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是回去拒绝太子弦羽提亲的呀!”
“嗯。”
“那你怎么不告诉她,你就是太子弦羽?”
“要说的。”
公子羽肃道。
“但是要先回一趟中央天庭,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说着,公子羽立即起身,找了仙侍,让他去找北天君,帮忙备下马车。
他没有立即告诉杏师妹,一来,他刚才自己都吃了一惊,头脑一团乱,思路不是很清楚。天庭太子的身份,毕竟不是小事,他判断不出是不是告诉师妹的好时机,也怕突然说出口吓到师妹。
其二,他自己都从未听说过自己求亲。
如果他真的即位天帝,师妹就要出任天后。他还从来没有跟杏师妹仔细分析过其中利弊,尽管他自己已经有了一肩扛下来的打算,可也不想用糊弄的方式和师妹提亲。
其实,如果师妹不愿意,他们可以不成婚。
而万一师妹得知他就是太子弦羽,误以为这回求亲是他自己的意思,顾及到他的情感,回去就在不清楚情况的条件下,不小心答应下来,那就没有退路了。
其三……
他得先把状况搞清楚。
这回提亲,是他父母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直接就去提亲了?是怎么想的?
弦羽想着,心里也有些急躁。
他眼神略暗,披上外衫,大步出了玉树阁。
*
另一边,缘杏跟羽师兄说完那些话,就又重新进了仙车,再往狐宫回去。
她说是会在仙车上睡觉,可实际上根本睡不着。
等缘杏回到家,天已经快亮了。
她一到天狐宫,就直奔自己的卧室,化成狐身,跳到床上,用九条尾巴蒙住了脸。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毛球滚动)
缘杏将自己裹成一个白白蓬蓬的团子, 懊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嗷呜嗷呜嗷呜……嗷!”
因为用尾巴蒙着脸打滚,缘杏撞到了墙,发出“咚”的一声。
她可怜巴巴地从尾巴里转出来,晃晃撞得晕头转向的脑袋, 但还是团进了棉被里。
先前在羽师兄那里一头脑热, 硬着头皮将所有事情全说了, 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尴尬。缘杏回忆自己当时的措辞, 还有师兄的表情,越想越想死,恨不得当场在床上刨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她干嘛要一股脑儿全说了?
她当时的语气,会不会看上去很像是居高临下的炫耀?
师兄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会不会是因为被她弄懵了?
缘杏这样一想, 又开始裹着棉被疯狂滚动。
屋外的仙娥们, 已经起来晨间洒扫了,得知公主又回家了,正好过来看缘杏的状态。
窗外探着女孩子们的脑袋, 有人拿着扫帚,有人拿着木盆。
只见公主的床纱之后, 一会儿一个大蒲公英似的毛球滚来滚去, 一会儿棉被底下拱起一个小小的圆块,又滚来滚去。
仙娥们的眼神, 随着缘杏滚动的动作, 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
年纪小的新来仙娥问:“公主她在做什么呢?”
其他的仙娥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被天庭太子提亲, 正在烦恼吧。”
“可是那是太子殿下呀!公主应该开心才是,有什么可烦恼的?这不是开心的打滚吗?”
“好了好了!”
为首的仙娥领班站得笔直, 震声道:“不要闲聊了!公主殿下自幼聪颖灵慧,肯定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勤劳修炼,争取早日成为真仙就是,大家都去做事吧!”
“是!”
*
“太子殿下回宫!”“太子殿下回宫了!”
弦羽回到中心天庭,已然脱下北天宫的弟子服,换了一身干练的衣袍。他头佩玉冠,身着白锦,大步流星,满身矜贵之气。
天宫中的氛围,不同寻常。
仙官们来来往往,仙侍仙娥都带着平时没有喜气的,看着他的眼神,也都带着一丝祝贺。
弦羽回到天宫,神情没了以往北天宫的温柔随和,面上不知不觉覆上一层霜,变得不好亲近。
他走到天后面前,行礼道:“母亲。”
天后看向弦羽,不觉惊讶。她这个儿子,平时一催二催不归,这一次连信都没有去一封,就自己积极主动地回来了,实在罕见。
弦羽也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自己主动问:“母亲,我听说中心天庭向天狐宫缘杏公主提亲了,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自己与杏师妹的关系,弦羽一个字都没有告诉过天帝天后。
然而,显而易见,天帝天后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是,他们毕竟是天界之主,万物万理,皆在掌控之中。他不过是个太子,他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父母两人的眼睛?
