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贼船都停了下来,远远瞧着船队变了阵型,只留下了四条船遥遥对峙,剩下包括旗舰在内的四条船则缓缓偏转了航向,是真的要返航了。
刚才登岛那两条船也没回来,现在又走四条,这要是回去堵截,二当家他们哪还有命在?几条贼船都慌了,还是那小头目定了定神,高声道:“不能让他们跑了!先缠住那四艘船,能吃下就吃了,吃不下也要让他们回头来救!”
反正敌人也不知道他们船上有多少人,六艘对四艘,他就不信这群人能放着小半兵力不管。一旦交战,肯定还是要回援的!
于是局面立刻调转了过来,成了几条贼船向着断后的四条船扑去。
站在船头,钟大亮额上的汗都下来了:“爹,他们真打来了!咱们能撑得住吗?”
被留下了的四条船正是新入帮的那四条,虽说每条船上人不算少,但是操练都没完成,就算加在一起,也挡不住敌船啊!
钟平神色紧张,却不怎么慌乱:“撑肯定是撑不住的,严头目不是让咱们往西面逃吗?都说了贼人不会真打,只是做戏。”
话虽如此,看到几条贼船围上来,仍旧让人心惊胆颤。没了居中指挥的旗舰,四条船立刻出现乱象,争先恐后往后逃去,别说阵型了,可能是怕被围住,连逃跑的方向都有些偏,距离自家的旗舰反而更远了。
这下贼船上的小头目兴奋了起来:“赤旗帮这群人也不怎么样嘛!赶紧追,等那大船回头来救!”
他们仗着速度快,根本不怕人追上,只要能打乱赤旗帮的谋划,拖住他们的脚步就够了!眼瞅着面前四条船都要溃败了,不追还等什么?
于是追的变成了逃的,逃的则反过来穷追,赤旗帮准备撤退的旗舰像是发现了不对,也慌忙调转船头,想要来救。可是海上转向哪是那么容易的?等他们辛辛苦苦调转船头,那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四条船,小头目脸上露出了贪婪神色,这几条船是真不成啊,若是他们敢稍稍停下抵抗一番,指不定援军就来了,偏偏慌不择路,连阵型都跑散了。要不要追上一条跑得慢的,先吃进肚里呢?然而心头贪念翻涌,他还是记住了二当家的吩咐,不可轻易交战,拖住对方才是关键。
不过如今身份调转,看着对方狼狈而逃的滋味还是相当不错的,小头目也不拦着手下,让他们尽情的纵啸呼喝,把号角吹的呜呜作响。越是如此,那四条船就越是慌乱,简直像是被吓破了胆子。船上海盗们更是兴奋,若不是几位船长拦着,恐怕都要直接赶上去开打了。
如此你追我赶又是半个多时辰,眼看着绕了一圈又回到眼前的乌猿岛,严远终于松了口气,高声道:“变阵,雁行展开,挂满帆!”
旗号顿时一变,跟在身边的三条船立刻扬帆,从宝塔型的鱼贯阵变成了扇形的雁行阵,像个口袋一样铺展开来。在乌猿岛的另一面,桅杆也慢慢从遮蔽的巨石后转了出来,正是之前装作登岸的那两条船。谁能料到他们竟然已经绕岛一周,藏在了西面的岛礁之后。
眼看伏兵已经到位,严远冷冷一笑:“擂鼓吧。”
鼓声响起,浩浩荡荡,似海中波涛。方才还狼狈逃窜的四艘船都停了下来,虽说有些歪歪扭扭,不成阵型,但是毫无疑问挡住了前路。而背后,东西两面足足六条船已经擂起战鼓,朝着这边冲来。
“糟了!”脸色巨变,那小头目再也顾不上兴奋了,惊惧万分的看着包抄而来的船只。这是什么时候埋伏好的?那几艘船竟然还能加速,能驶的如此快!他是不是上当了?
