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始皇见此, 已心中郁郁,而后,又有天降陨石,上刻“始皇死而地分”之事,以及直接催动始皇此次东巡的沉璧事件。
一行夜路的使者被一手持玉璧之人拦住, 将玉璧给了他, 言,“今年祖龙死。”
使者带着玉璧到咸阳禀告了始皇,始皇沉默久久,道:“山鬼最多知道一年之内的事。”
挥退了使者后,始皇又言,“祖龙者, 人之先也。”
是的, 始皇认为那“祖龙”指的是他自己。
更叫始皇不安的是, 御府检验那玉璧之后, 言那玉璧乃秦始皇二十八年,他巡游渡江、祭祀水神时投入江中的玉璧。
九年前投入江中的玉璧怎么会被一身份不明之人送回来呢?
为了趋吉避凶,始皇让人占卜,占卜结果是出巡和迁徙百姓方可趋吉避凶。
于是始皇以晋一级爵位为赏,下令迁移了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等地。
于是有了这次目的是为了拯救生命,结果却走向生命终结的东巡。
纵观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好像真是冥冥中有注定,一年三件异事,件件都言始皇将死、天下将乱,结果始皇果真于一年内命丧,天下也果真于始皇死后大乱。
周宁微微敛眸,其实为什么会有陨石刻字,沉璧送还之事呢,还不是萤惑守心的天象,叫有心人按捺不住了,才有了这许多动作。
灭国之仇,叫六国遗民,尤其是六国贵族心里不平静着呢。
可是始皇活着,他们不敢异动,秦朝百姓共计不过三千余万,而始皇南有五十万大军,镇压百越,不敢异动;北有蒙恬领三十万精锐,兵锋凌厉,打得匈奴不敢南下牧马。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着始皇死去,在权利交接时,谋求复国机会。
而始皇重武功,又笃行法家之学,重罚轻赏,他一生骄傲,不屑也不是能俯下身段体贴万民的人主,所以百姓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六国贵族会不留余力的煽动百姓抹黑他,新朝皇帝更是会利用权势捏造改史诋毁他。
比如后世有名的孟姜女哭长城,其故事最早见于《左传》,而《左传》成书大约是在战国中期,至于孟姜女本人乃是东周齐国武将杞梁的妻子,所以一个公元前550年的妇人的哀恸和眼泪到底是怎么跨越三百多年哭倒了始皇的长城,来证始皇的残暴的。
周宁心中轻叹了一声,一个掀翻了世界的千古一帝即将逝去,乱世即将到来,她不免也有些感伤。
她读秦汉历史,最喜欢的便是始皇,不是因为因他横扫六合之功,而是因为……同病相怜。
同样不相信人心,不信任感情,只不过始皇高高在上,有资本傲然蔑视,而她一凡尘俗子,只能包装自己混入其中再敬而远之。
系统感受到周宁的怅然,出主意道,【其实,宿主要是帮助秦朝继续传承下去,也是拯救了乱世呀。】
周宁还没回答,正巧殷通交待完东巡之事,点了她的名字,他道:“周法吏为吏也有三年了,无论断案还是解释律法、书写公文,事事都做得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所以,我准备推荐你到咸阳参加考试。”
殷通满面笑意,言辞中对周宁颇有信心,“若是能考得头名,便可被提拔入宫,担任尚书卒史,直接侍奉在陛下左右。”
殷通说的,乃是为吏三年后,方能参加的一次高等选拔考试。
系统激动了,【宿主,好机会!】
这样简直是从源头避免了乱世呀!
周宁笑了笑,始皇是帝王,而且是一个成熟帝王,他有自己成熟的思想价值观念,是能够轻易被人改变撼动的吗?
而且他身边有赵高和李斯那样的聪明又重权势之人,只怕不等她爬到能够影响始皇的位置,就先会被这两人连手打下。
她一早就说过了她是个自私鬼,并没有那么大的奉献精神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为众生拼搏什么。
所以,周宁语气恭敬而遗憾的回道:“某也希望能有幸侍奉在陛下左右,然某实在体弱,恐怕没有这个福分,只能辜负郡守的好意了。”
系统:……
统的感知大概是出故障了。
_(:з」∠)_
“唉,可惜了。”周宁常常请休的事情,殷通也是知道的,故此事作罢。
又嘱咐了几句始皇东巡至此的事,便让众人散去了。
周宁随着众人往外走。
始皇明年七月就会退出历史的舞台,到时候二世即位,她升官去他身边做事,那是提着脑袋走钢丝。
是的,她也不打算为扶苏做些什么,扶苏有仁义之心,能体恤百姓之苦,由他登基继位,可能大秦的历史会走向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可是,让他自裁的旨意到达时,难道没有人提出质疑,劝过他吗?
