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深的一道伤口，从额头一直蔓延到眼下。
受伤的右眼微微眯起，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依然平静地望着众人。
深而长的血痕，无机质的眼神，都让这张脸多了某种……非人的性感和残忍。
拿玫：帅帅，有谢到。
她跃跃欲试地将床单一把扯了下来：“需要包扎吗？”
Valis转头看向她。
“不用了。疼痛会使我清醒。”他缓慢地说。
拿玫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难道这位机器人还安装了字母圈程序？？太刺激了叭。
她激动得手都要抖起来了。
万祺这时却上前了一步。她忍不住插嘴道：“你可以把我们带回一楼吗？”
Valis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这毫无情感的眼神充满了杀伤力，简直令她感到头皮发麻。
她第一次对这名常常没什么存在感的NPC——也产生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于是万祺怂怂地后退了一步：“你、你们继续。当我没说。”
Valis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拿玫。
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的时间不多了。”
拿玫：“你要下班回家睡觉了？”
他轻笑出声，却并没有回答。
“你的表现很好。”他说，“期待与你再次相见。”
他朝着落地窗走去。
笔直的、修长的腿踩在满地破碎的玻璃里，发出了“啪啦——”的细碎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他。
他摊开双臂，身姿优雅，犹如一只巨大的白鸟，直直地坠落下去。
月光照亮了下坠的背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万祺：“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也突然跳下去了？又自杀？”
路显扬：“我们触发了新线索吗？”
但他话说一半又卡住了。
因为Valis并没有死。
他只是消失在半空中。他的身体如同一串奇怪的数据和代码……在空气里被分解得干干净净。
三个人探出头去，窗外滚烫的风将他们也吹得更清醒。
他们都目瞪口呆。
路显扬最先反应了过来。
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地的玻璃碎渣，打开了对方留下的工具箱。
他震惊了。
虽然他不知道正经的电梯修理工工具箱里都有些什么，但他感觉——
应该不会是这个箱子里装的东西。
在这个箱子里，他找到了一本皱巴巴的小说《五号屠场》；几只涂鸦用的便携喷漆，两包烟，一只打火机，两大卷透明胶带，以及一包水果硬糖。
路显扬：“？？？？”来春游的？？？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伸到他面前。
拿玫快乐地将那只小巧的打火机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路显扬：“？”
拿玫：“怎么了？”
他幽幽地说：“还以为你会拿水果硬糖。”
拿玫：“哦，不爱吃甜的。”
“呵呵。”路显扬懒得理她。他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工具箱，十分无语地说，“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电梯修理工吧。他到底是什么人？”
拿玫：“他是……唔唔唔……”
靠，人都跳楼了还不让她说？？
路显扬奇怪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他当然不是电梯修理工了。你见过长得这么帅的修理工吗？！”拿玫恶狠狠地说。
路显扬习惯性地说：“你还挺花痴的，跟我妹妹一样……”
他卡住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妹妹已经死了。
他对湖蓝的记忆停留在了……她面对着自己，用力将他推进电梯的一刻。
他不知道她是否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并且在最后一瞬间，选择了保护他。
但他永远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而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向她告别。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变成了一张废纸，被用力地揉成了一团。
拿玫也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我想去顶楼。”
路显扬还蹲在地上：“干嘛？”
拿玫幽幽地说：“你问题真的太多了。”
她走到炭盆旁边。
盆里的火依然在燃烧着。但即使凑近过来，她也只能感受到温和的火焰。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眸。它们已经不再具有威慑力。
她轻轻弯下腰，将旁边剩下的一整盒火柴都捡了起来。
这一整盒火柴都被她扔进了顶楼的高压电箱里。
她非常有耐心地站在电箱边，将它们一根根划亮，然后一起扔了进去。
路显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干嘛？”
拿玫说：“炸掉这里。”
路显扬：“？？？？用火柴炸——大楼？”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空火柴盒，它看起来是如此弱不禁风。
拿玫：“怎么呢？档案能砸玻璃，火柴就不能炸大楼了？”
路显扬沉默了。
居然有道理。
然后他们就被拿玫推回了电梯里。
她煞有介事地说：“快走快走，这里马上要爆炸了。”
站在这熟悉的电梯里，其他人依然感觉心有余悸。
直到他们抬头看到——
电梯上的数字在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下降。
尹馨依然躲在人群中看着他们，但似乎她的神情也不再那么怨毒了。
离开电梯时，剩下两个人都以百米俯冲的速度往外跑。
唯有拿玫还站在原地。
路显扬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在干什么！！不是要爆炸了吗！！！快跑啊！！！！”
接着他看到拿玫打开了手中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红色喷漆。
然后在这座电梯门上……
也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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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跳吧（15）
