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简直瞬息万变,炮声一刻都没停,那西洋船队堪堪躲进了叛军队中,情势就又出现了变化。左翼敌军的左翼浩浩荡荡压了过来,而且旗帜混杂,一半是赤旗帮的,还有一半竟然打着龙虎沙的旗号,竟然一副阵前倒戈的模样。
这巨变,自然也引动了联动效应,叛军立时出现溃败,搅在其中,简直四面八方都船,而且再也难分辨敌友。也是到此刻,那西洋舰队的指挥官真的急了,顶着炮火高声叫喊,想要让他麾下这四条船赶紧脱离战场。
可惜,他们迟了一步。敌人不是来自身前身后,而是恰恰相反,来自身边。原本还护卫在旁的叛军船只,竟然调转船头撞了过来。这一下,就把四条船的阵型给撞散了,还有一条舷墙破损,有沉没的可能。
这可不是临阵反戈了,而是埋伏在叛军中的暗子。沈凤又怎么可能乖乖任奸细在自家岛上横行,却不做反制呢?而这一撞,也选在了绝佳的时机。那支西洋舰队再也无法分辨敌友,开始拼了命的想要离开。
任何猎物在逃命时挣扎都是最厉害的,这一下,他们的舰炮对着的可就不是赤旗帮了,而是不分敌我,只为开路。
这一下,围在西洋舰队旁的叛军算是倒了大霉了。谁也找不到上司,谁也不明白战况,连说好的盟友都倒戈了,究竟该如何是好?
若是碰上旁人也就罢了,红毛番子的船上可是有炮啊。为了活命,一半人发了疯的想跑,另一半却也发了疯的抢攻,只盼着能让跳帮冲上番子的甲板,让他们不得好死。
这一锅粥越打越乱,赤旗帮反倒渐渐停止了炮击,开始指挥船队进行包抄,不只是这群乱战的家伙,更有那支想要逃离战场的叛军大队。
在一阵天昏地暗的殊死搏杀后,西洋舰队终于脱出了重围,然而定睛看去,他的前后左右都成了小船,密密麻麻,不知其中有多少会纵火冲来。更远处,大船的交战似乎也要分出胜负了,面对敌人的炮口,一船受损,一船被俘,还有两船的伤兵,那红发的舰队指挥迟疑许久,还是命人挂出了白旗。
当然,真正结束这一战的,还是沈凤的到来。依旧是那条晃晃悠悠的小船,也依旧是坐在太师椅中的惫懒身影,然而在他背后的,是几十条刚刚结束了海港大战,歼灭了敌军偏师的青凤帮主力。旌旗招展,鼓号齐鸣,战局也就没了悬念。
第二百五十一章
沈凤来的足够及时,也拦住了想要撤退的敌酋,然而叛军的溃败已成定局。一百头猪满地乱窜还难逮呢,何况是拼了命要逃的大小船只?如此一来,无形中也就加大了围剿和打扫战场的难度。
当然,这些跟赤旗帮就没什么关系了。配合青凤帮堵住了敌军旗舰,结束了正面战斗,伏波就先率部返回了金山岛。
这一仗虽说打的干脆利落,但是伤亡并不算小,特别是舰炮对轰带来的战斗减员。就算赤旗帮的船上都有卫生员,也要尽快进行救治。好在青凤帮也是积年的大帮派了,帮中的大夫颇为擅长治疗金疮伤,才算没有耽搁。
等伏波从伤兵营出来的时候,沈凤也回到了岛上。折腾了一整天,就算大半时候坐在太师椅上,此刻他的脚步也难免有些虚浮,然而脸上的笑意却分毫不减,开口便道:“这一仗当真痛快,贼酋已被拿住,叛军怕是再难掀起风浪了。”
对于这战果伏波并不意外,青凤帮快速结束港口的战斗,恐怕也是为了堵住叛军首领,她在意的只有一点:“这伙人是怎么勾搭上长鲸帮,有什么后续打算,还要烦劳沈兄探查清楚。”
“这个自然。”沈凤微弯的笑眼里,多了些嗜血的狠辣。这次能让他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少不得也有长鲸帮作祟,他算是尝试到了伏波之前吃过的亏,对上宁负那狗东西,当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就算不能立刻血债血偿,能挖出些消息也是好的。
不过此刻不是惦记这事的时候,话锋一转,沈凤道:“能留下那几艘红毛番的船,也亏得赤旗帮的兄弟拼死应战,恐怕也伤了不少人。青凤帮自当出钱出力救治抚恤,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就是态度问题了,不论战利品要怎么分润,友军付出的牺牲都是要放在心上的。沈凤也无愧于海上大豪的身份,该爽利的时候,可半点不会吝啬。
伏波也不虚让:“有十几个重伤的,一时恐怕没法挪动,还要在岛上修养些时日,烦劳沈兄照料一二。至于龙虎沙,吾等恐怕就帮不上忙了。”
这也是应有之意,虽说此战打的干脆利落,轻轻松松就剿灭了叛军,但是前面诱敌和布置还是花了不少的工夫。而清扫叛军余孽,夺回龙虎沙需要的就是水磨工夫了,没个把月是搞不定的,她可没时间留在这边折腾了。
沈凤颔首:“龙虎沙那边的破事,何须你费神。只是那群红毛番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话的含义可就多了,伏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然得好好审讯一番。”
沈凤呵呵一笑:“只是审讯怎么行?我这伤可不能白挨了。”
此战之前,两人就谈妥了西洋船的分配问题,然而船和炮可以给,人却是两说。报仇雪恨,索要赎金,打探消息,乃至谈些买卖,从他们身上能榨出的东西可太多了,沈凤这样的聪明人岂会放过?而且他还有极为充足的理由,一个海上大豪想要报复,难不成旁人还敢阻拦?
