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阿红那句是帮她解围,何灵如何不懂?若是这个刺头也能转过劲儿,招人应该就轻松了。
谁料阿红怔了怔,突然哼了一声:“不学!我可见不得血。”
被怼了个正着,何灵气的牙根痒痒,还没等她缓过来,就听阿红又道:“嫁不出去倒是可以试试,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人……”何灵差点都要骂人了。
正在这时,下面有人低声道:“何姑娘,我能试试吗?”
那是个岛上女营出来的,别人都叫她三娘子,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也不吭气,沉沉闷闷的,很不合群,哪想到此刻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何灵喜道:“可以!当然可以!”
有了第一个,之后就简单了,又陆陆续续站出来了五六个,仔细看看,竟然都是女营出来的。何灵心中升起一阵明悟,又转头去看阿红,刚才她想说的恐怕不是“嫁不出去”的,而是“不想再嫁”的吧?
在女营呆了这么久,何灵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人瞧着是没事了,身上的伤也好利索了,但是心中的伤却难以治愈,偏偏会有些人来劝她们早早嫁人,生个孩子就安生了。生孩子是闯鬼门关,又不是治病的药引!然而心里知道,何灵也没法强行阻止,毕竟这也是“好心”。现在却不一样了,若是让她们学医,找点更有意义的事做,是不是也是种解脱呢?
这些公子想到了吗?何灵只觉心底有一块软了下来,这样的好事,她也要好好办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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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答应了张大夫,伏波也没耽搁,隔天就开始教学。既然是传授“医术”,自然要从最基础的开始。
“人身上有两种血管,一者血流色红,称动脉,一者血流色暗,称静脉。动脉与心肺相连,一旦主脉破口容易失血不止,不多时就能让人送命。而静脉就算破了,血流也不会太快,只要包扎得当就能止血……”
这些话说的极为浅显,也颇有些古怪,然而张济民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他是擅长汤剂不错,但是针灸术也不差,对于血色还是有认知的。如今听到这番话,跟自己所知一一验证,可不就拨云见日了嘛。
“战场上受伤,最主要的就是锐器伤。明明只是大腿中箭却血流不止的,很有可能就是伤到了股动脉,这时唯一的法子只有缝合血管,方才能止血……”
伏波刚说到一半,张济民就急急问道:“你说的血管应当是极小极微的,如何能缝?”
“这个就要靠手术了,其实大多数战场上的伤想要恢复,靠的都是缝缝补补,跟个缝衣匠也差不多。但是就算缝好,也未必能救下人,因为外界会有各种微小的害虫钻入身体,引起发脓、肿胀,甚至害人性命。”伏波也不知该怎么用古代的法子解释这些,但是战场还真就是外科手术最吃香,就是杀菌是个要命的问题。
“细小的害虫……”张济民沉吟片刻,才问道,“难不成是‘蛊虫’吧?还有外伤化脓是因为外邪入体吧?”
“叫细菌或是病毒更贴切些,它们都十分细小,甚至能随风而入,所以才像是感染了风邪。”伏波给出了正确的答案,虽然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她真不确定这位张大夫会不会信。
好在她讲的东西新奇,有些张济民虽说不认,却还听得如痴如醉。再配合伏波描述的一些战场急救的手段,以及做这些的用处,更是让张济民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跟他所知截然不同,但是内里却井然有序,似乎也有些道理。
当听到伏波说起蒸煮器具,用药酒杀毒时,张济民忍不住道:“这些真能防止外邪入侵?”
“肯定能,就像常人如果能勤手,得病的几率就会降低一样。”顿了顿,伏波又补了句,“当然,还有些疫病是通过饮用的水,唾液飞沫乃至血液接触传播的,因而一旦爆发才防不胜防。”
还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大疫发生,的确会隔离病患。张济民听得似懂非懂,试探道:“那帮主可有防范之法?”
伏波微微一笑:“张大夫,今日已经不早了,是不是去医院瞧瞧?”
张济民老脸一红,暗道羞愧。他可是跟伏帮主约好了的,哪有光听人家传授家学,自己一点也不干事的?于是干咳一声:“帮主说的是,该去看看了。”
虽说女营是要改成医院,但是现在村子还没建成,也不到搬迁的时候,所以两人到了,也就是进去草草的看了一圈。
伏波对张济民解释道:“以后这些大屋会摆上床榻,供伤者修养。作坊可以制药,灶上可以做饭,还有浆洗衣服的地方。如果张大夫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就好。”
张济民都被惊呆了:“这么大的院子,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就是个坐诊的院子呢,这“医院”未免也太大了吧?
