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有些猜不准老祖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这大清的公主,必须接受抚蒙才是。
第53章
心里存了事, 但她面上却仍旧滴水不漏,一脸镇静。
老祖宗穿着酱色的直筒袍,头上也简简单单的, 只戴着镶珠抹额, 瞧着她的时候,一脸慈祥,猛然间还叫人恍然以为,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正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后辈。
然而苏云溪面上没有反应, 心里却砰砰砰的跳, 若是老祖宗非得叫小公主抚蒙,以她的年岁,定然是活不到小公主长大的。
如此以来, 老祖宗遗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实现。
在这以孝治国的大清中, 就算皇帝, 也不能驳斥这种事。
她里面的小衣,迅速被冷汗打湿, 但是面上仍旧笑盈盈的,一脸濡慕的望着太皇太后, 此刻,她拿出了自己最深切的养气功夫。
面部表情管理做到了极致。
老祖宗就像是蛰伏的冬兽,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将你完全吞吃入腹。
太皇太后撩了撩眼皮, 漫不经心道:“其实……”她看向苏云溪那张笑起来百花羞的小脸,也跟着露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望你宫里头, 填几个小宫人。”
苏云溪听完这话,不是为着小公主,而是要填小宫人,这个填字就用的极好,她品了品,为老祖宗的宫斗经验值而折服。
“老祖宗有名,臣妾自然没有二话。”
她知道,今天的事,小公主只是个引子,老祖宗真正要说的话是,你今儿若是不许,明儿小公主的去路,便别怪哀家无情了。
端的是皇家人物,在后宫政权里头侵淫了几十年。
一张口,便叫人无所适从了。
应下要填宫人之后,到底心有不甘,但是在老祖宗跟前,还不能说什么。
告退离去,走到初秋的宫道上,被冷风打头一吹,她心里便愈加冷静,像是一团火在烧。
还是地位低了,所以老祖宗不用惦记她的心情,就算往她宫里头填人,说出来也是恩典。
这翊坤宫的人得宠,叫肉都烂在自己锅里。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
掐了掐手心,苏云溪抬了抬眼,她就不信,还有谁比她更美丽,比她更有趣。
和这个时代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是她最大的劣势,也是她最大的优势。
老祖宗说到办到,没几日的功夫,便直接填进来两个小宫人,瞧着十六七岁,一脸柔顺。
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琼鼻凝脂,整个人圆嘟嘟的,细腰丰臀,瞧着有些胖了,但都胖在该胖的地方。
另外一个就极瘦,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但却有弱柳扶风之感,眉眼鼻子都是小的,极会给那张脸腾地方。
“叫什么?”苏云溪看向胖的那个,随口问。
“奴婢名唤锦秋,拜见崇嫔娘娘。”她生的娇憨活泼,说起话来,也带着笑意。
苏云溪不置可否,视线又看向另外一个瘦的,她不过抬了抬下颌,就听那宫女道:“奴婢名唤怜秋,拜见崇嫔娘娘。”
她说着话,便有气不足之感,恨不得说一句,喘上那么一会儿。
但是这种娇媚入骨的声音,再加上微微的喘息,太过引人遐思了,而她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说话的时候,便克制的隐忍着。
如此一来,倒是更引人注目了。
苏云溪敲了敲手,就知道老祖宗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送一些烂玩意儿过来。
这是两个不同风格的尤物,环肥燕瘦,任君挑选。
但是这两个人,她不能说直接叫人去洒扫,那是打老祖宗的脸,等人家知道了,头一个饶不了她。
也不能放在跟前伺候着,这崇嫔跟前的大宫女,不是谁都能塞人的。
苏云溪慢悠悠的取着护甲,随口道:“便归拢花木吧。”
说起来这也是个轻巧差事,等闲的时候,去御花园挑选鲜花,捧了来给她,以供她插花玩。
再就是这正殿里头养着的花木,都要经了她的手,仔细的养护着。
莳花弄草乃是雅事。
安排好去处之后,苏云溪便撩开手,看着两个养的千娇玉贵的人,手里捧着花,干净又漂亮。
