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儿女都不爱重之人,还能指望他爱惜士卒百姓吗?”
汉军群情激愤,议论之声嘈杂,竟是连将领的招呼呵骂都不顾了,毕竟法不责众嘛。
周宁短暂停顿,让将士们有空隙消化信息,发酵情绪,而后她指着刘季怒斥道:“汉王还道项王大逆不道,天下不容,可如今证明汉王八罪全是污蔑诽谤,反倒是汉王你,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为父不慈,为王不仁,为友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才是真正的天下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项羽的视线从远处刘季青白难看的脸色上收回,顺着周宁纤细有力的指尖,落到周宁的脸上,周宁的神情清冷严厉,如皑皑雪峰,可项羽却觉似暖阳馨香,让他的身心都温暖迷醉。
“噗!”刘季气得喷出好大一口鲜血,将夏侯婴等人吓得够呛,但刘季却觉得胸闷消散了许多,连头脑、呼吸也清晰顺畅了些。
这个状态……吕诚怔愣原地,直觉有些不对。
周宁看到刘季竟被自己气得口吐鲜血也是瞳孔微微一缩,以刘季的心计城府不至于如此,难道……
周宁接着对城下的汉军道:“如此之人怎堪为主?怎堪你们大家为他舍命作战?虽然前周已亡,但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周朝的子民,我同匈奴打仗,从不多说一字,也从不后退一步,但我实在不愿意同你们兵戎相向,自来邪不胜正,某在这里万望众将士能弃暗投明!”
汉军将士早已生动摇之心,哪怕不为别的,单单汉王吐血之事,就足够叫他们心中不安,想想他们这边正同楚军拼杀得火热,转头汉王死了,那……
但临阵倒戈也是需要勇气的,恰好,周宁也为他们准备好了勇气。
隐在众人身后的吕泽和吕释之两兄弟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站到周宁身侧,呼吁汉军将士投降。
刘季目眦欲裂,双目红得要沁出血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霍然转头,惊怒交加的看向吕诚。
这一瞬,刘季悟了,原来不是他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是在为别人煮鸭子!
他的代国、赵国、齐国!不,或许还有更多!
吕诚的手早已放在了剑把之上,他今日站到这一处的使命,就是等王姬为项王正名后,最后送他一程,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他拔剑出鞘,刘季晃了晃,竟是嘭的一声连带着夏侯婴一起栽倒在地。
刘季一倒下,谁也不上吕诚了,半抱着刘季的夏侯婴大声呼喊着大王,试图唤醒刘季。
冷静理智的曹参颤巍巍的伸手去探刘季的鼻息,一探,曹参的脸色霎时一变。
如此,众人哪里不知道出了大事,樊哙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眸子,反身就要拔剑砍了吕诚,但……
“樊将军冷静,事已至此,万事需得从长计议!”黥布打掉樊哙的剑势,挡在了吕诚身前。
见樊哙突然发难,吕诚也才从刘季暴毙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黥布,再看已经镇静下来的曹参,吕诚眸子一转,虽然不知道刘季为何如此轻易就被王姬气死了,但他知道他的性命大概是保住了,要知道他原本可是打算“慷慨就义”的。
果然,起义之初比刘季更得沛县百姓推崇,却因担心身为罪首难逃一死,故拒辞义军首领之位的曹参喝住了樊哙,“够了,你还嫌不够乱吗!”
黥布和曹参两人,一人虽是中途投靠,但却手握大军,而另一人干脆就是元老心腹,并且也是手掌大军,所以有他两人默契联手,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拿到了话语权。
若说原本楚汉两军对战胜负在五五之间,可先是汉王被周王姬数落了一通罪名,楚军则士气大振,而汉军军心动摇,士气大减,未战就先落了下乘,若再听闻汉王死了,那……
再有如今的太子刘盈,年纪尚小,不当事且不说,他的母亲是吕雉,吕家兄弟可都站到了周宁阵营!谁知道吕雉心中又是何主意!
还有项羽,还有韩信,那是两员猛将、悍将!
还有,吕家兄弟、项羽、韩信倒向周宁,这代表代、赵、齐、楚四国之地也尽归周宁之手,汉国几乎已经陷入周宁的包围圈了!