伏波正色道:“以后打起仗来,死伤几十上百人都有可能,让兵士们养伤的地方怎么能小了?而且这医院还要收治岛上居民,看病开药也在此处,还是宽敞点更好。”
张济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道:“这……帮主会不会太仁善了?而且只我一个,也治不过来啊。”
“以后还会寻新大夫,张大夫不用慌张。至于治病,兵士打仗,村人劳作,这些人勤勤恳恳交的钱税,自然要用在他们身上。况且一般人还是要收药费的,只是免去了诊金。”伏波说的十分坦荡,以后赤旗帮是要长期经营海贸的,还打算控制近海的商税,这么多钱除了拿来扩充船队,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地方,而罗陵岛是她的立足之基,给些福利又算什么?至于战地医院,那是军心士气的根本,更不能马虎。
她说的太自然而然了,倒叫张济民心中生出了些钦佩,若是能长久如此,似乎跟朝廷的“义诊”也无二致了,身为大夫,他当然乐见此事。只要以后还有同僚,能帮着一起干活就行了。
参观完毕,那几个愿意学医的女子就被带到了面前。
伏波吩咐道:“以后你们就跟着张大夫学习医术,要恭谨听话,不可轻慢。治病救人是积功德的好事,真见到伤患也不用怕,自会有人教导你们该怎么办的。既然是救护伤病的,以后就叫你们‘护士’吧,虽是女子,也要有‘士’之风骨,不可自轻自贱。”
她原本想要亲自教导这些护士,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要搞的太特殊为好。教张大夫一部分,再教阿灵一部分,战地护士能学的也就差不多。不外乎注意卫生,换药包扎,消毒清洁,至于更多医学上的事情,还是跟着大夫学更好,她这个半吊子,没有药物支持还真是白搭。
张济民看了那群村妇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这些女子一看就是连数都不识的,教起来不知有多麻烦,先当学徒用着吧。伏帮主倒是不嫌弃,“护士”这称号未免也太抬举她们了。
虽然那大夫的神情有些冷淡,但是所有前来的女子,心中都激动难言。别说是被贼人抢来之后,就是呆在家中时,也没人觉得她们有什么“风骨”,更别提专门给个美称了。当日帮主说她们都不该死,说她们总会找回勇气,有一条出路。现在,他就给她们了一条新的路,只为这个,还有什么好退缩的呢?
给张大夫安排好了临时的诊所,让人先去学习,医院的事情就算搞定了。不过就医疗系统而言,还有些不够,必须得增加战场上的卫生员才行。伏波又找来了严远,把这一档子事大体说了说。
听到伏波安排了一些女子学医,严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也好。让帮中人适应一二,将来东家身份若是暴露,也有个转圜。”
伏波一怔,她还以为严远会唠叨些什么,没想到他竟然接受良好,理由还这么简单。有些哭笑不得,伏波道:“这些女子会慢慢学习,但是船上也得安排些救急人员。真遇到伤患,及时处理能保住性命,让他们有机会熬到就医。我也会一些战场上急救的手法,你找些人来,我调教一下。”
这下严远是真惊了:“东家还有这能耐?”
她以前都没上过战场,哪里学的急救手法?
这事就不太好解释了,伏波便道:“我也是在船上琢磨出来的,就像止血,怎么扎绷带能让血流变慢,哪里是必死的软肋等等。杀人和施救是一体两面,懂得多了,对兵士们也有好处。”说着,她伸手在大腿内侧比了比,“就像这里有一根大脉,只要戳中就会血流不止。如何避开这样的伤处,或是当血止不住的时候,要按压哪里才会有效,这才是急救该学的……”
话没说完,伏波就顿住了,只见对面的严远面红耳赤,不断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严远低声道,“教导医术太过私密,哪是小姐该教的?”
伏波:“……”
又开始叫小姐了。
叹了口气,伏波道:“不管是教给谁,终归是要教的。再说了,那群小子的武艺都是我教的,没少见他们光膀子,光屁股的模样。”
严远简直都要蹦起来了:“这怎么能行?!”
伏波面无表情:“你不行就换二郎来,反正教谁都一样。”
严远差点没被噎死,孙二郎那小子也知道小姐是个女子啊,怎能让他趁虚而入!然而这事又没理由拒绝,毕竟是战场上救命的,他也不能因私废公啊!
快把肠子愁断了,严远最终咬了咬牙:“那小姐教我就好,我去教其他人!”