她这头刚安置好,那头康熙就得到了消息。
毕竟这养着龙凤胎,容不得他不上心。
她被逼接受这些,说不得正醋着,康熙就想来瞧瞧,到了翊坤宫门前,他也不许人禀报,只轻手轻脚的往里头走。
门口候着的小宫人正要打帘子,就被康熙拦了。
他正要抬脚往里走,就听内室响起声音来。
“您把那两个小蹄子放在门口,又是莳花弄草这样的雅事,若是万岁爷看上了,这……”
康熙听到金钏的声音,就在想,这宫女胆子挺大,敢在背后议论朕。
他看着面前打帘宫人惨白的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想着听崇嫔怎么回答,就听对方软濡的声音响起,明明跟他说话的时候一个腔调,但无端的就透出几分稚气来。
“本宫相信万岁爷。”
这宫里头,竟然有妃嫔敢相信,他不会去宠幸别人。
何止是稚气,简直就是傻到家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屋里头的人,他来了。
康熙等着崇嫔迎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人,他脸上差点挂不住,而打帘子的宫人这会儿跪着,趴在地上,自然不敢起身给他打帘子的。
康熙见内室没有动静,便撩开帘子,自己走了进去。
刚自己打帘子时,尚有些生气,毕竟这恃宠而骄的事,康熙最为厌恶。
然而一进去,就忍不住怔在原地。
先前玩闹的时候,崇嫔给他掩饰过,要怎么哭,才更加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然而这会儿,她却不是这么哭的。
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哭的没声没息,跟尊佛似得。
美自然也是极美的,但是太真了,没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
要发作的话,登时堵在口里,康熙叹了一口气,将她往怀里一揽,这才低声问:“怎的了?”
他不问还说,这一问,方才还只是默默哭泣的崇嫔,登时往他肩上一靠,呜呜咽咽的就哭开了。
知道她想放声大哭,偏偏不敢在他面前哭,故而只是含在口里,闷在心里。
比她那日演出来的难听多了,却更令他心碎。
“乖,别哭。”他伸出大掌一摸她的脸,登时都被泅湿了。
她装的他都受不了,这真哭简直叫人疯了。
康熙捏了捏她的脸,诱哄道:“乖,你别哭,朕都允了。”
苏云溪就瓮声瓮气的问:“您允什么了?”
“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
然后接着哭。
康熙被她哭的没法子,听见那哭声,心里就堵得慌。
“不喜欢不接就是,万事有朕给你兜底,何苦接了人,又哭成这样,没得折腾自己。”
苏云溪哭到一半停了,所有的委屈都凝滞在脸上。
“还可以不接啊?”
她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这俗话说的好,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但是入宫以来,她真的没有享受过被偏爱的滋味。
亦或者是,前世被宠的太过了,故而康熙给的,算不得什么宠。
她何曾这般温柔小意的哄着一个人,都是旁人哄着她,念着她。
“嗯。”康熙用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她眼都哭红了,不禁笑道:“果真是水做的,一抹全是水。”
这话他以前在床榻上也说过。
苏云溪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接着哭,只捂着脸,但是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憋的太久了,明明不想哭了,但就是收不住。
“怎的比……那时候还爱哭。”康熙捏了捏她的脸,轻笑着道:“朕给你解决了。”
“将那两个,送去到……”他摩挲着虎口,冷笑道:“送去永和宫德妃处,就说是老祖宗的恩赏。”
这话一出,梁九功登时屏息凝神,低低的应了是。
苏云溪被他惊的忘了哭,这把宫女往永和宫送,不是打德妃的脸吗?又是这样的邀宠用途,这简直就不是失宠了,这是要惩戒。
这后宫里头谁不要脸,要是没脸没皮上来的,就越是要脸。
在永和宫德妃跟前,不要提宫女上位。
在钟粹宫良贵人跟前,不要提辛者库贱籍。
这都是打人不打脸的事,但今天,康熙把那两个宫女送到德妃处,就是明晃晃的昭告全宫,德妃惹了万岁爷厌弃,这是惩戒打脸呢。
她一时又忘了哭,一脸呆滞的望着他。
康熙含笑捏了捏她的脸,扯了扯唇角,笑着道:“哭这么久,鼻子可还透气?”
