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想起了当初见面时,从这小子手里买来的胡椒。难道他已经打算做胡椒的买卖,还想拉青凤帮下水了?开什么玩笑,他们的势力又不在南边,更别提还要直面长鲸帮那群凶人,就算是帮主也不会这么疯啊!
不敢接话,杨青干笑:“帮主大才,短短时间就有如此基业,想做南洋的买卖,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这马屁拍的不尴不尬,显然是不想多谈。伏波哪会轻易放过,只谦逊了两声,又围绕着胡椒生意打起了转。这下杨青真是坐都坐不住了,生怕一个不好露了怯,或是真被这小疯子惦记上,想借他的手跟长鲸帮干起来。要知道合浦附近可是长鲸帮的地盘,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那边惹事啊!
于是好好一顿饭吃的快出了三倍,草草用罢饭,杨青根本不敢多呆,直接就起身告辞。伏波自然盛情挽留,对方却把脸都笑僵了,直说肩负重任不敢耽搁,飞一样的上了船,连点淡水都没补给,就带着人溜了。
直到那挂着青旗的船队走的远了,伏波才呼了口气:“这下青凤帮应该不会打咱们的主意了,你们尽快收拾收拾上路吧。在番禺多呆几天,别跟他们撞上了。”
严远也是半途察觉了伏波的意思,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功夫花在胡椒上,只是想尽快扫平海域,控制附近航道,说这番话应当只是让青凤帮那个头目心生误会,以免碍事。然而话虽如此,见到小姐跟青凤帮的人谈笑风生,还是让他心底不太舒服。
明明别的时候,他都对小姐佩服之至,也明白她是个杀伐果断,才干过人的奇女子。偏到了这种时候,就会记起这是未出阁的小姑娘,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野男人拐了去。
难怪当年军门会把小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大门都不让出。唉,明明还没娶妻生子,自己怎么也有这种老妈子似地臭毛病了。
把心里那些烦躁压了又压,再把一肚子劝说的话统统咽回肚里,严远这才摆正了姿态,恭谨应是。
隔日,没再耽搁,船队也离开了海岛,向着番禺而去。
第七十章
一直守在大营,在县里搅风搅雨的李牛终于等到了岛上传回的消息,当得知又获得了一场大胜,三四百人都攻不下寨子时,他兴奋的直拍大腿:“还是帮主厉害!这群蠢货还想夜袭,也不看看对付的是谁!唉,要是我也在就好了……”
李来赶紧凑趣道:“可不是嘛。要是阿叔也在,哪还有那姓严的出头的机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牛就把脸板起来了:“混账东西,这话也是能乱讲的?你们都把嘴管好了,别给我胡扯!”
李来都被骂懵了,呆呆道:“阿叔,不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换我可没法把那几条船都拿下!让严远领旗舰的可是帮主,也是你能嚼舌头的?这样的话以后一个字也别往外冒!”李牛斥道。
李来这才反应过来,背上汗顿时就下来了。他都没注意到,自家这表叔虽然整日叽叽咕咕不待见严远,但是从来没有质疑过帮主的安排。不论是之前让严远打二王村,还是听到他领船队剿匪的消息,都是毫无怨言。反倒是自己一时大意,说错话了。
嘴张了又合,李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是小子糊涂,以后一定对严头目恭敬些。”
李牛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这倒不必,该怎样还怎样就行。他一个新来的,手段又如此厉害,若是咱们凑上去亲近,帮主该怎么想,下面兄弟又该怎么想?不过这事儿面上摆个姿态就行,绝不能对帮主的安排指手画脚。你要牢牢记住,对咱们有救命之恩的是帮主,别在这上面犯糊涂就行。”
听到这话,李来才算恍然大悟,心中也升起了钦佩:“还是老叔想的明白!”
李牛哼哼了两声:“咱们现在都有三条船了,以后肯定也能成个‘旗主’,大好前程,不小心点怎么行?以后说话做事多过过脑子,别跟我一样真掉坑里了才后悔莫及。”
李来这次是心服口服,他总觉得表叔有些骄横,做事瞧着不怎么靠谱,却没想到人家心底跟明镜似的。比起这位老船长,自己果真还是太嫩了。
定了定神,李来试探着道:“那这次招兵的事情要怎么办?”
李牛反问:“帮主有什么交代吗?”
