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天后虽然替天帝解释了,可是看天后的神情,分明也有一丝迟疑。只不过,她信任天帝的判断,所以愿意为此辩白。
话已至此,弦羽也没有再说什么。
缘杏总觉得师兄死气沉沉,说话也比以前少,仿佛对许多事情,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总之,就先这样定了。”
说完,天后将交谈告一段落。
她看向缘杏:“今日缘杏初初过来,我还有一些话,想和杏儿说。羽儿,你先回去吧,我和杏儿单独谈谈。”
天后留下缘杏的举动,倒是让弦羽稍稍一顿。
不过,天后毕竟不是天帝,弦羽对母亲尚且怀着几分信任,想了想,没有过多阻止,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等只剩下缘杏与天后两人。
天后弯唇浅笑,端庄地对缘杏招招手,道:“杏儿,过来,靠近点。”
缘杏走过去,天后便握住她的手。
天后凝视着她,眼神中甚是欣慰慈蔼:“很好,长大了,风骨不折,眼神清澈,既像你父亲,又像母亲。”
天后的眼神,让缘杏感觉很亲近,像是一个友善的长辈。
缘杏不由自主地与她近了几分,问:“天后娘娘,与我的父母,相识很早吗?”
天后笑着点了她一下,道:“傻姑娘,你唤安霖都是姑姑,现在我和你之间可比她要亲近了,怎么反而叫我还是天后娘娘?差不多该改口叫娘了吧?最不济,也该叫个姑姑。”
缘杏忸怩。
现在要她叫天后为娘,还是太为难她了,只好小声唤道:“姑姑。”
“乖孩子。”
天后笑言。
“我和你父母相识,还远在遇见天帝之前。那是最恣意的光阴了。”
说这些话时,缘杏看到她的眉间带起一股英气。
天后娘娘是天下女仙之首,素来端庄持重,她与天帝,一女一男,一人一龙,一仙一神,正好囊括仙界万民,得以主持天下。
这样飞扬的神情,平时很少见到。
天后笑望她:“杏儿你能搬到中心天庭来,甚好,我很高兴。这两年,许是我与天帝两人逼得太紧了,羽儿总一个人闷着,倒是不曾正面冲撞,但也不像是他还在北天宫那几年,即便寡言,有时抚着琴却也会浅笑。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以往,我出来休息一会儿,总能听到羽儿清泉流水般的琴音,而近来,连琴声都很少听到了。
“你陪他,正好让他多说几句话,或许羽儿也能更像以前的样子一些。”
缘杏听得意外。
原来,不只有她一人觉得师兄这两年有些变了,连天后也是这么觉得的。
缘杏问:“师兄他,连弹琴都少了吗?”
“是啊。”
天后说。
“以前羽儿在外头,他是不是总背着琴匣,琴不离身的?他在天宫里倒是不用时时刻刻背琴匣,但以往,也是经常弹奏的。我知道,羽儿不喜欢天帝之位,他当这个太子,旁人眼中或许是可望不可即的好事,可对他自己而言,却已失去许多,我不希望他连这点爱好都失去……不过,既然你来了,情况或许能有所改善。”
说到此处,天后莞尔。
她道:“弦羽与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并不算交心。虽然他很少与我们谈及自己的私事,但是这些年他每每抚琴,花园里飘散满庭的杏花,已然说明他的心事。”
*
从天后那里出来,缘杏想起天后说的杏花,面颊还是红的。
这么说来,她这些年回回来天庭,都觉得天宫中种的杏花比之前要多了,尤其是太子殿附近。不过,缘杏毕竟少来,平时并未往心里去。
现在回想,才发现些不同。
她心中微甜,如淌蜜一般,但想起天后说师兄这两年不大抚琴了,又漾起一丝忧虑。
她走回太子殿中。
师兄竟这会儿还不在书房中,缘杏有些意外,正要去找个仙娥问问,就听到书房角落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唤道:“杏杏,杏杏!”
缘杏看去,便看见了她眼熟的琴匣,是琢音琴。
缘杏连忙走去,要将琴匣打开,但手刚一触到匣盖,倒是怔了一瞬。
琴匣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不算厚,但在敞亮的天宫里,还是罕见。
师兄是不大让人碰他的琴和琴匣的,缘杏可以摸,甚至可以抱去弹,但剩下的,就只有师兄自己了。
天后说的是真的,羽师兄,真的有一阵子没弹过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舞蹈)
缘杏短短地错愕, 然后,她用指腹抹去那一层灰,将琴匣翻开。
琢音琴精致依旧,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缘杏觉得琢音的琴弦, 比原来黯淡了不少。
“杏杏!”
