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问懵了,钟大亮愣了半晌才小声道:“为啥要选头目?肯定是跟着帮主走啊……”
听到这话,钟平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咱们赤旗帮是帮主建起来的,自然要跟着帮主走。可以见机行事,但是该听谁的心里要有数,别忘了本。”
钟大亮如今对这话可是没有半点异议了,立刻点头称是。
杀敌夺船的一场大胜,人人头上都有不少功劳,领了赏,正了名,可谓皆大欢喜,然而议事的众人却没那么轻松。
“东家,既然拷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咱们就要尽快增加人手了,壮大船队了。现在操船的水手都不够,如何御敌?”严远这两天也没闲着,拷问了不少俘虏,想尽了办法打听陆安为何这么看重罗陵岛,结果一无所获。既然没法获得敌人的消息,就只能加强自身了,人手始终是个要命的问题。
如今赤旗帮的船队已经扩张到了十八艘,还有五艘有待修缮的大小船只,这些船想要出海,起码也要四百多人操持,若是按照战船安排,人手翻上一倍也不奇怪。像那艘准备作为旗舰的三桅船,最少就要一百人才能在海战里发挥作用,可是现在赤旗帮才有多少人?还有两个营地等着扩建,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马上就要到收账的时候了,李来你带船回去,帮着阿牛一起收卖粮海货,顺便招兵。”伏波对于这事早有计较,直接吩咐道,“如今赤旗帮的名头也打出来了,那些受了恩惠的不可能不意动。东宁是咱们的根本,收拢乡人才最可靠。”
这话听得李来连连点头:“东家说的是,咱们给他们赊粮,帮他们抗税,连鱼都要帮着卖,为的是什么?但凡有心,都该知恩图报才是。”
这话说的糙,但是道理是对的。渔家出身的,向来不被人看在眼里的,禁海禁的当真是谁都能欺负。现在赤旗帮着他们脱困,给了他们生计,哪个能不感恩戴德?就算没有那份心,也该知道投靠个势大的船帮会有多少好处吧?这些渔民可是天生的船夫,又敢打敢拼,操练起来就简单多了。
严远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在心底苦笑,他还真是转不过弯,没把身份摆正。当年剿匪时,可不就是一窝一窝的出贼匪吗?只要一地冒出个大海盗,不知多少乡人会竞相投奔,更别说他们还拿二王村杀鸡儆猴了一番,恐怕会有村子刻意派人加入赤旗帮,以示恭顺。一县的人口就算再少,三五百人还是能征到的。
想清楚了,严远就道:“若是如此,最好再招四百人。船上安置一部分,岛上也要多些守兵。”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孙二郎就皱起了眉头:“再多四百人,咱们就养不起了。如今库中的钱粮已经不多了,还要安置人在岛上定居垦荒,一两年内恐怕都难有产出。找来了人还要练兵,负担实在太重。还是先减少战船的数量,以运货为主吧。”
赤旗帮终归是个船帮,而非匪帮,养那么多兵有什么用?再说了,他们又不劫掠商船,来钱的途径就更少了,哪能如此大手大脚?
这种话可太熟悉了,掌兵的和管粮的经常闹出这种矛盾,每到出兵前势必要扯皮一番才行的,严远耐着性子道:“咱们占的可是个陆家都看重的岛,方位又这么好,谁不垂涎?若是不扩军,不多弄些战船,根本就守不住。而且岛上将来会按府兵设置,会有大批青壮闲时耕地捕鱼,忙时跟着一起出海,操练是必须的,钱也不能吝啬,将来肯定是有好处的。”
养兵哪有不花钱的,再说了,帮主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个船帮,还想扫荡沿海的贼寇呢,没有强大的兵力,如何能做到?
“那钱从哪里来?”孙二郎也不反驳,直接问道,“等库里的粮食吃完了,难不成要去抢吗?一人每天少说要吃一斤粮,养一百人,一个月就要吃掉三十多石。你张口就说添四百人,吃饭的嘴就直接破七百了,一个月就是二百多石。还要配备兵器、衣裳,要建屋舍,还要有人做饭,妇人杂役不能少,工匠也不能缺吧?这又是多大一笔钱?新一季交趾稻还没下来,大营也供不上啊。”
这次攻打罗陵岛,是占了不少便宜,但是坐吃山空又能撑多久?而且之前去合浦的时候,只拉回来了一千五百石的粮食,这些可是要发卖换钱,要给各村赊账的,就算他们三家暂时不要分润,又能剩下多少粮食?
严远顿时哑然,他是带过兵不错,但是不管钱粮啊。可是账再怎么算,兵力不够也是个大大的隐患,这事是不能迁就的,稍一让步就是生死之别了。
无奈,严远转头看向伏波:“东家,要不再跟陆公子讨些好处?”
占下这岛,可是陆俭的提议,既然有这么个大金主在,就得好好压榨一番。
伏波却摇了摇头:“太依赖别人,总不是好事,现在人家估计就等咱们去告饶呢。不单是岛上,就连大营也要有所准备,以后陆俭会把粮道开到番禺,甚至更远的地方,咱们能弄来的粮食也未必有保障了。”
孙二郎心头一惊:“东家是因此才在东宁收粮的?”