“帮主只说了不能强人所难,还有招来的要能经得起操练才行。”李来想了想又低声道,“这事是严头领提起的,孙头领则说钱粮不够,最后是帮主拍板让招兵的。”
这就是各自立场了,李牛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嘿嘿一笑:“去把催账卖粮的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
眼瞅着就要春耕了,也到了归还之前赊欠的时候,东宁县沿海的几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收拾海货,盘点库房,琢磨着够不够还账,又能换来多少钱粮。
沙口村,村长张老汉坐在家中,不住地搓着膝盖,眼巴巴朝外面张望。他这是在等人,等的望眼欲穿了。
去年海边突然冒出了个叫“赤旗帮”的大船帮,不但上门收海货,还赊给了他们三十石的米粮。这还不算完,这帮人竟然还带动了不少村子一起抗税,让官老爷都让了步,撤了那坑人的盐税。这是多大的恩德啊!张老汉早早就把还账的海货备好了,就等人家上门。
然而好好的事情,最近又生出了变化。先是传来消息,有个村子吃里爬外,想要陷害赤旗帮,结果被人家打了门来,把村长族老都给杀光了,还把他们的家财分给了村人。这消息可让不少村子都提心吊胆了一阵,张老汉却觉得都是报应。人家好心救你,你倒是反咬一口,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打杀了还等什么?人家只杀了几个村老,已经是开恩了。
可是没过几天,再次传来的消息就让张老汉坐不住了。赤旗帮竟然打败了罗陵岛的贼匪,占下了那个岛!这,这不会是吹出来的吧?
出身渔村,张老汉平生最怕的就是海盗。这群狗娘养的不是上岸作乱,就是四处作恶,闹得人都不敢下海捕鱼了。现在被人剿了,可不是大快人心!
然而高兴归高兴,张老汉心底又泛起了嘀咕。这赤旗帮占了罗陵岛,势力肯定变得更大了,又能对付官府,又能对付贼匪,这样厉害的船帮上哪儿找啊?光是赊粮就能让人家出头,若是村里有几个人入了帮,他们不也算有了依仗?
这念头是越琢磨越让人心动,张老汉还记得上次跟他一起去大营的时候,那个南头村来的就是没钱还账,派了些人给赤旗帮打杂,听说也有人上了船,入了帮呢。这样的好事,怎能只让一家独占?他村里青壮可也不少,挑上十几个过去投靠,不比什么都强!
这心思一起来,张老汉就坐不住了,早早跟几个家说了此事,也寻了一群肯出去打拼的儿郎,一切都谈妥了,就等船队上门了!
可是这一等就是好几天,真是讨账的不急,欠债的都快急死了。难不成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正枯坐发愁,就见个小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叔爷,船来了!赤旗帮的船来了!”
张老汉噌的一下就蹦了起来:“快快快!咱们迎过去!”
结果赤旗帮的船刚刚在岸边停稳,就见一堆村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就差没敲锣打鼓,夹道相迎了。
来的管事还是上次那个,下了船,见到张老汉就笑道:“怎么都守在这儿了?可是没钱了,盼着我们来收鱼啊?”
张老汉赶紧陪笑:“哪里的话,我等是盼着赶紧还上去年的赊欠啊。赤旗帮可是救了全村老小,不赶紧还钱,老汉我心头不安啊。”
这么急着还账的,还真是少见,那管事哈哈一笑:“那就不废话了,三十五斤虾干、干贝顶一石米,咸鱼是五十五斤换一石,马鲛要贱一些,六十斤换一石。这可不是我们压价,开春都是这个价的。你们之前借了三十石,还要多加三石作为息钱。”
张老汉连连点头:“不贵不贵,价钱合适,还是我等沾了光呢!”
这价钱可比卖去鱼档强多了,他怎会不明白?更别说人家还能提前赊粮,让村人免去了借那些断头息的后患。只添一成的息钱,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那管事满意颔首,又宽慰了句:“以后附近就没有贼寇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下海,鱼恐怕得多捕点,回头鱼价估计还会降。”
没了贼寇,渔民们又能下海了,鱼价肯定是要跌的。然而张老汉在乎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没有贼寇”这句,他两眼放光,赶忙问道:“老儿听说是贵帮剿了那群贼寇,也不知传言是不是真的。莫不是以后这片都归你们管了?”
对方立刻扬起了下巴:“这还有假?赤旗帮所在,哪容得贼子们嚣张?”
看着那些身穿灰黑的衣衫,腰系红色布带的船员,张老汉只觉心都痒了起来,赶忙凑前两步:“管事,我村里也有些壮实的孩子,能不能也入帮啊?倒不是为别的,这不是得知恩图报嘛……”
谁料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眼,摇头笑道:“赤旗帮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老丈不必如此。”
张老汉心中咯噔一声,赶忙打了下嘴:“是老儿糊涂,说错了话。就是村里养不活这么多人,想跟着出去见见世面,混口饭吃。”
“海上行船,可是要拼命的,力气不够、身量不足,要来也没用。”那管事伸腿踢了踢面前的粮袋子,“瞧见没,这样一石米的袋子,抱着走上百步,才有资格上船。”
张老汉两眼瞪得溜圆,那可是一石米啊,能是轻轻松松搬得动的?然而他带来的村人里,已经有个小子叫了出来:“大哥,能让我试试吗?”