这是意料之中的,可眼下的情形,却让弦羽心中愈发冷凝。
他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控感,仿佛自己是一个傀儡,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控之下。
天后见他来兴师问罪,倒也不太意外,只是微微诧异,就安然下来。
她凝望着弦羽,问:“据我所知,你与杏儿感情深厚,又是青梅竹马,迟早是要谈婚论嫁的,定下来也好。早些替你到天狐宫求亲,你不愿意吗?”
弦羽面若寒霜:“我与杏师妹情投意合是一回事,你们待我求亲,又是另一回事。我还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好好告知师妹,我们两人也还没有走到这个地步。母亲,你与父亲为何如此着急,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就擅作主张,去了天狐宫?”
天后静静地听弦羽讲完,然后说:“我原本也觉得以你们二人的年纪,或许有些急了。不过,此番提亲,是你父亲的主意……甚至,是他主动说的。”
“?!”
弦羽惊怔。
天帝单方面决定要让他去天狐宫提亲,和天帝天后两人商议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同一回事。
如果天帝天后两人商议,是属于家长的独断专行、心急办坏事,是自己家里的私事;而若是天帝单独提出,那就是命令,是当作公事处理的。
天帝,是在替他决定太子妃。
他替他决定的这个人,是杏师妹。
是他从小看大的妹妹,是他心爱的恋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
对弦羽来说,这不是一个坏选择,他是想要与杏师妹成婚的。
可是做决定的人是天帝。
想到那个人冷冰冰的眼神,弦羽那种被操纵的感觉就挥之不去。
在那个人眼中,他仿佛是一个接替天帝之位的用品。他被摆在一个需要他在的位置,挂上需要他佩戴的装饰。
然后天帝又用挑选物品的眼光看向世界,要找一个和他匹配的人,放在他旁边,做成一对,当他的太子妃。
他喜欢杏师妹。
所以天帝多看了杏师妹两眼,觉得可以,于是替他做了决定,将杏师妹抓起来,放在他旁边,将他们两人绑在一起。
然后他又会用那种淡漠无情的眼神凝视他,说,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杏师妹的确很好。
可是,如果杏师妹是一个入不了天帝眼的人呢?
如果杏师妹不是天狐宫的公主,没有画心伴生,没有落笔成真的能力呢?
那结果又会怎么样?
而且,也没有人问过杏师妹,她喜不喜欢太子弦羽,愿不愿意当太子妃,成为未来的天后。
他看到的是杏师妹的人,喜欢的是杏师妹的灵性,爱慕她的品性人格、心有灵犀,出于情感,作为一个男子,想要与她终身相伴。
无论她的贫穷富贵、天资美丑。
然而,天帝却是在权衡,她是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安放在一个名为太子妃的位置。
弦羽问:“父亲在览卷吗?我过去找他。”
天后点了点头。
但她看儿子的神情,有些担忧:“羽儿,你不要急,注意措辞。”
弦羽略一颔首,就匆匆走了。
良久,仙殿中,传来天后浅浅的一声叹息。
*
天帝的书房,名为昭文殿。
弦羽身为太子,要进去,自然没有人拦着。
他走到仙殿内,可是并未走近天帝,而是在隔着两层珠帘的位置,站定。
天帝毕竟不是寻常神仙,他是上古时天道赋权的仙界帝君,是连上神仙君都看不到脸的天君。
即便弦羽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亲生的孩子,走进昭文殿中,在天帝面前,依然能感到巨大的压力,再难寸近。
弦羽紧抿嘴唇,并不露怯,咬牙又进前一步,淡淡唤道:“父君。”
天帝抬目看他。
跟其他人只能看见仙光不一样,弦羽能够看得到天帝的脸。
弦羽各像父母五分,他与天帝,也看得出形似。
天帝的相貌,任任何一个能看到他面容的人见了,都只能说出四个字――完美绝伦。
他的五官是万物美的尺度,是审美的一把尺,是天道亲自雕刻了世间男子最好的长相,然后教导世间之人,这就是英俊。
然后,让其他俊美男子只能模仿他的相貌,在此基础上加加减减,却无法偏离。
只要见过这张脸,世间其他人的面容,都变得乏善可陈。
很久以前,弦羽年幼的时候,他记得自己问过天后。
他问母君,为什么会与父亲大婚,为什么会甘愿留在天宫中,从一个四方游戏的女仙君,成为稳重端庄的天后。
母君说,起初,没有想到天后会有这么重大的责任。那个时候仙界很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神仙,天帝天后事情不多,也没有拘束,天帝虽然是天帝,但也会出来走动的。
她那时也就是一个年轻女孩,看到这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没有感情一样,就总想逗逗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情,渐渐地,也就产生了感情,也就是爱情。
弦羽又问,那母君为什么会爱上父君。
天后说,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妹。”...)