剩下的两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情形。
六座电梯，六个巨大的红叉。
这犹如是某个缺失已久的封印，现在终于被拿玫填上了最后的一笔。
再也没有人可以踏足这里。
拿玫退后两步，谨慎地比对了一下隔壁电梯的红叉，然后很满意地拍了拍手。
“很好，终于对称了。”
路显扬：“……”我还是跑吧。
推开旋转门的一瞬间，干燥的空调冷气也随之消散。他们彻底被闷热又潮湿的夏夜包裹起来。
但他们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拿玫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就在她踏出这座大楼的一瞬间，头顶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爆炸从顶楼开始。
一片摧枯拉朽的大火，以惊人的速度往下蔓延。
整座大楼都陷入了滔天的火光之中。
“轰——”
爆破声连绵起伏不断。
夜空中，整座庞然大物被炸成一朵绮丽的红花。
这是一个充满呐喊、尖叫和呻/吟的夜。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大爆炸。摩天大楼，在这一刻也轰然倒塌。
拿玫又向后退了几步，十分快乐地仰头欣赏免费的超大型烟花秀。
突然她踩到了什么。
一本小小的黑色档案，十分安静地躺在地上。
“咦，居然还在啊。”她说。
路显扬视线一凝。
他从这场大爆炸中清醒过来。
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他们离开了这栋大楼，但这个游戏好像还并没有结束。
他想起了所有人的遗像。
路显扬本能地想要将这本档案拿过来：“我看看我们的名字还在不在——”
但拿玫的反应更快。
她一把将档案捡起来，翻开了第一页。
【姓名：陈佳良】
【职务：前端开发工程师】
【死亡方式：坠楼，2020年5月22日】
熟悉的字迹出现在她面前。
档案纸上的陈佳良在对着她微笑，而她也回以一个商务假笑。
然后她就用大拇指按着对方的脸，
直接将这一页纸撕了下来。
“撕拉”一声。轻飘飘的档案页在她手中被揉成一团。
她高高抬起左臂，像扔棒球一样，将纸团扔进了面前的火浪中。
汹涌的火焰一口将它吞噬。
路显扬目瞪口呆。
他眼睁睁地看着拿玫又撕下了第二页，苏茜。
然后扔进去。
第三页，尹馨。
再扔进去。
突然她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十分热心地询问：“要一起吗？”
路显扬：“？？？？”
作为一个正常玩家，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一连串如此丝滑的操作，他竟然觉得也有些蠢蠢欲动。
拿玫又重复了一遍：“要一起吗？”
“不”这个字在唇边徘徊了半天，最终没有说出口。
“……好吧。”路显扬说。
万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别别扭扭地道：“我也要。”
三个人凑在一起，头挨着头。
像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他们将剩下的档案页一一撕下来，扔了进去。
越撕越顺手。
仿佛是心有灵犀，他们都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灼热的空气令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头发湿湿地黏在额前。他们在火光中看清彼此的面容，都是同样的狼狈。这让他们笑得更大声。
从始至终，这个游戏都是如此压抑。高楼，自杀，死亡，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有种被彻底释放的感觉。
无论释放的是自己，还是那些被束缚在档案里的亡魂。
但在撕下湖蓝的那一页时，路显扬再次僵硬了。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凝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的笑容还是那么鲜活，他分明觉得她还活着。
汗津津的手指滑过光滑的照片表面，就好像……他依然能触碰到湖蓝的脸。
纸团陷入火海的一瞬间，他似乎也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如释重负的低叹。
“哥哥。”
那是湖蓝的声音吗？
他站在原地，眼神发直，手足无措。
万祺凑过去看，却发现……
被撕掉的下一页只剩一片空白。
本该属于他们的页面消失了。
最后三个人的名字——从这本自杀档案上被悄无声息地划掉了。
“消失了。”她恍惚地说。
万祺终于有一种从这座大楼里逃出来了的真实感。
但她分明觉得，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等等——
他们的游戏任务好像并不是“逃出大楼”吧？
万祺幽幽地说：“其实我完全没有搞懂现在什么情况。”
路显扬：“我也……”
万祺：“没记错的话，我们的任务是要在这里值一晚上夜班吧……”
什么保安，会值着值着夜班就把人家的大楼炸了。
还是用一盒火柴。
最可怕的是，连他们这些……正经玩家，也不知不觉中成了帮凶。
直接把人家关键线索给扔了、撕了又烧了。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展开啊？？？！！
但不知道为何，面对如此莫名其妙的剧情，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甚至还有点爽。
好像这就是拿玫会做出来的事情。
被两人注视着的拿玫，手中依然握着空荡荡的、被撕光了的档案。
她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黑色封面的一角，将它也扔了进去。
曲卷的火舌，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将档案彻底吞噬。
路显扬怔怔地望着前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吧，现在关键线索算是被烧没了。”
“轰！”
他话音刚落，面前传来一声巨响。
火势变得更凶猛，狂风卷着热浪，烧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的响声。
整个世界山摇地动。像是地震了一样。
众人的脸都被火光照得一片明亮。
万祺和路显扬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
然后呢？
大楼都没了，保安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耳边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
在滚滚浓烟和灼热的火浪之中，这低沉如大提琴的男声依然犹如一股冷泉，令人感到如此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