别一会儿要他给擦鼻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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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苏云溪吸了吸鼻子, 果然不透气了。
她登时不敢再哭,若真是当着康熙的面流鼻涕,往后她的形象, 怕是要蹋。
收了哭声, 但心里那股子委屈劲,尚未下去。
只用一双被泪水洗过的通红双眸望着他,半晌才低低用哑嗓问:“为何要这般行事。”她原不用问的,但就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一个昔日里捧在手心里的宠妃, 突然间不闻不问, 就连生女、丧女都不曾去看过。
和他一直以来那‘仁义’的名声不符合。
康熙沉吟,眸色幽深的摩挲着扳指,没有说话。
对德妃这个人,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也有些许的复杂,对于崇嫔来说, 德妃是个刚刚被他无情抛弃的宠妃。
但是对于他来说, 德妃是上辈子的事,疼也疼过, 宠也宠过,生了几个孩子, 也养的挺好。
到晚年的时候,也一直贤惠端淑, 轻易没有落人口实的事。
然而老四和老十四这两个, 一个文一个武, 到了晚年的时候,把他当傻子舞。
当时觉得挑了个好的继承人,但是如今跳出来看, 当着他的面,不知道做了多少戏。
他想要的那些,他统统都做不到。
如今重来一次,他人是没踏入过永和宫,但是直接派遣了儿科圣手专为小公主诊治,日日请平安脉也就罢了,就算病了,那也是拿私库来填,什么珍稀药材,但凡开口,无有不允。
脉案也是时时都看的,连隆禧这个兄弟他都救,自己的公主,哪里能彻底撩开手。
只可惜,只可惜。
他眸色愈加冷厉,半晌才薄唇一掀,说出来的话,格外的无情:“她也就配这个。”
什么配不配的,这话刻薄了。
苏云溪心里千回百转,登时明白过来,估摸着小公主的事,这次又不了了之,那是因为作案的人,不能说出来。
为了皇族光鲜,小公主只能病逝了。
“哎。”她叹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方才憋回去的泪意,又涌了出来:“您知道臣妾最怕什么么?”
康熙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这突然又掉眼泪,不禁有些头疼,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苏云溪抿唇低笑,那带泪的笑容,无端的透出几分可怜来。
“新鲜感啊。”
“臣妾好害怕,会是下一个,无端被放弃的那个宠妃。”她说着自己用手背抹着泪,一边道:“臣妾又犯傻了。”
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直接起身,叫金钏打水进来洗脸。
等洗漱过,这才坐到他跟前。
“这……”康熙被她一连串的反应弄的有些呆。
苏云溪笑了笑:“有花堪折直须折,既然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是这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要抓住每一个瞬间。”
“越是知道时日无多,越是要开心才是。”
康熙无言以对。
她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自己把戏给唱足了,把他该说的话,也都给说了。
一时间,真不知道该骂她真的蠢,还是该夸她通透,想的明白,索性人就是这么矛盾,他能明白她的心情。
感念她一番心意,康熙难得承诺:“朕以前说的都是真的。”
苏云溪轻轻的嗯了一声,说的话,还是他方才在门口听到的:“臣妾信您。”
两人交流一下,康熙自感又了解崇嫔些,便笑吟吟的调侃:“如今年岁大了些,反倒愈加娇气爱哭了。”
看着她羞红了双颊,犹如朝花带露一般,不禁用手指头在那脸颊上刮了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用调侃的眼神看着她。
苏云溪捏了捏自己的脸,调整了神色,只要她不觉得哭尴尬,康熙就奈何不得她。
到底哭着有些累,她鼓了鼓脸颊,懒洋洋的斜倚在软榻上,抱着一旁那青色的半旧软枕,一边软乎乎的撒娇:“您可别笑了。”
一直绷着脸,也不显难受。
康熙抿了抿嘴,别开脸偷偷笑。
……
不光康熙拿崇嫔没辙,苏云溪也拿皇帝没辙。
两个互相奈何不得对方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放过自己,转而说起旁的来:“您怎的过来了?”
说起这个,难免又要提起崇月的伤心事了,康熙执起她的手,摩挲了片刻,这才低声叮嘱,叫她往后碰见这样的事,只管往他身上推,就说他不喜这一套,便什么都没了。
就算老祖宗坚持,就说做不得主,只管跪着哭。
不光男人看不得女人哭,这做老人的,听见小辈哭,那也是头疼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