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捂脸大笑
时间:2020-12-25 09:28:26

  他们只运这一次粮吗?交趾稻可是三熟的,而且跟本地稻米收割时间正好错开,这可是成千上万石的买卖。只是把稻谷舂成糙米,价钱就能飙升,若再仔细碾磨,制成精米,还能提一提价。这可就是能传子孙的家业了,只凭粮食一样,就能让村人们富足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舂米坊并不属于孙家,而是属于整个船队,他们三村人的。
  孙二郎抬头,看向那身姿挺拔的少年人。只是运粮,他们三家就被绑在了一起;利润平分,更是要共同进退,不能只顾自家;而到了舂米坊建成时,这支船队就成了一体,再难分离。这便是他的打算吗?只用这么几招,就把三家捏在一处,掌控起来。这样的心思手段,简直让人心惊。
  然而孙二郎并不讨厌这些谋划,自己只看到一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看到了三步、五步之后的事情,有这样的人领头,对于他们其实是好事。如今的世道,想活下来都勉强,可这少年人接手后,只短短两月,三个村子就翻天覆地,还有了盼头和目标。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
  “我愿担起此事,早日修成作坊。”孙二郎郑重开口。之前分配任务时,只提了林猛和李牛,其中用意不言自明。伏公子相信自己,那么他就要担起责任。
  没料到孙二郎真的应下了,李牛有些吃惊,却也不觉得奇怪。要知道修建这个作坊,少不得三村交涉,更别提还有集结人力,盖房选址的问题,其中琐碎想想就让人头痛。孙二郎是他们三人中最沉稳干练的,正适合搞这些麻烦事儿。
  见孙二郎应下了差事,伏波也舒了口气。搞定舂米坊,这个团队才算真正稳定下来,她也算有了立足之基。微微颔首,伏波又道:“我船上还有樟脑和胡椒,要不要先运去番禺发卖?”
  这里面还有每村两成分润呢,也不是个小数目。
  谁料李牛干脆摇头:“只这么点东西,不值得专门跑一趟。等到下次启程,大家一起去了番禺进货时再卖就行了。”
  这话也得到了孙二郎和林猛的支持。货不怕压,专门跑一趟还要用到人手和船,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操练几天呢。
  “那你们的钱还够用吗?这批粮说不准要卖多久。”伏波还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他们出海,为的就是支应官府新增的税钱。眼看收税的时间就要到了,货却一时半会儿卖不完,万一钱不够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孙二郎微微一笑:“伏公子可以放心,之前回来时,我们都留了压箱底的银子。”
  这次除了卖粮,他们别的什么都没置办,为的就是攒下足够的银两。这一来一回,赚下的钱能顶以往两年的收入,还差那点税钱吗?
  林猛也用力点头:“恩公放心,钱绝对是够的,还是正事要紧。”
  连林家人都这么说了,伏波便不再废话:“那大家就各司其职,尽快把摊子支起来吧。”
 
 
第十九章 
  眼看临近立冬,就要到晚稻收割的时节了,但凡种庄稼的都紧张了起来,日日观瞧天象,恨不得直接冲进田里抢收。今夏经历了几场风灾,早稻毁了大半,补种也不及时,这一季的收成就是保命粮了,要靠它养活一家老小,缴纳高额赋税,挣出个活路。然而种田的尚有点盼头,海边的渔村早已叫苦连天,走投无路了。
  销声匿迹两年多的海盗又冒了出来,聚岛而居,劫掠商船不说,还会打上岸来烧杀抢掠。这一下沿海人人自危,别说商人不敢来收货,一些地方的渔民都不敢深入海中捕鱼了。辛辛苦苦得了海货,还要自己运到城里,被那些鱼档死命压价,糊口都嫌不够。这还不算完,官府还要多收一重盐税,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若不是罗陵岛的那群贼子太过凶残,无恶不作,估计都有不少人都要生出弃村从贼的念头了。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有一支商队沿着海岸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
  “可以用海货换粮?”听到这话,须发花白的老村长两眼瞪得跟铜铃一样,“怎么个换法?能换多少?”
  “虾干、干贝都是三十斤换一石米,咸鱼五十斤换一石,不过都得是好货。若有晒干的海藻也能换粮,须得看成色。”那个同样是一身渔民打扮的汉子豪爽道。
  这价格不算低啊!晚稻还没下来,粮价至少要一两银一石呢,他们的海货哪能卖出这样的好的好价?张老汉顿时心动了,赶忙道:“那诸位是怎么收货的,登门来收吗?”
  那些鱼档出来的商贩最是奸猾,来收货都用自家的小斗,分量有差不说,还故意挑三拣四,拼命压价。若是这家也用大小斗,可就麻烦了。
  “我们不跟一家一户做买卖,若是想换,村里集齐了东西,搬到海边就行。”那汉子干脆道。
  “这就能换?”张老汉两眼发直,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这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善人?他们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不会是上门行骗的吧?