这也是伏波没法拒绝的理由,她倒是敞亮:“沈兄乃是苦主,自可随意处置俘虏,只是得留些人,好叫我把船开回去。”
赤旗帮里可都是硬帆船,想要把这几艘软帆的风帆船开回去,就必须用原装人马。这话也不算出奇,而且给足了沈凤面子,他却哈哈一笑:“既然都要处置,何不一起呢?免得有些事情还要问上两遍。”
这支西洋舰队跟长鲸帮脱不了关系,其中详情不论是她还是沈凤,肯定都要打探清楚,这话按理说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而一起审讯,意义就大有不同了,问什么问题,怎么处置俘虏都有讲究的,看来沈凤也猜到她亲自前来的原因了,这支舰队对她而言的确不同寻常。
然而再怎么聪明的人,也猜不到她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伏波笑道:“既然沈兄有心,我自无不可。只是打了一天的仗,不如先休整一番,等明日再来审讯。”
沈凤闻言立刻道:“别跟我客气,你赶紧好好歇歇,有啥需要的,尽管吩咐杨青就好。”
明明都快站不住了,还要说些“怜香惜玉”的场面话,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伏波也不戳破,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两人自去安置部众,养精蓄锐去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沈凤才派人来请。
“伏帮主昨晚歇息的如何?”休息了一晚上,沈凤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加之一战大胜,更是满面春风,几乎瞧不出病容了。
这话看似关心,却难免轻佻,跟在后面的李牛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伏波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解了桩心事,自是一夜好眠。”
这话多少有些意有所指,沈凤倒也干脆,哈哈一笑:“那是,除了心头大患,当真让人神清气爽,今天可得好好出一口气。”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牢里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先过去瞧瞧吧。”
青凤帮可是标标准准的海盗出身,少不得做一些绑票的买卖,因而岛上还是盖了牢房的。此刻早就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布置的跟衙门里的公堂相差无几,专供两位帮主拿人审问。
分左右就坐,沈凤先开了口:“倒不是我存心报复,只是审问嘛,少不得要见点血。隔壁就是刑房,等会儿若是吵闹起来,伏帮主可别见怪。”
伏波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标准的震慑法,挑几个放在一边行刑,这边则正正经经的询问,旨在攻破敌人心防。不过这法子略显简单粗暴了,若是有宁死不屈的骨气,何必举旗投降呢?都成了俘虏,生死拿捏在手,哪用这么麻烦。
不过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些,便随意点了点头。沈凤立刻高声叫道:“把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就见两人被拖拽着带进了门。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壮的大汉,红发绿眼,满脸虬髯,可能是海上漂的太久,皮肤都被晒成了红棕色,愈发显得粗野,应当就是舰队的指挥官了。另一个则身形矮小,皮肤黑黄,显然有些南洋血统,估计是船队雇的翻译。
没有废话,两人被踢到在地,那通译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红毛番子倒是两眼瞪得溜圆,似乎是没想到屋中还有女子,目不转睛的看了过来。
这眼神让李牛火气,立刻一脚踹了过去:“看个屁!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伏波并未阻止,这次李牛手下可是伤了不少人,面对俘虏心底肯定也是有火的。沈凤也不怪他如此鲁莽行事,反倒转过脸看向那通译,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那通译浑身发着抖,陪着小心道:“小的乃是鹦鹉国人,祖上也是黎族,会些上邦言语,这才陪着跟着番子出海,讨个生活。”
鹦鹉国是哪里,伏波还真没概念,不由看了过来。沈凤笑着解释道:“鹦鹉国就在小爪哇旁,国不大,又产鹦鹉,这才得名。他们应当是海峡那边过来的。”
说着,沈凤又指了指那被李牛一顿老拳,正淌着鼻血的壮汉:“他呢,是从哪儿来的?”