若是陆家那边的粮食没法保证,东宁本地的出产会渐渐重要起来,只有买入足够的粮食,才有可能调动一地的粮价。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收买人心,挤兑其他本地粮商,没想到还隐藏了如此玄机。
“没错,这也是一方面的顾虑,如今赤旗帮壮大,也不能光依靠粮道了。”伏波想了想,吩咐道,“钱粮既然暂时能支持,兵力还是要放在首位,但是操练的方子得改一改。如今这条航道已经没人能比得过咱们的船队,可以分出几条船往来运些货物,船队里老兵新兵掺杂,多跑上几趟,熟悉掌船和列阵。如是遇到了贼匪,还能上阵试试手。等跑了几次之后,就进行轮换,开始陆上和接舷战的操练,如此一来两边都不会耽搁。”
这话让孙二郎等人心头都是一松,他们当初也是这么练出来的,知道这法子管用。而且还能继续运货,至少入账的钱有所保证。
严远却还有些担心:“那剿匪呢?兵力不够,战力不强,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遇到小股的贼寇,要尽量吸纳,让其成为赤旗帮的一员或者是外部助力。遇到大股的,则要探明白了敌情再决定怎么打。从罗陵岛到番禺,大小岛屿不知多少,更别提岸上村落,处处都能隐藏贼寇,不摸清楚情况,如何应对?咱们以后也要派出些船,沿岸卖粮收鱼,乃至卖一些渔村里必备的货物,借此打探敌情。”伏波看向严远,加强了语气,“阿远,我等是船帮,不是官兵,你要牢牢记住。”
严远沉默片刻,方才点头:“东家放心,我记住了。”
这跟他所知所学可大大不同。官兵剿匪,肯定是抓小放大,小股贼寇都要剿灭干净,大股则考虑招安,用他们来整顿海疆。但是换成了船帮,事情就变了模样。小股的贼寇只要吸纳了就是助力,大股的则是死敌,是要争夺地盘,不死不休的。若还按照当年的法子来办,兵力自然不够,但换个思路,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见众人都没了异议,伏波就让他们下去安排,只留下了严远一个。等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了,她才问道:“阿远,我父亲当年的下属,可还能再找来几个?岛上事情太多太杂,需要帮手。”
严远心头不由一痛,低声道:“我当初是走的早才没被牵连,其他亲信多已蒙难,不是被害就是被抓,恐怕很难找到得用之人。”
伏波闻言不由在心中一叹,这也是可以预见的,要不是没人可用,原主身边怎会只跟着一个老仆,遇害身故,换上她这个幽魂?
沉吟良久,伏波才道:“这次你跟着船队到番禺转一圈,查探贼寇之余,也打听一下那些被抓的如今关在哪里,能不能营救?”
听到这话,严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重重点头:“小姐放心,我定会好生打探。”
第六十九章
安排完毕,属下们就要分头行事了,最先离岛的就是李家那三艘船,准备回大营协助李牛,处理沿岸的收货和征兵事宜。商船则选了林猛带队,共六艘船,如今还不到新一季交趾稻收割的季节,派去合浦的船也不必太多,还是以练兵为主。严远则会带着旗舰随商船一起前往番禺,探查敌情,打探消息,顺便也采买一些岛上急需的货品。
这么算来就要派出十艘船,人也要带走大半,剩下的将由伏波亲自领着操练,顺便帮孙二郎修建营寨。
然而还没等运货的船队启程,岛上就迎来了客人,还是个认识的家伙。
“这不是杨掌柜吗?可是许久未见啊,这是要带船去合浦?”伏波亲自迎到了码头,笑着招呼道。
来人正是番禺城那个杂货铺的年轻掌柜,应当也是青凤帮的头目之一,此次带了六艘船前来。如今两帮明面上可是盟友,对方要登岛,伏波怎会拒绝?
见了伏波,杨掌柜也是满面笑容:“正是去合浦拉货,东家吩咐了,让我来岛上看看,若是有什么为难处,也可帮上一把。”
“沈帮主有心了,我这边还能应付过来,就不耽误贵帮的大事了。”伏波笑得坦然,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看来放走二当家是沈凤故意而为。
赤旗帮人手不足,他可是心知肚明,却故意在正面战场放了水,放跑了七八条船。若不是伏波尽快收束兵力,召来船队,区区两条船四十来人,哪能挡住敌袭?更别说岛上还有一堆降兵,也是个要命的隐患。这一招颇为阴毒,还专门派了她认识的人前来,不就是想施恩一番,顺道占点便宜吗?可惜沈凤也没料到,她能这么干脆利落的解决敌人吧。
那杨掌柜半真半假的哈哈一笑:“瞧着码头上停的那些船,就知道伏帮主能耐过人,兵强将勇,哪还有小子出头的份儿?故而就厚着脸皮来蹭顿饭了。”
“哈哈,这个好说。我也是答应过沈兄的,若是青凤帮路过鄙岛,肯定要好生招待。杨掌柜里面请!”伏波立刻摆出了邀请的姿态,请对方入寨。
杨青是真想打探罗陵岛的虚实,哪会放过机会,大大方方跟着走了进去。
此刻寨门前的坑道已经做了填埋,早已看不出那副修罗场的模样,倒是挂在杆子上的脑袋又多了好几颗。
杨青一眼看去,便啧啧赞道:“这是把那群贼头一网打尽了啊?”