那管事打量了他一眼,让开了一步,还不忘叮嘱:“得抱着走啊,背着、扛着都不算数的。”
那小子却不惧,立刻冲了上来,吭哧一下就把袋子抱在了怀中,大步向前走去。他也是过下海,挑过鱼的,很是有一膀子气力,也是最先答应村长,想入赤旗帮的。这样的机会放在面前,哪能错过?
谁料信心满满,一鼓作气走出了五十多步,怀里的粮袋子就开始往下出溜,手臂又酸又涨,抖得厉害。又走了十来步,连带腰腹和腿都抖了起来,简直跟抱了块火炭一样,沉得烫手。气喘如牛的又坚持了几步,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扑到在地。
这一下,船上的汉子都哄笑了起来,那管事也摇了摇头:“老丈,这可不是不给他机会啊。”
张老汉哪能料到会是这样,只觉得肝儿都颤了起来,恨不能脱下鞋子抽那小子一顿。这是逞强的时候吗?你一个人搬不动,把其他人的门路都给堵了!
可是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愈发坚定起来。这样挑剔的规矩,能上船的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难怪能把那群贼寇杀的大败。若是能混进去,岂不更稳妥了?一咬牙,张老汉道:“那能不能再赊一笔米粮,我用这些小子的劳力来抵!”
这是去年南头村赊账的办法,他们照着学就行了!
谁料那管事还是摇头:“贵村又没遭难,这样可是不行的。”
张老汉急了:“村里真是养不起了,贵帮就带走几个吧,哪怕当个苦力也行,给口饭就成!”
只要混进赤旗帮,哪怕不上船,那也是有靠山的人啊!换粮食他是不指望了,能进去就行!
这话倒是让对方沉吟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赤旗帮也是想在县里做长久买卖的,既然老丈说都到这儿了,再推辞也不好。这样吧,人可以带去,到了营中帮着做些杂活,练练身板。就只管饭,不给钱,三个月后若是能练出来,或是人聪明听话,就留下了。不行的还给你们送回来。”
张老汉大喜,连连点头:“多谢管事!快快,都来跟管事行礼!”
那管事赶忙摆手:“这也是看在乡人的面子上,不必如此。只是到了地方记得安分守己,别坏了帮中的规矩,若是犯事,那可真是会掉脑袋的。”
张老汉哪有不答应的,立刻道:“老儿晓得!这些娃娃都是听话的,只管往死里操练,不必客气!”
“若真是上了船,打打杀杀,有要出海运货,还是有丧命的可能呐。”那管事又补了句。
张老汉一拍大腿:“打鱼还会淹死呢,这些老汉都懂,小子们心里也有数,管事放心,贵帮的恩情我等绝不敢忘!”
见话都说清楚了,那管事也不再阻拦,让张老汉去取海货来,赶紧换了米粮,好带人离开。一颗定心丸总算吃了下去,张老汉笑的跟朵菊花一样,喜滋滋催人搬货,又小心翼翼地叮嘱了半天,让那群小子乖乖听话。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机缘,到了营地,可不敢有分毫怠慢啊!
随着赤旗帮一村村挨着收账,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渐渐收拢了一批不必花钱还死心塌地投奔的青壮,岸上的大营再次充实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一、二、三、起!”
两个黢黑干瘦的青年人同时绷紧了腰背,把沉甸甸的担子扛了起来,快步向着码头走去。从大营到码头的地面早就平整过了,夯实的土路走起来不会硌脚,也不像沙地那样使不上力,只是搬些货物,对于这些干惯了重活的渔家子弟又算得了什么?
“接住!扶稳了!好……”
把担子挑到码头,自有人接过了往舱里送,他们则要折返回去继续搬货。仓库如今都安置在营中,进门时总是能看到营门前那座高高的土丘。听人说这玩意叫“京观”,里面都是敌人的尸首,外面就覆了一层土,挨得近了还能闻到血腥气呢!当然,也没人敢上去闻就是了。
刚来那几天,埋尸首的京观和营门上吊着的脑袋可吓坏了不少人,但是呆的久了,惧意就消散了,反倒越来越觉得这大营厉害。百来个贼寇都够踏平几个村子,顺便攻打县城了,放在赤旗帮面前却不过是土丘一座,那他们呆在营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又搬了四五趟,上午的活儿就算干完了。所有装卸货物的杂役都匆匆往回赶,营里规定中午还有一顿饭呢,虽然只是稀粥,也比一直饿着肚子挨到晚上要强啊。
隔着老远,一股饭香就飘了过来。有人忍不住叫道:“这煮的是啥?这么香!”
“怕不是肉粥!营里给肉了!”旁边那个已经拔腿跑了起来。
一群人乱哄哄冲去了餐房,果不其然,已经有不少人抱着碗狼吞虎咽,吃得开心。打饭的见到又有人来,吆喝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