琢音看到缘杏很高兴, 拨了一串乐音以示欢喜。
它说:“你终于可以来中心天庭了呀!我好想你!弦羽也是, 他每天晚上都对着月亮和杏树发呆,虽然嘴上少说,但一看就是挂念你。”
缘杏很长时间没见到弦羽了,与师兄分离的时候,她也会一边思念师兄, 一边惴惴猜测师兄有没有想念自己。听到琢音这么说, 缘杏心中不由一甜, 但她想到琴匣上那层薄薄的灰,心情又凝重起来。
她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兄在天庭很忙吗?”
“很忙。”
琢音的琴弦抖了抖, 拨出几个沉沉的音,来配合它黯然的语气。
“这些日子, 弦羽简直忙得没有人样。他整天整天不说话, 脸也总是一个表情。其实你来天宫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十天, 除了去见天帝天后和仙官, 几乎没有离开过。”
“……!”
难怪琢音以往和师兄形影不离,如今却有灰尘了, 仿佛连搬动都从未有过一样。
缘杏问:“这十天,难不成师兄都从未弹过琴?”
琢音回答:“不止十天。弦羽这段时间太忙, 连我跟他说话,他都不太有功夫回答我,所以我也尽量不说话,已经快要闷死了。”
这时,琢音又期盼地拨了一段弦音:“说到这个,杏杏,你能把我搬到花园里去吗?我听说已经是夏末了,我想再看一看夏天的花和晴夜。还有,小画音来了吗?你们两个要是忙的话,让她陪我聊聊天吧。”
“小画音过两天会过来,我先送你去花园里。”
缘杏回答。
小画音这三个月留在东北方天宫修炼,马上三月之期要到,缘杏就让柳叶将她送来中心天庭了。
说着,缘杏抱起琢音琴,走到庭院,将它放在一个闲亭的桌案上。
琢音许久不曾出来吹风,激动不已,即使没有人听音,它也兴奋地从低到高拨了一整串音弦。
缘杏看着琢音琴的琴弦重新泛起光泽,忍了忍,还是没有憋住,问:“琢音,师兄他开始不太弹琴,已经多长时间了?”
十天不曾弹琴。
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想象会在羽师兄身上发生的事。
“唔……”
琢音想了一会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具体什么时候也说不上来。但是这么一想,他今年好像都没怎么弹过琴了。”
话虽如此,琢音却乐观地道:“不过,我想这应该只是暂时的。现在杏杏你来了,你多和他说说话,弦羽肯定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缘杏眼睫轻颤,自己却没有应对琢音期望的底气。
她说:“我试试劝他吧。”
*
是夜。
琢音虽然是把古琴,却有着风雅的兴趣。它主动说要留在外面赏风赏月,于是书房里,就只剩下缘杏与弦羽两个人。
缘杏帮弦羽批完一部分文书,伸了个懒腰,然后托着腮看羽师兄。
弦羽低头拧眉,还沉浸在案卷之中,看上去非常专注。
缘杏走过去,摸了一下羽师兄的手。
弦羽的手背冰凉。
缘杏说:“师兄,你还没看完吗?再给我一些,我帮你批吧。”
弦羽抬起头,温柔地覆住缘杏的手,说:“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看就行,师妹去玩一会儿,或者去画画吧。”
缘杏道:“师兄,已经快深夜了,画不了画了。”
弦羽错愕。
他这才抬头看了眼窗外,发觉天已经黑了,月色皎洁,夜空宁静。
弦羽微愣,拧了拧太阳穴。
他改口说:“师妹早些去睡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缘杏问:“那师兄呢?”
弦羽道:“我再看一会儿,就能看完了。”
“既然再一会儿就行,那我陪师兄看完。”
“……”
说着,缘杏有从他桌上自己搬了一捧,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一副打算等他的架势。
弦羽无奈。
他看着缘杏固执的模样,一顿,眼中似有不安。
弦羽说:“师妹不必再做这些,剩下的部分,是我自己的职责,由我来完成即可。”
“师兄一个人做,平时会到几点呢?”