伏波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也行啊,回头多叫些人,你躺地上当伤患,我直接讲解要点。”
严远:“……”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八十章
听说帮主要传授急救之法,还要挑些机灵的小子充当什么“卫生员”,各船各队都沸腾了,一口气来了二十多号人。于是演练的地方就变成了操场,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站在人群正中,伏波对众人道:“战阵之上,最可怕的并非负伤,而是受伤后不知道怎么自救。今日我要教给你们就是救命的法子,将来每一船都要配备一个会急救的‘卫生员’,让更多伤者能撑到回岛,等到大夫处理伤势。”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真有这样好的法子,那上船岂不是安全多了?“卫生员”,这名字听着古怪,但是气派的很啊!不过到底是不是大夫啊?不是又怎么救命呢?
然而再怎么骚动,帮主讲话的时候也没人敢打岔。伏波环视了一周,继续道:“战场上最容易出现的伤势莫过于失血、骨折和窒息,我们一个个说。”
说罢,她转头对严远道:“躺地上去。”
严远:“……”
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然而此刻这么多人看着,真是连反悔的机会都没了。别别扭扭的躺了下去,严远只想眼一闭,心一横撑过去完事,然而话虽如此,这急救的法子他也想学啊,不管小姐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总该有些道理。于是严远只能躺着地上,眼巴巴看着那小女子的背影。
伏波可不管严远怎么想,直接说重点:“受伤时,有时血水喷溅,有时血流潺潺,这些你们可曾见过?”
立刻有人高声道:“见过,砍了头就喷血!”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伏波却没笑:“但凡是喷血的,就是伤到了人身上的大动脉,这些经脉连通五脏,是活命的关键。一旦大动脉损伤,顷刻血就能流尽,神仙也救不回。”
笑声一下就止住了,没人再敢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他们都上过战场,真见过血流不止,一命呜呼,谁人不怕?
“因而急救最重要的就是止血,小伤口只需要用干净的布带在伤处缠绕,但是四肢的大动脉受伤,或是断腕、断足流血不止时,就要用上些手段了。”伏波在严远身边蹲下,用手在他上臂处比划了一下,“看到了没,若是手臂流血不止,需要在此处勒紧,用三角巾包裹,系活扣,随后用木棍绞紧后,插入扣中。”
说着,她抽出了一条准备好的三角巾,按照标准的绞紧止血法操作起来。
一群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只怕看漏了什么。就连严远也忘了尴尬,看的十分入神。
动作不算复杂,很快就包完了,伏波不忘说一句:“记得松紧适宜,不出血就行。每半个时辰就要松一松,扎的太紧,时间太长会让肌肤受伤,甚至肢体坏死。”
胳膊绑完了,就该腿了,严远还真提心吊胆了一下,谁知腿上扎的并不是腿根,同样也扎在了大腿中段。左右两边都演示过了,伏波还从围观的人里选了几个,拿他练手。于是就成了旁人兴高采烈的学本事,只严远一个人躺在地上抬手抬腿,跟个死狗似的。
等大家都学的差不多了,伏波才道:“以后你们最好都随身戴着三角巾,木棍用箭杆就行。如果中刀或是中箭,千万不要自己拔出来,中箭就折断箭杆,中刀就躺着别动,等到医生到了再处理。还有肚子上得缠一圈绷带,这样能护住肠子,就算中刀也不至于让脏器破腹而出,到了战场上是能救命的。”
这些听得严远又来了精神,连连点头。之前说动脉、止血之类的,他是闻所未闻,受益匪浅。然而换到这些事上,身为一个军将,严远比谁都清楚这些可是金玉良言。
伏波看了躺在地上还一脸心有戚戚的严远,踢了他一脚:“坐起来。”
严远还以为能解脱了,赶紧翻身坐起,刚想说些什么,谁料伏波又掏出了一卷白布带子:“下来讲讲如何包扎头上的伤口。”
一只手压在了严远的额头上,他有一瞬都没反应过来。因为那触感并非所谓的“柔荑”,不滑、不嫩,反倒干燥粗糙,跟他的手一样掌心满是厚茧,甚至连肤色都些黑,就像寻常的渔家子一样。
下一刻,思绪就被打断了。实在是头上缠布的动作又快又稳,不算粗鲁,但也觉不出温柔,就是公事公办。这是在治伤,还能有什么旖旎?因此就算那只手扶住了脸颊,绕过了脖颈,也没法让他生出什么别样的想法。
很快,伏波就停了手:“这就是三角巾十字包扎,若是头顶破了,就用寻常包巾子的方法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