹宫,就在这里落地扎根了。
然后又笑劝道:“外头的事儿娘娘不必理会。”
与宫里众人一样,柯姑姑也以为庆贵人在年前重得恩宠,那是要进位主位了,所以生怕娘娘不痛快,只说些别的话来开解。
尤其是今年外头各府给皇上的新年礼已经送进了宫,皇上命捡了新奇的给贵妃送来,正堆在那里还没看呢,比内务府的有意思——毕竟内务府的没什么新鲜感,是贵妃给自己批条子发给自己,心里门清。
而外头的人多会看眼色啊。
今年嫡子降生不说,宫里还有三位妃子有孕,自然礼物就要格外意头好,也要新奇些,所以很有几件有意思的玩物。
柯姑姑就拿出来哄贵妃。
窗外忽然一阵小小的喧哗,却是西施和貂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连着踩翻了好几个放着洗好菜蔬的小筐。
宫女们又是喜欢它们又要骂它们糟蹋东西,一时才笑闹喧哗起来。
简州慌得从后殿跑出来,一路点头哈腰道歉一路追猫,却见两只猫冲向银鱼盆,各自叼了一条。
紫藤也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呢,这里鱼虾鲜美,它们两个也忍不住了。银鱼在冬日稀罕难得,它们也好久没吃了,难免贪嘴。”
腊梅依仗自己高大健壮的体型,两步迈过去,一手一只抱起叼着鱼的猫:“紫藤姐姐,要不要夺回来?”
紫藤跟木槿难得笑成一团:“你也太心实了,猫都咬过了,咱们怎么吃呀。”腊梅就嘟囔着把两只猫交还给刚刚赶到的简州:“真是的,人家平常在的猫怎么就那么乖呢。”
看热闹的小宫女们靠在一起嬉笑,头上因过年而扎上的红色绒花和红头绳晃成一片。
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是世俗里的人气儿充足,带着生命自有的坚韧和蓬勃。
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想好好活下去。
高静姝看着看着就笑了:就这样过下去吧。
大年三十这一早,内务府还特意又送了松柏寒梅来。
都是方便贵妃赏玩的盆景,难得上头压着白雪,越发显得松柏挺立,霜雪压枝,恰似白玉嵌翠。
这两日并没有下雪,也不知是内务府的人从哪里空着的院落阴凉处寻得白雪压上,做出这景致来,再一路趁着太阳未升抬到贵妃宫里。
倒是难得。
蒋礼财笑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告诉奴才。”
这日一早,皇上皇后都已经忙着祭天之事,事毕后,皇上还要去前朝,后宫中倒是清闲了下来。
高静姝笑眯眯,亲手递上一个荷包:“若再有要的,本宫便打发人去内务府。如今先将过年的红封给了蒋总管。”
蒋礼财忙双手接过,他经手的东西太多,都不必打开,一掂就知道是什么,脸上就笑开了:“多谢娘娘赏赐。”
送走了蒋礼财,高静姝便道:“好了好了,外人都来过了。咱们钟粹宫也可以关大门了,明日一早再开。”
明儿正月初一,自然有内命妇要进宫来朝贺。
木槿在旁笑道:“那奴婢再去查一查明儿给各位诰命备下的茶水,并给夫人和咱们二小姐备下的礼。”
大年三十的夜间,宫里灯烛彻夜不灭,如同白昼。
钟粹宫从正殿到贵妃素日用膳的东暖阁之间,原有以可以推动的板墙相隔。板墙上头还挂着十几只壁瓶。
高静姝就笑道:“把这板墙移了,从里到外摆几张大桌子,都在一处用饭守岁吧。”
其实自打怀了身孕后,她就格外想念自己真正的亲人。今天又是除夕,她不想孤孤单单的吃饭。
问喜便带着金珠银珠来卸掉板墙,准备将这板墙推进暗格里头。
金珠负责把壁瓶取下来,不防手冷发滑就打了一只八仙的壁瓶。
这个问喜气的,当时就瞪起了眼睛,要不是在主子跟前,他都要打人了。
金珠吓得‘噗通’跪了,就听贵妃笑道:“这有什么?碎碎平安,新年打了东西没关系的。”这才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的起来。
高静姝想起从前在家里过年,自己失手砸了杯子,妈妈就赶着这么说,然后又笑,新年可不能骂你,不然你一年都会挨骂。
年夜饭的饭桌上,爸妈一起举杯,祝我的女儿一生快乐。这永远是他们的第一个祝福,然后下一句才是好好学习、毕业做个好大夫之类的期许。
哪怕造化弄人,我也会尽力一世快乐的。
爸爸妈妈。
“祝娘娘诞下龙胎,顺遂安康。”让她回神的声音,是满宫宫人齐聚的拜年贺喜声。
此时正殿和东暖阁已经摆好了各色桌椅,贵妃自坐在东暖阁最里头的正榻上,前面是单独一张大案。下面的一张小桌只坐了柯姑姑、紫藤、木槿和问喜。
在下面,就是从库房抬出来的能坐十多人的大桌。
离主子最近的就是二等宫女这一桌,其中腊梅正好坐在东暖阁门口。因身型的原因,腊梅坐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每张大桌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大铜锅,是酸菜猪骨的锅底,此时里面已经煮满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看起来分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