“当然, 其实也不止于此。但一开始,的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容貌英俊。”
弦羽记得,天后如此说道。
“你父亲的那张脸, 普通人见过, 第一眼都顶不住, 天长日久地看, 很难有人不真的动心。不过,始于相貌,陷于品行,要千年、万年的相爱相处,光靠看那张脸, 是不可能的。”
但光是如此, 已经足以论证, 天帝的长相,惊天地泣众生。
然而,标准毕竟是标准, 尺度是没有感情的。
他就像一座作为模范和准则的雕塑,沉静内敛, 感受不到丝毫情感的波动。
弦羽严肃时的那几分孤冷意, 全都来自于天帝。
好在他有一半像母亲,这就使得他整个人柔和许多, 变得温暖而真实, 有了活生生的气息。
但天帝带来的威压,仍让弦羽难受。
他撑起身体, 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在这个强大的人面前显露出卑微。
弦羽说:“你是何时知道, 我与杏师妹之间感情的?”
天帝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一片黑沉,像是暮色中的黑曜石,纯粹,而冷寂,倒映世间一切。
有一瞬间,弦羽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而,天帝搁下了笔,说:“从一开始。”
“……哪里是一开始?”
“从你第一次见她,对万年树边的小白狐生出怜悯之心;从你为她取琴,为她奏曲。”
弦羽感觉遍体生寒,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抿唇道:“那个时候,我对师妹,并无爱慕之情。”
“我知道。”
天帝说。
“但你们会长大,会相处。她迟早会知道为她奏曲的是你,迟早会知道让万年树开花的是你,所以她会喜欢你。
“她会追逐你,会来到你身边。当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注意她,你会发现她懂你的心思,她与你心有灵犀,然后与她相知相惜,也对她心生爱慕。
“这是命中注定的。或许过程会有变故,会有预料不到的波折,但注定会发生,只是或早或晚,不难预测。
“从你选择为她抚琴的一刻起,你们的命运就已经牵连在一起,你们注定牵扯,注定对彼此而言独一无二。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天帝的语调,平淡而稳顿,他的语句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叙述无可争议的事实,早已洞晓一切。仿佛世间之事,一切都可以像梳理布锦一样,一块一匹,安排得明明白白。
弦羽问:“所以,天狐宫的亲事,的确是父君替我做出的决定?”
天帝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弦羽沉了沉声,眼神沉暗,说:“我明白了。”
弦羽的语气低沉而平静,但天帝仿佛能感觉到他状似冷静的外表下,压抑着隐忍和叛逆的暴风雨。
天帝淡漠地问:“你不想和缘杏成婚吗?”
“我当然想。”
“你打算撤回这门亲事?”
“……没有。”
天帝的眼神像凝固的冰泉,从上往下注视着他。
他问:“那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那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弦羽站在殿中,他感到自己十分渺小,而天帝很遥远。
天帝是一个神君,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可供拿捏的器具,是一个琉璃杯盏,是一个将来要被天帝座位上的装饰品,所以必须被打磨到合适的形状。
弦羽问:“父君,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有过错误的判断?”
天帝反问他:“你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一次错误,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弦羽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