伏波道:“三个当家,十二个头目,算是除了后患。”
杨青脚步一顿:“那二当家果真被帮主杀了?这可是好事啊!此人狡猾,当时我们费劲心思都没拦住。”
“也亏得没拦住,这才让我多赚了几条船。”伏波呵呵一笑。
杨青也凑趣的笑了起来,心底已是惊讶万分。他是去合浦运糖的不错,但是帮主是真给了命令,让他伺机行事。谁料跑来一看,哪有什么“机”啊?人家都把罗陵岛扒皮拆骨,吃干净了。十来条船,如此干干净净的营寨,还有一群群身着同样衣衫的帮众,他都分不清这是赤旗帮原本的实力,还是吞下罗陵岛的所得了。更要命的是,他也没法分辨,这两个答案哪个更让人惊惧。
不过这番敲打倒是让杨青安分了不少,入席后也是客客气气,连身上痞气都收了不少。伏波反倒笑着道:“之前你家帮主把岛上的酒水都给顺走了,只能委屈杨掌柜喝些热汤润润喉了。这边鱼虾不少,煮的汤当真鲜美。”
杨青赶忙道:“伏帮主何必客气,小子名叫杨青,只是东家手下打杂的,可当不得掌柜。”
都来半天了,你才想起来自己当不得掌柜?伏波不动声色道:“阿青不嫌弃我这里饭菜粗鄙就好。等到下次来,定然准备些更好的。”
杨青笑道:“都是海上飘得,能吃口热饭就知足了,遑论帮主还弄了这么多菜,小子倒是沾光了。”
“哈哈,喜欢就多吃点,下次再尝尝别的。”伏波也不客气,举筷就吃了起来。
又没酒,又没女人,众人也不是什么食不言的君子,自然要闲扯些东西。吃了几口,伏波就随意道:“你这次来也没带多少船啊,要不要我派几艘跟去,帮你们运货?”
杨青差点没被嘴里的鸡块噎死,赶紧道:“伏帮主太客气了,我这趟就是运点糖,也用不到那么多船。”
青凤帮和陆俭的交易,伏波自然知道,但是她想问的可不是这个。故作诧异的挑了挑眉,伏波道:“那这一趟可不怎么划算啊,多走几百里海路,只为了点糖?我怎么听说闽地和大小琉球都是产糖的地方,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是青凤帮的内务,杨青自然不好跟外人说,只打了个哈哈:“货源自然是越多越好,也是交趾糖贱,这才跟陆公子谈了买卖。而且也不是一直要跑合浦,等到陆公子搬到番禺了,运货也就近了。”
陆俭要搬去番禺?伏波倒是没听说过这消息,却也未曾表露,只颔首道:“那是方便不少。不过市面上如今时兴白糖,交趾来的都是粗糖吧?这岂不是跌了价?”
杨青含蓄的笑了笑:“粗糖也有粗糖的卖法,不妨事的。”
这是有把握加工来料了?伏波也知道白糖是红糖脱色得来的,现在青凤帮敢进原料,是不是有了加工的渠道?若是连这个都掌握了,自己建蔗园岂不是更好?要知道闽地和琉球附近的岛屿可是最适合种甘蔗的地方,沈凤占着那片海域,做的还是糖的大宗买卖,会不为后路打算吗?
被逼到多跑几百海里,整整沿着南海岸绕了一圈,肯定还是有原因的,而且是能威胁到存亡的原因。
伏波慢条斯理嚼了两口菜,这才道:“说来倭人生性贪婪,又欺软怕硬,跟他们打交道得谨慎些,万一哪天被反咬一口,也是麻烦。”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杨青却差点没把舌头咬掉了,怕露出破绽,他赶忙道:“这话东家也常说,伏帮主倒是跟东家心意相通啊。”
一直默默旁听的严远忍不住抬头,怒瞪那青凤帮来的小子。这是什么混账话?他家帮主怎么可能跟个贼头子心意相通?!杨青这等警醒的人物,立刻就发现了不对,有些莫名其妙的回望过来。他说错什么了?
伏波见两人神色,倒是猜到了八分,咳了一声:“沈帮主心里有数就好,倒是我多话了。”
她关心的才不是什么倭人本性,而是杨青态度中流露出的东西。要知道倭国和琉球在历史上可有过一笔烂账,虽然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万一开打了,肯定会影响临近的海盗们。青凤帮是不是就是被牵累了,还是有其他帮派或者势力进行夹攻,让沈凤那精明人也不得不跑到合浦运糖了?
不过这事不方便深问,她又自自然然转了话题:“其实糖也不算什么,南洋最贵重的还当是香料,可惜我这小门小户的,本钱还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