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哇,美的人连背影都是这么好看呢。
另一个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镜头里。
她坐在了拿玫方才坐着的位置上, 分毫不差。
她抬起了头。
奇怪的是, 和拿玫的记忆不同, 这张脸并没有被黑发遮挡起来。
那是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是这个屋子的前女主人的脸。
突然,她诡异地转过头来, 直勾勾的目光望向镜头。
就在这一瞬间,这台机器也仿佛是程序错乱了, 开始疯狂地推特写。
特写的距离越拉越近。
越拉越近。
她的脸在镜头中无限放大。
这样的逼仄也制造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感。似乎这个女人与她近在咫尺, 甚至于……比这更近。
拿玫:呵呵,这套路我完全懂了。
接下来——不是这女的要从镜头里爬出来。
就是她要从镜头里伸手把拿玫拉进去。
总而言之,在紧要关头, 发现真相的人总是难逃一死。
但拿玫是什么人呢?她会给这个狗游戏这种机会吗?
不可能。
于是她无情地关掉了机器。
她打了个哈欠,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好奇心。
一片死寂。
阁楼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她开始思考,如果自己现在下楼, Valis会不会还等在那里。
但黑暗之中, 拿玫似乎又听到了什么淅淅索索的声音。
她感到一阵晕眩。
*
下一秒钟。
拿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层的客厅。
她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
拿玫:“……”
防不胜防, 还是中招了, 狗游戏。
制片人坐在对面, 他低着头,很平静地说:“这部电影,我不会拍。”
拿玫:哦,不拍就不拍啊,了不起?!
但话到了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她的嘴唇上仿佛贴了胶带,甚至于她的身体也动弹不得,她像一只提线木偶,被钉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拿玫:感到绝望。这样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也让她觉得很熟悉。
制片人说完这句话,又抬起了头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并非是她熟悉的、欠揍的年轻男人的脸。
而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平头男人。
他身材魁梧,肌肉勃发,一看就是健身房的常客。
拿玫曾经在那张合照里见过这张脸。他和孕妇妻子站在一起。
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低下头。
看到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喜当妈是什么滋味?!
拿玫:卧槽,谢邀,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游戏居然让她体验了一把做孕妇的滋味。呜呜呜呜。
按照拿玫熟知的剧本,说出这句拒绝的话之后,制片人就应该消失了。
拿玫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希望他能立刻从落地窗里跳下去。
但故事的走向在这里却完全不同。
对方好端端地坐在沙发里。
“宝贝,你别恨我。”他叹了一口气。
她沉默不语,眼眶却已经红了。
拿玫:哭有什么用!把他从窗户里推出去啊!
男人听不见拿玫心里的咆哮。他看到自己的妻子低头垂泪,梨花带雨,便从沙发上了起来,慢慢朝着她靠近。
拿玫:啊啊啊狗男人别过来!!!
但他确实没有碰到她。在两人即将身体相触的一瞬间,他停了下来。
他将一沓厚厚的剧本放在了桌上。
“你如果真的想拍戏,我这里还有个剧本,很适合你。”他说。
拿玫的手不受控制地接过去。
她翻开第一页。
【一个过气女明星,在凶宅里做试睡员,却发现了意想不到的、诡异的事情。】
剧情梗概过于熟悉。
拿玫震惊了:套娃警告。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地说:“本来你怀孕很辛苦,我想让你在家休息。但既然你这样想复出拍戏,这个剧本就是最合适的。”
她抬起头,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为什么?”
对方平静地说:“我们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我根本拿不出钱了。拍这种网大恐怖片成本最低,回本又快。取景直接在我们家,角色的设定和你很像,剧组人员也都是我以前的朋友,愿意过来帮这个忙。当然,我不强求。你愿意拍就拍,不愿意就算了。”
拿玫瞠目结舌:不愧是制片人,话术一套一套啊。跟搞传销一样。最后还来招以退为进,骚得很骚得很。
但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话太过于精明和算计了。
这凉薄的、公事公办的口气,根本不像是在跟妻子说话。
与理智不同的是,拿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个小口子。血一点点往外流。
心痛的不是她,是这副身体的主人。
因为怀孕而微微浮肿的手捏紧了剧本,几乎要将它揉成一团废纸。
她犹豫了片刻,温柔的声音里却有一丝隐约的恨意:“我不拍,你还想找谁?难道你还想让我看着别的女人,整天住在我的家里?”
制片人:“你自己决定。”
“好,我演。”她说。
在他们身后,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沙沙沙的嘈杂声音,伴随着主播毫无波动的话语:
“曾在日本北九州市囚禁、主事杀害多人的行凶者松永太终于被判处死刑。据悉,此人将一家七口都囚禁于家中,其中六人惨遭杀害。这些尸体都在浴室内以菜刀、锯条肢解后,用搅拌机捣碎……”
拿玫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但她心念一动,又想到了什么。
原来正是在这里,真实情况和他们的剧本,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现实里,制片人拒绝了女演员的要求,却提议了一个新剧本。她同意了。
但在剧本里,制片人拒绝了女演员的要求,他死了。
——为什么剧本会变?