“快,快吹号散开,咱们冲出去!捡船少的地方走!”那小头目高声叫道。
前后都是四艘船,唯有西面是两艘,要从哪个方向突围还用问吗?他们船上人本就不多,要是在被围住,那就彻底玩完了,不逃还等什么!
瞧见贼船转向,准备朝自己这边来,林虎高声对早早就立在船头的辅兵们道:“若想转为正兵,就给老子好好打,别落了赤旗帮的威风!”
那几个刚刚才有资格上船的辅兵全都握紧了长刀,像饿了许久的狼一样盯住了面前的贼船。不过是接舷抢甲板,他们以前也是干过的,更别说还操练了十来日,看那群只会乱叫的家伙,还不跟盘里的肉一样?只要能夺了船,能打赢这一场,就能成为正兵,能跟其他人一样歃血为盟,加入赤旗帮了。这样厉害的大帮,这样厉害的头领,可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两条船亦如身后的大船,扯起了满帆,朝着那几条贼船冲了过去。
※
绕了一大圈,陆安带着仅剩的两条船,趁着夜色逼近了罗陵岛。今晚天上连月亮也没,若不是熟悉地形,哪敢半夜上岸?然而陆安在罗陵岛驻扎了半年之久,舵手又是用老了的心腹,根本不惧暗礁,就这么趁着天黑摸到了岸边。
他可是听说了,当初青凤帮攻打罗陵岛时就是半夜偷袭,这才闹得寨中大乱,失了分寸。现在他手头有三百多人,何不比葫芦画瓢,学上一学呢?
跟他想的一样,码头上只有几条烧了大半,有些焦黑的破船停在岸边,可能是因为跟着船队走的人太多,竟然连一个放哨的都没有。然而陆安并未放松警惕,专门挑选了个偏离的海岸停了船,让人涉水前行,悄无声息登上了岸。
并未立刻发兵,陆安先挑出了三十个亲信,对他们道:“你们乘小船绕到后面沙滩,沿着私港的密道偷偷潜入寨中,一旦前面打起来了,就趁乱放火,一定要让寨子里乱起来!”
这也是他听来的,当日寨中就是莫名其妙乱了起来,恐怕也是进了细作。虽说不知岛上人发没发现这个密道,但是该用还是要用起来,说不定也能少折损些人手。
那群人领命,立刻驾着小船向岛的另一面划去。这可需要不少的时间,正好众人都在船舱里挤了一天,胳膊腿都僵了,也得稍事休息。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见人都缓过来了,陆安这才命令所有人起身,低声道:“敌人的船队刚走,现在兵力空虚,正是夺回此岛的大好时机!只要打赢了这一场,寨子里的财货全数当做赏钱,那些小娘也任你们享用,将来若有了新船,还要选出船长、头目,就看你们今日的表现了!”
这番话引得众人呼吸粗重,两眼放光,陆安不再迟疑,下令道:“都别出声响,咱们上!”
一群贼寇立刻叼住了木枝,闭紧了牙关,连火把都没燃起,一脚深一脚浅向着寨门方向摸去。
第六十六章
都是曾经住过的地方,闭着眼也不会迷路,然而陆安再次走来,却暗暗觉得心惊。实在是寨门外太过荒凉,原本的棚屋烧了大半,还拆了不少,四下一片狼藉,也静的瘆人,简直就跟穿过了鬼村一般。只从这棚屋的情形,就不难想象当初夜袭时的惨象,就算没有亲历,如今也感同身受了。
他尚且如此,那些个真从岛上逃出来的,已经汗出如浆了,步履艰难了,险些连队伍的行进速度都被拖累了。陆安暗道不好,立刻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寨门就出现在眼前。寨子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并未安排岗哨,寨里则亮着几个火把,没有说话的声音,冷清至极。
陆安顿时大喜,寨中留守的果然不多,外墙也没修整,还是那道一人多高的木栅栏,想翻过去不就是踮踮脚的事儿?再不迟疑,他高声道:“贼子就在眼前,给我冲!”