  “能换,不过只待今天一日。若是想换,尽快把货运来。”那汉子也不废话,转身想走。
  张老汉赶忙一把拉住了人:“别!别!先别走,等半个时辰就好。吾等这就去准备!”
  这可是救命稻草啊,他怎敢让人走了,赶紧请人安坐,自己跑去招呼村里的青壮收集海货。听到消息,满村的人都激动了起来,这种时候还有海商路过?还能直接拿货换米?
  有个机警的赶忙问道:“村长,他们当真是换粮的,不会是想把咱们骗到海边,一锅端了吧?”
  听到这话,张老汉一愣,脱下草鞋就抽了过去:“骗个屁!你当海贼都跟你一般蠢吗?人家有兵直接就冲上岸了,难不成你还能挡住?别废话,赶紧收拾东西去!”
  一通忙碌吆喝,还真整出了不少海货。虽说他们鱼捕的少了,但是虾干和干贝并不少,晒干的海草也都带上了,万一人家看上了呢?
  不过临行前,张老汉还是多了个心眼,把大担分成了小担,找了不少青壮扛着。人多势众,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脱险。
  如此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那汉子到了海边。当看清楚停泊的渔船时,村人皆是目瞪口呆。无他,船上人太多了!一艘单桅船,甲板上竟然站了十来个人,各个都拿着长枪大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真不是海盗?
  见众人一副畏惧想逃的样子,那汉子笑道:“海上不平,出来运货也要有些准备。不妨事的,把货都放下吧。”
  说着,他冲船上招了招手:“有人换粮,赶紧搬货下来!”
  随着一声招呼,众人抬着一捆一捆的粮草,还有斗、秤等物下了船,堆在了岸边。随便往袋子上一戳,金灿灿的稻谷就流淌了下来。
  那汉子抓了一把,递在了老村长面前:“老丈你看看这新稻,可是交趾来的。”
  交趾米味道比两熟的稍差些,但是吃起来也顶饱啊!张老汉顿时笑逐颜开,连连道:“好,好!赶紧让商家称货!”
  于是一边过秤,一边分稻,众人都忙碌了起来。也是渔家出身,这些船员分辨海货的眼力可是不差,好赖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价钱也十分公道,让村民们心服口服。没花多长时间,大堆米粮就摆在了村人面前。
  这可是新稻啊,晚稻都还没下来呢,换成钱也是老大一笔。只可惜他们的海货还是有点少,不知交了税还能剩下多少……
  见他神色,那汉子忽然一笑:“贵村的货都不差,想来老丈也是个实诚人。这样吧,若是缺钱,可以再赊给你们一批粮,不超过今次的量。待到明年春种时,再用海货来换就行。”
  竟然还能赊账!虽说不知明年海货和米粮的价格,但是明年的事情可以明年再琢磨啊,现在能多一笔粮,就能多一份活路。到时不论是卖还是缴,都能应付过年关了!
  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张老汉颤巍巍道:“这,贵商号竟然如此大方,莫不是在戏耍小老儿?”
  那人呵呵一笑:“都是海上讨生活的,我们也知打鱼艰难。好不容易得了海货,岂能都让奸商捡了便宜?以后不妨把货都留给我们,既然是朋友,也不能看着人饿死啊,赊些米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又分外体贴,听的老村长泪唰的就下来了,边擦边哽咽道:“未承想小老儿也能碰上仗义之人,不知贵商号是何来历?”
  “都是跑海的,不值一提。不过我家船主姓伏,可是个厉害人物!”说到自家船长,那人眼都亮了,一副自豪模样。
  “这名听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长命百岁!”张老汉立刻吹捧道,又犹犹豫豫问了句,“那如何赊粮呢?可要签契书……”
  “我要继续南行,等五天后回程,捎上一人跟我回去立契便好。”那人爽朗笑道。
  还要跟他们走?张老汉想了想,把牙一咬:“那兄弟快去快回,小老儿到时跟你们走一趟……”
  “村长,不可啊!”有人叫道。这群人来历不明,万一一去不回可怎么办?
  “有甚不可!难不成人家还能害我?”张老汉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真害人的,会费力运粮换海货吗?再说了,他都一把年纪了,就算出了事,儿孙也能照应村子,总比死个年轻人强吧?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老丈不必担忧,回程说不定有好几个村子派人同行呢,到时一起走不就成了。”
  听到这话,老村长眼前一亮。是啊,这一船米粮估计还要好几个村子才能卖完呢,想要赊粮的肯定不止他一个。到时一起走,可不就稳妥了。
  想到这里,张老汉立刻笑了起来:“对对!老朽等你们回来,可别忘了啊!”
  能碰上这样的好事,肯定是祖上积德了,绝不能错过!