*
接下来的画面犹如一幕幕蒙太奇。
拿玫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搬着笨重的器材,占领了这套房子。
这些面孔都很眼熟。
他们都出现在了摄像机里。
——他们都死了。
这群人里唯一一张陌生面孔大概就是导演。但他也与制片人称兄道弟,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要好。正如制片人所说的那样,他找的都是自己的朋友。
拿玫坐在化妆室的镜子前。
她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女演员的脸。
明晃晃的强光将憔悴的容颜照得无所遁形。她面无血色,微微浮肿,眼角有细纹,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
为了节约成本,剧组没有请化妆师。她要亲自为自己化妆。
她缓缓地举起一只梅子色唇釉。一点猩红在惨白的唇上揉开,血一样。
拿玫的手不受控制。
唇釉一点点涂满嘴唇。
她感到自己的意志——也在渐渐地融化进这具身体里。
丈夫进来催她。
望着镜中的她,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艳。
于是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拿起眼线笔,在脸颊上点了一颗小痣。
这一笔如同画龙点睛。
这张脸顿时变得妩媚而生动。
“这样的你更美。”他说。
他领着她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一边堆满了拍摄机器,几个人站在一起小声讨论;另一边却被布置得极其恐怖。墙边堆满了诡异的人形玩偶,天花板也挂着巨大的恶鬼面具。
她目光一凝,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恨意:
这本是她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房间。
婴儿床是从国外花重金定制,屋子里也堆满了温馨可爱的毛绒玩具。但它们都被扔掉了。
为了这部电影——
一切都被搞成这副阴森森的模样。
丈夫察觉到她的情绪。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不开心。拍完电影我们就有钱了,就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好。”她轻声说。
他的声音意外地充满了耐心。这是令她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电影开机之后,丈夫对自己的态度也温柔了许多。
“去吧,好好表现。”他说。他的声音像一阵和风。
她被推到了房间中央。
怀孕之后,她常常觉得自己很疲惫,即使是站在片场,也总是浑浑噩噩。
好在这场戏并不需要她做什么。
实际上,整部电影都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只需要像琥珀里的昆虫一样,在这栋偌大的豪宅里游荡,在他们布置好的场景里,做个栩栩如生的游魂。
导演坐在监视器前,他的坐姿松松垮垮,表情也很不耐烦。
突然他眼神一凝。
他推了推制片人,示意他过来看。
他在监视器里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内容。
这画面令他脸色煞白。
制片人也吃了一惊。
但他瞳孔微缩,凶悍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喜悦。
他疯狂地打手势,示意导演去推特写。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冷意。
唯有站在房间中央的女演员,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卡!!”
不知过了多久,导演才这样大声喊道。他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其他人蜂拥而上,将笨重的器材搬到另一个房间。
导演和制片人勾肩搭背,一个神情凝重,一个却喜上眉梢。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也走出了房门。
根本没人看她一眼。
她明明是女主角,却被所有人遗忘了,仿佛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道具,被人搬来搬去。
她默默站在原地,凝视着面前的一排玩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她和丈夫肩并肩站在一起。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但这却是他们结婚后的唯一一张合影。
鬼使神差地,她将这张照片塞进了面前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偶怀里。
她依稀还记得,他们结婚时,她的丈夫也穿着这样一件礼服。
他曾经许诺过,要一生一世照顾他。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对她的爱,他烈焰一般的眼神,都在漫长的婚姻生活里消失殆尽。
如今她只剩下这个孩子。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胎动了。
*
画面又是一闪。
她回到了无比宽敞的卧室。
但这里的摆设比后来所见要华丽许多,名贵的家具十分考究地摆放着。地板上也并没有榻榻米。
她的丈夫打开了衣柜。
巨大的落镜照出了两人的身影。
她的肚子又变大了。
大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瓜,有什么东西要迫切地从红烂的瓜瓤里钻出来。
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条素净的白裙子,神情是少见的温和,甚至于还带着一□□哄。
“这是我为你买的。”他说,“你喜欢吗?”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这裙子的材质。
廉价而扎手。
但她还是言不由衷地说:“我喜欢。”
衣柜的镜子映出了他们的脸。
男人从背后拥抱着她,亲自为她换上了这条白裙子。他们犹如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突然之间,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腿之间一片潮湿,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感到腹部紧绷,隐隐作痛。
羊水破了。
“我好像……要临盆了。”她恍惚地说。
丈夫抱着她。
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隐秘的、近乎于狂热的喜悦。
“那么你应该躺下来。”他说。
他动作十分轻柔地搀扶着她,让她平躺在地上。
他俯身凝视着她的脸。
他眼中有一团危险的火。
这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妙。
冰凉的地板紧贴着她的背部,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她对他伸出手:“老公……快送我去医院……”
宫缩带来的腹痛快要将她的身体撕裂开来。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握住了她的手。
就像捏住了一只白鸽的脖子。
在他们身后,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围成一圈,挤在墙边。
他们训练有素,鸦雀无声地将机器架了起来。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的丈夫说。
她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双腿之间的液体还在汩汩往外流。她有种近乎于虚脱的恐慌。
但从他嘴中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残忍。
“你真以为拍电影这么容易么?”他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凭你那拙劣的演技,在房间里站一站,观众就会买账?”
“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女明星么?醒醒吧,早就没人记得你了。”
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刷白。
他的话比针还刺耳,一直要往她的肚皮上戳。但她嘴唇颤抖着,无力反驳。
一双宽大的手却伸了出来。
他贪婪地抚摸着她光滑的、浑圆的肚子。
“好在,我为这部电影设置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他说,“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