这声大吼划破了夜色,也让憋了老半天的贼人们兴奋起来,他们个个吐出了嘴中塞着的枝条,嗷嗷叫着挥刀向前冲去。只要攻破了寨门,夺回了寨子,赏钱和女人还不应有尽有?
前面灯火影影绰绰,诱得人无暇他顾,几个脚程快的须臾就冲出了百来步,眼看着再有五六十步就要摸到寨门了,谁料下一刻却齐齐踩空。只听“嘎巴”几声脆响,有人痛的叫了起来,更有的连都吭都没吭,直接栽倒在了前面竖起的尖刺上,一命呜呼。
一时间,惨叫声响成了一片,偏偏天太黑,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陆安一个激灵,大叫道:“前面怎么回事?”
那群冲锋的贼人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老半天后才有人喊道:“当家的,前面有条老长的沟,陷进去了十来个兄弟,我等还在探路……”
陆安大怒:“愣着干吗,快举火啊!”
他们的火把还没点燃,寨子突然火光大放,彻底照亮这段路面。就见原本平坦的寨门前挖出了七八条坑道,每条只有小腿深浅,却足足有三尺来宽,跨都跨不过去,坑后还插了尖尖的木钉,要是不小心被绊倒了,身子前倾,直接就能给戳掉半条命。偏偏这几条坑道位置还错落交叠,就算迈过了一个,后面还能紧跟着另一个,唯有中间留了个能容纳三四人通过的狭窄道路,得小心翼翼的绕着走,才有可能避过所有陷坑。
这玩意大晚上碰到,可不是要人命吗?冲在最前的十来个人全都中了招,有些惨嚎震天,有些干脆就死在了坑里。
陆安见此情形,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冲过去,别傻站着!”
他是更擅长海战不错,但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也是能认出来的,这要是在坑道边上停的太久,岂不被敌人盯上了?
然而他的话说的还是晚了点,就见四五根短矛“嗖嗖”飞来,落入了扎堆的人群中,又有几声惨呼传来。陆安头上冒汗,尖叫道:“冲过去!他们没几个人的,冲过去就好!”
短矛是从那两座望楼上抛下来的,上面才能站几个人?而且掷矛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怕不是抛个四五次就要脱力,只要冲过了这段乱七八糟的坑道,就能翻墙而入了!
随着他的呼喝,堵在坑道前的贼人们终于又动弹了起来,向着寨门挪动。不过现在就没法放开步子了,那窄道弯弯绕绕,两边都是木刺,谁能跑的起来?可是脚步一停,又有被抛矛手盯上的可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缩头弓腰,恨不能满天神佛庇佑,让自己能逃过一劫。
可惜跟他们料想的不同,望楼上的短矛就没有停歇的时候,每次都是四五根,又狠又准,顷刻又带走了十来条性命。也亏得这群海盗都是亡命之徒,才敢顶着脑袋上飞来飞去的短矛,拼了命向前冲。
再怎么艰难的道路,也有熬出头的时候,终于冲过了这段要命的短道,几人立刻疯了似的攀住了木栅栏,想要往里面翻。二当家可是说了,谁第一个打开寨门,就能升任船长,赏银百两!这么重的赏,拼死也得搏一搏啊!
那木栅栏是真的不高,三两下就能爬上去,然而当他们露头的那一刻,一个短促的命令响起。
“杀!”
