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有一个剧本,准备了好几年了。你一直说要拍,但从没有真正要去拍。”她的声音十分温柔,温柔里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就说,以后的每一部电影都让我做女主角。你还记得吗?”
这画面其实很诡异。
她低垂着头。遮挡住脸的黑发里,传来如此温柔而婉转的声音。
这诡异的反差,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万祺:“不对啊,这段对话不应该是你和制片人吗……怎么……”
拿玫:“嘘,安静看戏。”
只有导演非常兴奋地望着监视器:“演得好啊!入戏了!”
制片人倒还是很镇定。
他很平静地说:“我都记得。说好的电影一定会拍的,马上就拍。”
“马上就拍?你哪里来的钱呢?你说想和我有个孩子,我相信了你。我为了你推了那么多戏,得罪了那么多人,然后呢?你投的电影每一部都失败,又怪我不够旺你,说我肚子里的是个灾星。——你说,我们的孩子真的是灾星吗?”
她不再温柔了,反而越说越激动。
那声音也越来越尖利,越来越高亢。像是要揪着人的头皮。
制片人很冷静地说:“不会的。你的孩子很好,电影也是一定会拍的,借钱也会去拍。”
万祺抱着手臂:“看不出来他还蛮会哄女人啊,说话很诚恳。”
拿玫:“?出门右转挂眼科。”
就在此时,导演却发出一声暴喝:“卡!!!”
场面一时凝滞。
制片人和女鬼都回过头。
制片人满头大汗,脸色很难看。
原来他并不如自己的声音表现出得那么镇定。
导演生气地说:“制片人你瞎改什么戏啊!!这里都说是要拒绝了!你答应什么呢?!”
这话一出。
制片人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戏的关键是什么——
如果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他就可以活下去;但如果他拒绝,剧本就会继续演下去。
就会一直演到他的结局。
【C消失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靠改剧本而逃过一劫。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导演竟然会禁止他改剧本。
女鬼就坐在他身边。
漆黑的长发下,他隐约能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上,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笑容里充满了无限恶意。她像一只充满耐心的母蜘蛛,等待着将他吞吃入腹。
在这危急之际,制片人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了拿玫一眼。
拿玫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且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而制片人明明死到临头,却还是露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对她做出口型:
“等我。”
拿玫:“???我吐了我真的吐了。”
她直接喊了出来:“斯凡!干掉他!搞快点!”
“斯凡”毫无反应。
反而是制片人对着拿玫笑出了声来。
即使他的脸色已经惨白。
导演不耐烦地说:“重来!”
但这一次女鬼根本一言不发。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对面,望着制片人。
他明白了眼前的局势。
——某种近乎于绝望的心情,第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女鬼在等他说出那句话。
他要亲口说出那句令自己丧命的话。
即使如此,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才最可怕。他像是亲眼看着自己掩进深海里,一点点窒息。
但他别无选择。
制片人平静地说:“这部电影,我不会拍。”
不知为何,这出戏让拿玫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或许这段对话是真实发生过的。
——或许女明星和制片人确实就在这栋房子里,就在此处,进行过了一次这样的对话。
而此刻一切都被重演。
所以他们到底在这个屋子里做什么?
将悲剧重演吗?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致。
制片人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像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微微驼着背,走到了落地窗前。
窗外是贫民窟的夜,如同一盆熄灭的火,偶尔还亮起一点微弱的火星。
而摄影指导则踮着脚,抱着机器,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特写不断逼近。
从制片人修长的手,再到他紧绷的脸。
他不受控制地拉开了落地窗的玻璃,呼啸的风直往他脸上灌。
特写又不断往下摇,顺着笔直的西装裤往下。
一只名贵的皮鞋缓缓地向外伸出去。
——原来这才是“消失”的含义。
他的【结局】,是要从这个窗户里跳下去。
摄影指导凝视着镜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制片人的脚尖在颤抖。
他的脚在一寸寸向前挪动。但那张僵硬的脸上,分明还留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突然他用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窗棂。
他面红耳赤,青筋暴起,用力到眼睛都开始充血。
他在与那压制着自己身体的、不可名状的力量斗争。
而那张因力竭而充血的、狂暴的脸,又僵硬地转了过来——
他看到了拿玫。
拿玫正在看戏。
显然她从未见过制片人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的脸太过于狰狞,仿佛戴上了那具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这张脸上只剩下凶恶的兽性。
四目相对。
拿玫嘻嘻一笑:““我们帮不了你。这场戏是你的。”
但她的目光还在他身上。
这让制片人自一片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这场戏是他的。
他是主演。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一瞬间暴起。
他狠狠地伸出手去,用力地打翻了摄影指导手中的摄像机。
“卧槽!!我的机器!!”导演发出了一声肉疼的呼喊。
“啪——”
摄像机在地上滚了两圈,恰好落在制片人脚边。
他气喘吁吁地低下头,以一种得救了的心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但在看清画面的一瞬间,他汗毛倒竖,心中悚然。
狭窄的镜头里,他看到了无数人。
这间屋子里站满了人,他们挨挨挤挤地站在墙边。
无数张惨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55章 假戏成真(10)
电光石火之间, 无数画面涌上了制片人的心头。
他想起那一排站在墙角的人形玩偶。
又想起了挂满墙的照片, 想起了照片中窥探视角下的拿玫。
是谁在看着他们?