弦羽没有回答。
缘杏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就自己低下头,固执地开始帮忙批改文书。
弦羽见状,放下笔,说:“留到明天其实也无妨。那今日就到这里吧,我陪师妹回去。”
缘杏见羽师兄停下来了,心中一喜,有一种达到目的的欣喜。
可是她看弦羽的神情,却发觉他还是淡淡的,既不喜,也不怒,仿佛并未因为这个插曲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这让缘杏刚刚燃起的胜利喜悦又熄灭了。
她凝视着羽师兄的侧脸。
师兄会不会只是哄她?会不会将她送回房间里,等她睡着,师兄就又回书房看文书了?
天后和琢音都认为,普天之下,唯有她对羽师兄来说最特殊,有她在,就有可能让羽师兄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可是,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如果真如天后和琢音所说,她要不要试试看?
缘杏这样懵懂地想着,长廊下留着的灯火一明一暗。
四下寂静,弦羽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太子殿到了这个时辰,如果不主动唤人,就分外寂静。
缘杏慢吞吞地跟在弦羽身后。
两人现在的住处相邻,左右没几步路。弦羽先将缘杏送到她屋室前,站定,顿了顿,正要与缘杏道晚安,就感到自己后背一暖,腰被一双纤柔的手抱住了。
缘杏被背后抱住了弦羽的腰。
她轻声唤道:“师兄,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和我一起睡吧。”
她知道羽师兄回不过头。
暗夜之中,没有人看得到缘杏耳尖通红。
夜晚掩藏了她的羞涩,她用力往弦羽背脊里埋了埋,好将自己的面颊藏得更深。
她感觉到师兄的肌肉猛然一僵。
但谁不知道,弦羽这一刻,一口气差点没有出来,浑身血液都往心脏涌。
但他出声,已然沉静:“师妹不困吗?”
“困。”
缘杏说。
“可我担心师兄,等我睡了,师兄又回书房去。”
缘杏已经想好了,如果和师兄一起睡,她要用九条尾巴把师兄严严实实地缠住,然后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这样,师兄只要稍稍一动,她就会醒。
弦羽闻言,刚开始有些沸腾的血液就有所平静,头脑亦重新冷静下来。
原来师妹,只是担心他重新回去看文书。
弦羽实际上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被缘杏点破,倒也并不慌乱。
他顿了顿,说:“我不回去就是。”
缘杏揽着他的腰,还是没松手。
弦羽耐下性子,放柔了语调:“师妹羸弱,我还是不留了,怕师妹睡不好。”
缘杏愣愣:“为什么会睡不好?”
弦羽道:“师妹在身边,我只怕睡不着。”
言罢,他回过身,将缘杏抱到怀里,低头在她额心吻了一下,说:“师妹晚安,我回去了。”
缘杏头脑还一片空白,过了许久,面灼若火烧。
等回到房中以后,缘杏这下倒算彻底头脑清醒,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熟。
她披了件衣裳起身,坐到桌前,思来想去,决定给迎阳写信。
她这一番少女心境,给哥哥、父母、安霖姑姑都不合适。
自从北天君与东天女君成婚以后,缘杏与迎阳她们也算是师姐妹了,这几年相处融洽,在筹备东北方天宫事宜和两位天君婚礼期间,更是并肩合作,如今关系十分亲昵,算是闺中好友。
在这其中,缘杏与迎阳最谈得来。两人年龄相近,又都有思慕的人,迎阳喜欢的还是缘正,分外有共同话题。
现如今,东天女君的弟子们也陆续毕业,只有年纪最小的迎阳还在东北方天庭,但彼此都还时不时见面联系。
缘杏在信中,向迎阳吐露了几分苦恼,将信寄出,方才睡了。
*
不过数日,缘杏就收到了迎阳的回信。
迎阳信中写道:“我觉得你的情况,和怜雨师姐商量比较好。你等等,你若是方便,我叫上怜雨师姐,我们过几日一起来看你。”
缘杏见了信,略感惊讶,不过她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又写了回信,邀请迎阳和怜雨过来。
中心天庭并不能随意出入,不过缘杏如今毕竟顶着太子未婚妻的名号,邀请几个朋友进来,颇为自由。
于是几日后,迎阳和怜雨就来了。
她们两人初进中心天庭,都显得非常新奇,不过毕竟是东天女君的弟子,多少见过世面,也并未失礼。
缘杏邀请她们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
迎阳看着坐在仙殿中的缘杏,既有吃惊,又有些紧张,她道:“你现在就生活在这里呀?每日都在这么庄严的地方,不会惶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