随着呼喝,闪亮的槍尖刺到了眼前。有人防备不及,直接被戳破了咽喉,戳瞎了眼睛,摔下了墙头,却也有人奋力一跃,挣扎着翻进了寨中。只要双脚能落在地上,就能挥刀厮杀,冲破槍阵,然而预想中的坚实地面并未出现,那人足下一空,直接跌入了坑底。原来在栅栏后面,又挖了一条深沟,毫无防备下,跳进来的都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等这些贼人反应过来,几个持着刀盾的汉子冲了过来,刀锋闪过,鲜血四溅。
伏波此刻并未站在望台上,而是手按刀柄,立于那群辅兵身后,不断地出声提点:“不要慌,手稳些,盯住墙头。那些跳进来的不用管,自有人补刀。记住,你们每杀一个都有战功,别浪费了良机。”
就算经历过海上搏杀,辅兵们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啊。然而十来天的操练,已经让他们把“规矩”刻在了骨子里,那些从墙头冒出来的脑袋又确实好对付,连拼杀都不用,戳就行了,哪用多想?开始还有些人担心跃进来的贼人,但是过了会儿,他们就发现那个深坑太管用了,刀盾手随随便便就能把人料理了,还担心个什么?
于是众人越打越顺手,越打越放的开,渐渐都学会配合了。有人戳脑袋,有人戳脖子,有人戳胸膛,一冒头就是三四根长槍怼过来,哪有闪躲的机会。这么轻轻松松的对战,还真是从来没有过啊,帮主的手段果真厉害!
他们杀的顺手,寨子外的贼人已经乱了套了。拼死闯过了陷坑,想要冲进营寨,却发现那一截低矮的木栅栏成了怎么都翻不过的死地。不知多少人惨叫着被戳下了墙头,那些艺高人胆大,能躲过槍林纵身一跃的,也都跟跳进了鬼蜮一样,没了声息。望楼上的短矛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在坑道处稍稍停的久些,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这还是个原来的营寨吗?说好的寨里人少呢?
再怎么悍勇的,也扛不住这样的场面啊!没到一刻钟,贼人们就崩溃了,哭着喊着逃了回来。还有些运气不好,半路上被短矛扎死,或是跌进了坑里。
“当家的,攻不进去啊!”领队的小头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就差被吓破胆了。也不怪他会如此,这才多长时间,就折了七八十人,还有不少没死透的人在那儿嚎呢,哭声震天,惨叫连连,偏偏寨中还是安安静静的,让人瞧着就心里发怵。
陆安此刻也是两股战战,强撑着道:“贼子早有预谋,看来硬攻是不行了。咱们先歇一歇,等小二他们夺了密道,在寨中放火,再一鼓作气冲上去!”
见众人面上不信,他又赶忙补了句:“寨里人肯定不多,要不早就冲出来了,哪会做这么多布置?只要再等等,总还是有机会的!”
头领都发话了,众人也不再多言,只眼巴巴望着,盼着火能早点烧起来。
※
夜间乘着小船绕岛一周,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饶是三条小船上全是精锐,也划了许久才转到了后面的浅滩。这边礁石林立,沙滩又长,根本不适合停船,也唯有这些小船才能登岸。
把船停在了岸边,带队的小头目跳将下来,用手抹了把汗:“头领估计已经开始攻打营寨了,正是咱们偷溜进去的好机会。若是能在寨里点起火,咱们可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随着这番鼓励,所有人都拿起了兵器,点起了火把,也鼓足了士气,踩着软腾腾的沙地向前奔去。密道就在沙滩尽头的树从里,此刻也黑灯瞎火的,肯定没人看守。只要冲进去,钱和女人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沙滩再怎么长,也有走完的时候。当脚下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土地,这群人的速度立刻加快,一头扑进了树林。
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林猛晃了晃脖颈,握紧了长刀。等了大半夜,终于等来了敌人,也不枉他带人守在此处。正面的功劳捞不到,送到嘴边的肉可不能放过了!
那些明亮的火把来的飞快,当敌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面前。林猛气沉丹田,暴喝出声。
“杀!”
※
从夜半等到了天色微明,陆安也没等到寨中火起。倒是那些哭喊的伤患们没了声响,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怕叫的太响再挨上一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