是谁在偷拍她?
——答案在这里。
难怪他们常常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
这个游戏早已经给出暗示。
从头到尾, 在这间屋子里的鬼魂,就不只是有女演员和制片人。
但他还来不及再想更多,就又感到脚下一凉。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低下头。
目光一凝。
脚边密密麻麻, 全部都是血手印。
有什么东西……在围着他爬。
*
从拿玫的角度来看,这一幕似乎更加诡异了。
打翻了摄像机的制片人低着头。
他一动不动,神情晦暗不明。
而导演虽然惨叫了一声“我的机器”, 却并没有喊卡。他甚至没有试图上前去抢救自己的摄像机。
他依然坐在监视器前, 一片荧光勾勒出他的脸,和脸上近乎于狂热的眼神。
“反转出来了!烧脑!大片啊!”他边看边拍大腿。
拿玫:“……烧脑什么鬼?!”
制片人抬起头来。
他转过头来看拿玫。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他看起来既害怕又兴奋。
他的眼神亮如妖鬼。
“这里还有别人。”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这个屋子不对劲。作祟的不止是那对夫妻。”
万祺;“不是, 他在说什么?还有谁?!”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她发现了另一个让人绝望的事实。
偌大的客厅里, 两个踮脚的和一个沙发上的女鬼,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导演则是个神经病,只会对着监视器发疯。
——他们确实是唯一的正常人了。
而这样微妙的平衡, 又似乎随时都会被打破。
制片人低下了头。
突然他举起旁边的摄像机,狠狠地去砸自己的脚。
拿玫:“?”
万祺:???”
一下。
两下。
制片人发出了吃痛的闷哼,但还是咬紧嘴唇继续往下砸。
脚踝以下的部位都被砸得血肉模糊。
他像是疯了一样, 重复着机械而麻木的动作,满脸都是厉色。汗水顺着额头掉下来, 滴落在鲜血里。
万祺迟疑地说:“他、他也被附身了?”
拿玫:“谢谢, 有爽到。”
“哇——”
在这沉闷的声音里, 她们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那声音凄厉而高亢, 如同猫叫/春的声音。
拿玫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危险的直觉。
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她和万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如同两个薄而长的纸人。
但她们的头顶悬着一把尖刀。
“卧槽!!”她飞快地推了万祺一把,自己也闪到一边。
尖刀狠狠落下来。
扑了个空。
是化妆师。
她一只手抱着男二号的头,另一只手高举着刀。一击不中,又气势汹汹地朝着拿玫冲了过来。
她双目圆睁。
满脸都是狠厉。
拿玫一边跑一边很无语地说:“怎么杀人还带个头?”
而在客厅的另一边,僵立的摄影指导也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他从地上捡起了摄像机。
镜头早已裂开了,上面沾满了鲜血。
但他甚至没有去擦拭,反而高举着这带血的镜头,一脸兴奋地追着拿玫拍摄起来。
导演:“好啊!手持摄影!晃起来!”
拿玫:“……晃你爸爸。”
她满场乱跑,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老母鸡。
身后跟着两只踮脚的小鸡。
——一只小鸡举着刀,一只小鸡抱着摄像机。
踮起的脚尖仿佛在跳芭蕾舞。
两只跳芭蕾舞的小鸡,跑起来不仅鸦雀无声,甚至还有点优雅。
拿玫:“……”
不行,真的太可笑了。
她决定不跑了。
于是她转过头来,站在墙边,反客为主,守株待鸡。
——鸡来了!
鸡带着她的刀和她的头来了!
化妆师一刀下去。
拿玫敏捷地躲开。
刀砍到了她身后的墙上,墙纸瞬间被划开,像张人皮一样缓慢地剥落下来,露出了灰白的墙面。
化妆师用力去拔刀。
趁着这空隙,拿玫强忍住恶心,狠狠拍了拍对方的另一只手。
化妆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一时不察,毛茸茸的人头飞了出去——
直直地砸向了摄像机。
一只眼球占据了整个血淋淋的镜头。
导演:“这个主观镜头,太帅了!”
化妆师的脸色变了。
她再也顾不得卡在墙上的刀,冲过去找爱人的头。
镜头天旋地转。两只芭蕾小鸡扭打了起来,摄影师手中的机器也随之而疯狂摇晃。
导演:“这个镜头好啊!帅啊!!”
他又盯着看了几秒,突然面如菜色,脸也转到一边:“不行,太晃了,我有点想吐,呕——”
渔翁得利的拿玫,快乐地站在墙边,做一朵美丽的壁花。
拿玫:谢邀,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扔铅球小天才。
直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老师,你压到我了。”
拿玫:“????”
她转过头去。
什么人都没有。
灰白的墙面上,一个湿漉漉的人形……渐渐浮现出来。
“老师,能帮我把刀拔/出来吗?有点痛。”
对方又幽幽地说。
墙面上渐渐地渗出血来。
拿玫震惊了:“对不起,我太娇弱了,我拔不出来,我去帮你叫个人。”
“好的老师。”对方说,“等你哦。”
血越流越多。
但奇怪的是,这鲜红的液体并没有流淌下去。
而是顺着人形的湿痕,渐渐将墙上的形状填满。
像是有一个血人随时要从墙里钻出来。
拿玫假装若无其事地,十分优雅地往外走。
她拍了拍万祺的肩膀。
万祺惊恐地看着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