其实有的,和他亦师亦友的蒙恬当场就提出了质疑,可是结果呢,他还是自尽了。
他道君要臣死,父要子亡,没什么可说的。
你看他确实是仁义的、仁孝的,然后呢,在他和蒙恬手握三十万大军的情况下,他听话的自尽了。
所以,她是谁,又是他的谁,他凭什么听她的?
若是她真有本事到扶苏面前递上这么一句话,只怕她的下场就是在扶苏自尽后,和蒙恬一起入狱,最后被逼自尽了。
她一直都知道,人啊,别把自己的能量想得太大。
尤其是这样要考验自己对他人影响力大小的能量,若都舍得费那样的苦心去经营君臣关系再为其殚精竭虑的谋划,还不如再受点累单干好了,免得到最后,鸟尽弓藏、生死由人。
这边周宁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很清晰,可偏偏沛县那头有人把她当做了神。
沛县县狱,吕雉处于一片昏暗漆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自己在狱中待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继续待多久,她紧紧的环住自己,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又开始一点点崩塌。
终于,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的父亲和兄长来了。
吕雉一见大门处传来光亮,便急忙抬头看过去,一见是他二人,激动的起身跑到栅栏边,未语泪先流,“父亲,救救女儿。”
吕公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此时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心下也是戚戚,但他没有应话,而是对狱掾请求道:“麻烦您行个方便,让我们递些吃食衣物进去。”
狱掾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直接打开了吕雉的牢门,还主动道:“我出去给你们看着,让你们能好好说会话。”
吕公和吕泽都有些诧异,吕雉用衣袖擦了眼泪,揖了一礼,道:“多谢任兄弟。”
“客气了,刘季和我好兄弟,你放心,我和曹狱长都会照顾你的。”狱掾任敖对吕雉点了点头,而后避了出去。
任敖走后,吕公和吕泽进了牢中,吕公接过吕泽提着的篮子,把它递给吕雉,道:“这里面是我让你母亲和大嫂看着收拾的,你,唉。”
吕公有些不敢和女儿对视,他一直说他这个女儿要嫁给贵人,可女儿如今却如此凄惨。
吕公逃避吕雉的视线,吕雉却一直紧紧的盯着吕公的神情,她没有接提篮,她隐约觉得那提篮便是她父亲的弥补……她父亲好似不准备为她做些什么。
“嘭!”
一声脆响,吕雉跪到地上,她双手扯住吕公的直裾下摆,声泪俱下,再次请求道:“求父亲救救女儿。”
“唉,你先起来。”吕公拉着吕雉的胳膊。
吕泽瞧妹妹这样,也不忍心,急忙扶她,“地上潮湿,你刚刚生产不久,快起来。”
“不!”吕雉固执的跪在地上,“求父亲救我!”
她这是要一句准话。
“唉,”吕公叹了一口气,撇开脸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沛令如今和咱们家交恶,你不是不知道。”
吕雉哭道:“您和沛令毕竟有多年交情。”
只要吕公愿意舍下脸求沛令,未必没有机会叫沛令网开一面。
吕公又叹了一口气,劝慰道:“你别怕,刘季是贵人,眼前不过一时艰难,熬过去就好了。”
熬过去?
吕雉拉着吕公衣摆的手慢慢松开,身形也跌了下去,跌坐到小腿上,
她明白了,他这是不愿意去试,不愿意去求。
“唉。”吕公又叹了一口气,听他叹息的语气,仿佛对这个女儿有无尽的爱怜。
他把提篮放到吕雉身边,道:“我们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们会帮你照看着的。”
吕公摇了摇头,出了牢门。
吕泽看着妹妹如此形状,心里不落忍,凑到吕雉耳边,小声说道:“肯定会没事的,即便不相信父亲所言,可是刘季是贵人之相,这事小妹也说过,小妹说的不会有错的。”
吕雉抬了抬眸,满眼泪水的泣声道:“我知道,多谢大哥。”
“唉,”吕泽见此,如同小时候般抚了抚吕雉的额发,“我来时,你大嫂告诉我,小妹和你最是要好,既然算到了此劫,必定也为你想到破解之法,你多想想小妹有没有说过什么,想到了就托人给我带话,父亲,唉。”
吕泽没有接着往下说,这么些年,小妹的预言一个个应验,二弟妹日日担心得不行,父亲却半点不松口,他们也都看明白了,父亲是拉不下脸面。
对自己的女儿都拉不下脸,又怎么能指望他为了女儿舍下脸皮去求另一个人呢。
吕雉又点了点头,吕泽也离去了,任敖进来重新落了锁。
牢房里,吕雉在原地跌坐久久,慢慢的她挺直了脊梁,而后安静的起身提着提篮走到靠墙的地方坐下,面色冷静,已不见初初入狱的惊慌。
然而此时的她不知道,牢狱之苦,远不仅是环境之苦,随着她在狱中的时间越久,这黑暗的狱中的恶会慢慢的向她伸手。
第49章 熟人
这一日, 忙活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吕雉从提篮里取了一些食物吃,吃饱后, 人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静静的靠着墙想事。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大门处传来声响,张眼望去, 是任敖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狱掾押着一帮人进来了,应该都是此次劳役逃跑之事被牵连的家属。
吕雉又有些慌张了, 这才想起来,牢狱不是她一人所待之地,而是男女混居。
日日夜夜同陌生的男子待在一块, 若是他们起了什么歹心,若是自己失了清白,等日后刘季位及至尊,她如何还能站在刘季身侧共享富贵?