吕诚是周王姬的人,如今周王姬明显已经势不可挡,他们自然也要为自己谋划考虑。
最后曹参亲自送来了刘盈盖章的请求停战的书信,理由是汉王病故。
郦食其神情怪异,如今可不是从前讲古礼的时候了,有一堆诸如他国君主驾崩便不攻击他国的“仁义礼节”,如今信奉的是趁你病要你命。
刘季最后是这样的死法,周宁也没有想到,不过他的死却是在她计划之中的,所以一切还可以照计划,周宁允了汉军暂时停战的请求,但也请他们好生考虑投降归附之事。
曹参诚恳又郑重的应了。
事罢,双方暂时各自撤兵。
第177章 投降
两军交战之际, 大王竟暴毙西去,这于汉军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汉军的大臣将领极力想满住消息,但此事实在太过突然, 又前有吕诚、黥布、曹参已生异心,后头的吕雉那一处也无人能确定她的想法心意,毕竟谁都知道吕夫人同周王姬感情深厚,也谁都知道吕夫人归汉后的日子算不上好过。
虽说吕雉的儿子刘盈早早被汉王立为了太子, 可那仅仅是为了巩固政治而采取的措施, 当是时还没有刘如意, 而在刘如意出生并且日渐长成后, 谁都能看出汉王的偏爱。
毕竟刘盈自小没长在汉王身边,但刘如意却是汉王看着长大的, 而且其母戚夫人年轻貌美、宠爱正盛, 再对比吕夫人年老色衰……
吕夫人自归汉后, 还从未承过圣宠, 甚至作为汉王的原配发妻, 她至今没能被立为王后。
所以, 要想连通前朝后宫、上下大臣瞒住汉王暴毙的消息太难了,而且不想那么久远的打算, 只考虑最近在眼前的问题就是眼下的战争谁来统帅?谁能服众又敢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并且怎么向士兵们解释汉王为什么“昏迷”着下了城楼?汉王临阵“晕倒”对汉军军心士气又是多么大的打击?在种种劣势叠加的情况下, 他们还有实力和楚军对阵吗?
所以曹参当机立断, 决定据实以告,向周王姬请求暂时停战。
夏侯婴和樊哙等死忠一开始是严词反对的,但曹参一通反问叫他们悲痛未去的头脑越发混沌乱糟,最终稀里糊涂的应了下来。
连敌军都知道了刘季暴毙的消息, 这个消息又怎么还能瞒过汉军将士呢, 楚军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帮他们隐瞒, 项羽等人对刘季的憎恨,没有摆酒庆贺,就已经是看在死者为大的礼节上了。
甚至对于周宁同意停战之情,楚军士兵私底下也是有颇多异议的,觉得周王姬仁义是仁义,可太过温软守礼,就是妇人之仁,太不理智了,就该趁着汉王暴毙,汉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汉军对于周宁的决定又是另一个心情:周王姬果真仁义啊!
所以相信周宁德行和承诺的汉军在听到周宁同意停战三日后,皆卸掉了战时的紧张状态,像是村头唠嗑般,略带忧虑的打听起彼此以后的前程打算来。
“汉王去得突然,这太子如今才七岁,七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咱们往后可怎么办啊?”
“往不往后的,三天后过不过得去还另说呢。”有人很悲观。
众人一阵沉默,这话提醒了他们,他们如今只是暂时停战,等三日后王姬率兵攻来……唉,楚兵本就骁勇善战,再加上王姬的智谋,唉,王姬用兵以来,可是未尝一败啊,唉!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像是被传染般此起彼伏。
“王姬仁德,给了咱们三日功夫操办丧事,可……唉,这三日功夫也不够太子长大成人啊!”有人如此感叹时间不够。
但他的感叹并没能引起同袍的共鸣,有士卒一脸怪异的问道:“你还想着和王姬打仗?”
前头感叹的士卒一脸奇怪的回问,“三天后不是就要打了吗?我想不想的不都得打?”
说完,这士卒的肩膀耷拉下去,“我也不想打,这眼瞅着的败仗,谁愿意去送死去?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家呢!”
说到最后,士卒的声音哽咽,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三日时间的紧箍咒,将一切压抑的情绪都激发放大了。
他这最后一句又叫众人一阵沉默,是啊,谁愿意送死呢,谁家里没有等候的亲人呢?
他们也想活着回去啊。
“三年了。”突然有士卒仰头说道,他的情绪悲愤,向众人问道:“秦已经亡了三年了,为什么我们还在打仗?”
因为……因为的原因太多太复杂,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是,“若当初是周王姬为关中王就好了。”有人如此说道。
汉军士卒大多是从关中征来的,他们想不了看不了天下那么大,只想着关中看着自己。
“若周王姬为关中王,项王绝不会为难她,咱们早在三年前就过上好日子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可不是么,项王对周王姬情深,连楚国都愿意送给王姬,遑论关中之地。
对,就是这样,把只有周王姬执政,他们才能有幸福安稳的日子的念头扎根心底,他的宣传任务才算完成了。
一士卒环望了一圈众人的神色后,冷冷的、满是怨恨的开口道:“其实,依约,周王姬本来不就该是关中王吗?是汉王,是汉王窃占了王姬的功劳!”
这一句话属实大胆,这是在怨恨汉王?