“自大洋那边来的,其国名叫西塞,听闻他还是个将军……”
那通译答得到快,沈凤却冷冷一笑:“谁问这个了,他的船队是打哪儿来的?”
那通译更害怕了,赶紧改口:“是,是爪哇来的。他们占了个小岛,也是今年才得了机会,过了海峡……”
沈凤还想问什么,伏波却突然开了口,直接开口对那船长道:“你叫什么?”
这一问,倒是让舰队长愣了一下,一旁通译赶忙叽叽咕咕了几句,他才抹了把脸,大声的答了什么。
那通译连忙道:“他是夷人,名字有些怪,叫兰斯。”
伏波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字,而是他说出的话语。那发音不像是西班牙语或是葡萄牙语,而更近似于拉丁语的古老变种。一个说拉丁语的凯尔特人,所谓的“西塞”,究竟是哪个国家呢?
其实在见到那艘船时,伏波心中就有了准备。这个世界跟她所在的截然不同,既然中原都能变出一个“大乾朝”,西方自然也可以重画疆域,变得跟她记忆中截然不同。没有了“佛郎机”,也没有了“尼德兰”,更没有了她能听懂的英语、法语,在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里,又能找到多少她熟悉的东西呢?
见伏波只问了一句就停了下来,沈凤挑了挑眉,突然笑了:“倒是个好名字。那敢问兰将军,我肩上这伤,还有青凤、赤旗两帮的血仇,又该用什么来洗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沈凤那张脸,一旦笑起来是真没话说,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嘴角微翘。然而此刻,那传译根本笑不出来,浑身跟打摆子一样,跪都跪不住了。海上大豪想要报仇,手段该是何等的狠辣,想想就让人胆寒。
然而被人盯着,他也不敢耽搁,哆哆嗦嗦把话转给身边人,那位名叫兰斯的船长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急急说了些什么。
“兰将军说了,他愿意用出二千西塞银币买自己的性命……”那通译害怕对方不知汇率,还补了句,“西塞钱重,一个银币就有十两呢!”
二万两白银买一条人命,放在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了。况且海盗向来是要钱不要命的,人都死了,报仇难不成还能让死人活过来?当然是索要点赎金更划算。估计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才会举旗投降,而不是死战到底。
沈凤闻言却笑了:“我损兵折将,又差点身死,难不成只值几万两?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跟长鲸帮搅到一起的,还有多少兵力,是如何打算的?”
那通译照常翻译了过去,而这次,那位船长并未作答。这也不奇怪,毕竟沈凤问的可是他们军中的机密,千里迢迢跑到东方,能够依靠的恐怕也就只有自家兵马了。若是把底子都给泄露干净了,要如何自保?
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那通译都急了,自顾道:“我听他和叛贼说过,要占了金山岛,在泉州做生意。”
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话,反正那红发汉子嘴巴抿的死紧,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凤浑不在意,对那两人道:“无妨,软的不吃,也可以来硬的嘛。”
说罢,他就挥了挥手,亲卫立刻把几个番子拖了进来,扔进了一旁的刑房。两间屋子是连着的,刑房的门并没有关上,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几个汉子被吊了起来,开始用刑。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鞭打杖责了,而是锯钻凿锤应有尽有,那惨叫声和焦糊的臭味,简直让人寒毛倒竖。
通译直接吓尿了,语无伦次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把他能记起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那红毛汉子则脸色煞白,也开始抖了起来,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却始终没能张开嘴。
沈凤也不在乎两人的反应,反而颇为关切的对伏波道:“屋里有些吵闹,要不要出门透个气?”
伏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你继续审便是了。”
在折磨敌人这件事上,人类的“进步”可从不会缺席,不说她接受过的训练,只是亲眼见过的场面就不在少数。何况比起这些,战争中平民遭受的残害才是血腥暴虐,惨不忍睹。
见她是真不在意,沈凤笑了起来,扭头对手下吩咐道:“既然他不肯说,就伺候一番吧,换个骨头软的继续审。”
那亲随闻言,立刻冲了上来架起那红发番子,对方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了起来,旁边通译吓的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不住的叩头。
就在那人即将被拖进刑房的时候,伏波开口了:“他知道的事情肯定更多,不妨再审审。”
这时候要是还不明白,她就算白来了。审讯嘛,肯定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既然沈凤要喊打喊杀,她就该从旁劝阻了。
见她这么上道,沈凤故作姿态的“咦”了一声:“没想到伏帮主如此仁善啊,也罢,只要肯开口,也不是不能通融。”
伏波知道这家伙在演,也不在乎,直接对通译道:“告诉他,我们只跟长鲸帮有仇,跟西塞几无瓜葛,只要老实交代,能留他们的性命。”
通译哪敢迟疑,立刻把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对方。自觉死里逃生,那红发船长也不再装腔作势了,老老实实交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