吕雉正不安着,便看到那个陌生的狱掾押着一部分人继续往里走, 而任敖押着一部分人在自己的牢门前站定, 紧接着任敖打开了自己的牢门。
吕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任敖开门后侧开身子,露出身后一道颤颤微微的妇人身影,那妇人抬起头来,却是小婵。
小婵如今是樊哙的妻子,樊哙逃了, 她便也被连坐。
吕雉的心稍微一松, 但也没完全放下, 任敖看出了她的害怕, 解释道:“曹狱长交待了,让你们姐妹俩住一间,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吕媭作风实在糟糕,但毕竟是嫂子的妹妹,樊哙的媳妇,得照顾两分,另外,她两人住在一间,嫂子也安心些。
小婵这才知道这狱掾是二姬的熟人,想着自己如今是吕雉的小妹,她必不会不管她,便也不再那么害怕,快步的进了牢房,叫着姐姐,跑到了吕雉身侧。
吕雉自从小婵不知廉耻,顶着小妹的名姓和樊哙做出的事情后,就对她很是冷淡,但此情此景看到她,心里却觉得格外的亲切。
吕雉对任敖深深的揖了一礼,心里还有些后怕,故说话还带着颤意,“您和曹大哥的大恩,吕雉都记在心里,若有机会,必定千倍百倍的报答你们。”
感谢他们为她想得这样周到,不仅不把她和男子分到一间,还特意安排她“小妹”与她一间,叫她于这牢狱里不再那么孤单害怕。
任敖挥了挥手,笑道:“嫂子客气了,你和你妹妹说话,我把去安排剩下的人。”
吕雉点了点头,再次谢过。
吕雉带着小婵靠墙坐下,这一日她的心情数次起起落落,神经松松紧紧,如今有熟人在身侧,放松下来,便觉得格外疲惫。
而小婵虽然是婢女出身,可吕家条件不差,嫁给樊哙后,樊哙屠狗为业,并不像刘季那般一味的把家中的银钱往外散,他们两人也没有儿女拖累,故她出嫁后的日子要比吕雉还强上几分,如今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也是怕的,不自觉的抱住了吕雉的胳膊。
吕雉也顾不上和她计较尊卑,都是阶下囚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而且这个时候有个人抱着自己,依靠着自己,将体温传递给自己,她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提篮里有些吃食,你若饿了就吃吧。”吕雉对小婵道。
“谢谢,谢谢姐姐。”提篮就在两人身侧,小婵吞了口唾沫,急忙拉过来狼吞虎咽起来。
观她如此形状,必定是早上没用夙食的,吕雉皱了皱眉,劝道:“你毕竟已经嫁给了樊哙,你……好歹给他留些颜面。”
从樊哙跟着刘季走后,她隐隐听到不少小婵之事。
小婵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她顺从吕雉惯了,也不敢顶撞,只是心里对这话是不服的,又想着在这牢里还得靠吕雉那边的关系,便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这时,任敖和另一个狱掾安排完犯人,从她们这处经过往外走,小婵便等了等,直到听见大门处重新落锁,才小声回道:“他在家时,我也是规规矩矩的,我那些……都是他走之后,他逃走的时候,一样的没有想过我,我要是老实替他守着,那我才是亏了呢。”
吕雉皱眉,怎么能这样算?
吕雉想说说小婵,可她太累了,这一日太废心神,她又还在哺·乳期,便不知不觉靠着墙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只短短一瞬,便好似被人捂住了,小婵身子一抖,又往吕雉身上挤了挤,抱紧了她的手臂。
吕雉也屏住了呼吸,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她们这间牢房和别间不同,别间只有一面实墙,三面都是栅栏,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每间牢房里面的动静,而她们这间三面实墙,一面栅栏,应该是用来关什么重要囚犯的,曹参照顾她们,所以将她们关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