但听到此言的汉军士卒却是都沉默而默认了,一时半会他们没有武装起义的决心的胆量,但却不介意用一些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原本只操劳刘季丧事就足够刘季的一干死忠悲痛忙碌了,如今又闻军中有兵变的苗头,不少汉兵悄悄剃光了胡须!
真真是内忧外患,即便是体力强健如夏侯婴、樊哙者,都觉得一阵心力交瘁,不过一日便好似老了十岁。
“向周王姬递交降书吧。”曹参按了按眉心如此提议道。
“不行!”樊哙断然否决。
夏侯婴指着刘季的棺木道:“汉王尸骨未寒,我们就要对敌人俯首称臣,这也……我也不同意。”
“那你们说怎么办?”此时的曹参一脸疲色,好脾气的无奈问道,没有了在城楼上时的强势。
也是,他如今还需要什么强硬态度来凭白得罪人呢,在他们同意告知周王姬汉王死讯,并且请求停战时,他们就已经把主动权交到了周王姬手里,此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而这结局就是他向周王姬投的诚。
刘季的一帮旧日兄弟,加在一块也不够曹参玩的,跪在吕雉身后的吕诚低垂着头如是想到。
夏侯婴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如今的情况艰险,但他还是想努力保住汉王的基业,“吕夫人。”
吕雉抬头看他,面色不悲,不像是丧夫之人,但也没有喜色,叫人摸不准她的心思。
夏侯婴看了一眼跪在吕雉身侧正哀哀哭泣的戚夫人,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什么吕夫人,这不是在扎吕夫人的心,提醒汉王对她有多不好吗!
“吕夫人,”哎!夏侯婴气得咬了咬舌头,硬着头皮迎着吕雉不冷不热的视线请求道:“周王姬极重视您,视您为亲姐,若由您亲自出面向王姬求情,或许能求得王姬停止干戈,放我们返回关中,保住汉王辛苦打下的基业。”
这时候还提什么汉王,不应该从二姬的亲儿子太子殿下的利弊得失说话,才更能打动二姬么?
吕诚安静的跪在吕雉身后,其实他能好生的和二姬跪在一处,就已经能表示二姬的态度了,偏偏夏侯婴看不透,亦或者是不愿看透。
吕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这是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有心无力。”
其实儿子做汉王,然后吕家得掌权势之事,吕雉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此时不同与历史上的刘季死亡。
历史上刘季死亡之时,刘盈早已长大成人,又有刘季生前多般布置,有意扶持后族势力来平衡功臣势力与刘姓皇亲势力,所以刘盈甫一接过皇位便能有皇帝的权利威势,自然而然吕雉这个太后也是高高在上,言出法随,彼时吕雉尝到也迷醉于权利地位的好处。
但此时,刘盈尚且年幼,功臣大将派手握大权,别说吕氏后族,就是刘姓皇亲都势力微弱,无甚发言权,所以刘盈虽为太子、吕雉虽为太子之母,名义上是地位尊贵,但在曹参等人商议请求停战之时,却无一人来问过他们的意见。
盈儿实在太小了,他根本无法压制住战功赫赫的老臣们,或许等不到他成年成为成熟大王的一日,这汉家天下就已经换了人坐,而傀儡大王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臣的强势,让吕雉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如今的她没有尝到权利的滋味,只看到了守住和行使权利背后的风险和艰难,所以与其留在汉国被众臣掣肘蚕食,她宁可向周宁寻求庇佑。
“王后!”夏侯婴终于记得改了称谓,想要再次请求吕雉,但此时他特意改了称谓,前后不一,反而更像是一种讽刺和提醒。
她不因身为刘季原配发妻而得人尊称一句王后,反而因为身为周宁重视的义姐,而被人尊称为王后,其间滋味,不是更叫人明辨亲疏远近?
夏侯婴这一声王后,吕雉的情绪无甚变化,反而是戚夫人的哭声一滞,转而更加哀戚悲伤起来,吕雉低垂的眸子飞快的划过一道冷光。
她最后因周宁而地位尊贵,那这份尊荣可就落不到戚夫人、刘如意等一干汉王的妻妾子女身上了。
曹参见吕雉不为所动,彻底放下心来,对夏侯婴劝道:“争霸天下之志,怎会因些许私情而改,夏侯将军若果真为汉王好,还请为王后和太子保留几分体面吧,不要为了渺茫的可能,反倒叫王后和太子没了下场。”
毕竟投降的大臣大多还能得到善待,但投降的君主却是处境艰难的,而其中又以思念旧国、有意复国之降王为最。
经过近处的曹参、远处的萧何一顿分析利弊的劝说,再有汉军士兵强烈的投降归周之心,夏侯婴等人最后还是同意了曹参的建议。
“投降……归附!”四个字几乎抽空了夏侯婴等人的全部力量,但隐隐听闻上头决定的汉军却是一片欢喜,不用打仗了!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