  ※
  “你才学过几年木工,也敢跟我顶嘴?孙家那船就不行,比起我们李家的差远了!”李家的木匠站在山坳坳里破口大骂,就算这边不是他们东沟村,也不耽误他理直气壮,声震四野。
  “就你家那船,也好意思跟我面前吹!付公子给的草图都在这儿呢,你是不会看图啊?”孙家的木匠毫不示弱怼了回去。这处山地靠近阳林村,可是他们孙家的地盘,李家那糟老头也敢在他面前大小声?!
  “嚯!这破玩意也敢叫图?画的乱七八糟,看不出个名堂!水碓终归是个大轮子,你不把轮子修好了,啥玩意能带的起踏碓?”李木匠更怒了,他都说了要先建轮子,先把轮子立在水渠里,能让它转起来才算是有了盼头。现在非要先搞什么连动杆,这不是闹吗?!
  “光个轮子有啥好琢磨的,怎么带动踏碓才是关键,这就像造船,没龙骨光上甲板有用吗?急吼吼造轮子,将来捏不到一起怎么办?”孙木匠可不吃他着一套,这姓李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吗?李家的船都传了三代了,你除了修修补补还会个啥!
  两人吵作一团,屋里屋外的小辈都不敢拦。船可是村子的命脉,这些造船的木匠哪家不是捧着敬着,这脾气来了,是真能骂的人满头包,村老来劝都不好使啊。
  林家的木匠却不参合,自顾自的打磨着一根木棍,待磨得圆了,拿在手里转了转,在中间凿了个孔,插了个短一些的棒子,轻轻一转,那突出的短棒也跟着转了起来。
  林木匠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高声道:“就是造一根这样的横杆吧?多插几个棒槌就行。”
  这话引来了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那不断转动的短棒,顿时一起哑了。都是干木工活的,还能看不出这玩意是个什么?说到底,水碓跟踏碓没啥两样,都是靠力气踩在碓杆后方,让悬着重物的碓锤砸在稻谷上,使之脱壳。若是在一根长长的圆木上装几个短粗的棒槌,摆在踏碓后面,等水轮带动圆木旋转,上门的棒槌自然会压在碓杆底部,让碓锤抬起,等转过去了,碓锤下落,不就能舂米了?
  “这,这跟伏公子的图似乎有些不同啊。”孙木匠又瞅了眼那图纸,上门画的虽然潦草,但是似乎有好几个轮子,还有带子牵扯。
  李木匠这时来了精神,嗤笑一声:“人家是读书人,见过的肯定是新奇玩意,光看图你能看懂?我瞧林老弟这法子就不赖,可比造龙骨简单多了。”
  这话呛得孙木匠差点没噎死,李木匠已经站起身来,冲自家人招了招手:“别愣着了,赶紧修水轮!”
  他那几个徒弟赶忙动了起来,孙、林两位木匠也不耽搁,带上自家人也忙了起来。一家修水轮,一家修横杆,一家修踏碓,木屑乱飞,热火朝天。
  远处,青壮们正在搭建棚子,整修水渠,眼瞅着一栋占地不小的屋棚平地而起。
  ※
  “快快快!要被追上了!”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加把劲,就快到了!快快!”
  “嗨呀,就差一点点!”
  船上两拨人,一半大笑欢呼,另一半则唉声叹气。两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小子,顷刻被众人围住,游得慢的,则被架在了中间。
  “快!快!赶紧吃,愿赌服输!”一人兴冲冲的把青果子塞在那青年掌中。
  只看那果子,青年脸就皱成了一团,只觉嘴里都冒出了酸水儿。然而一堆人簇拥着,不吃也不行。他咬了咬牙,胡乱扒了皮往嘴里一丢,酸味直冲脑门,老大一个人站都站不住了,直接抱头蹲在了甲板上。
  “哈哈哈哈!可不能吐,吐了要再吃两个!”
  随着狂笑声,不知多少巴掌拍在了他肩上,刚才生气的也不气了,个个笑的没心没肺。
  “知道这青橙子的厉害了吧?回头上了船,有你吃的时候!”
  这话让几个新来的目瞪口呆,有人颤巍巍问道:“为啥上船要吃这个?”
  “这不是伏公子说的吗,出海就要吃果子,不吃要生病的。咱们这儿最多的就是橙子了,青的黄的能拉一堆,吃的人牙倒!”有个大汉笑道。
  “嘿,话可不能这么说,也有好吃的果子。等到了合浦,就有甜芒了,那滋味,扒了皮就是一手的蜜啊!”另一个显然喜甜,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我觉得芭蕉更好吃……”有人不服。
  “那是,你拉不出自然更爱吃蕉!”
  这缺德话立刻惹得那人动怒,扑上去打成了一团。
  然而再怎么闹腾,也能看出这是在玩闹。明明不是一个村的,却能如此亲密,着实让几个新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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