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眼神还迷迷糊糊的,语气也是平常清醒时她绝不会和他用的那种、有点软绵还带点儿小鼻音的,那骆修大概要以为她已经醒酒了。
“醉成这样,还记得工作……”骆修笑起来,“可惜了,竟然没人给你评劳模。”
“那不需要。”顾念摇头晃脑地表示拒绝,然后更晕乎了。她咕哝着说,“自由创作者,就是要靠自、自觉才会成功的!”
“……”
骆修眼神一闪。
他原本都不想逆着她的意思刻意试探了,可这是她主动送上来的。
顾念揉着发晕的脑袋时,就听见耳旁有个好听得蛊人的声音,好像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这样自觉敬业,成功过么?”
“!”
听见这个问题,小姑娘嗖地一下抬了头。
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顾念警惕又怀疑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倚在藤椅里,从容温柔。
看清楚那再熟悉不过的五官,顾念眼神慢慢松下来,但嘴巴里出来的回答仍旧是否认:“没有……我没红过,我就是个小,小编剧。”
“——”
骆修笑意微沉。
能叫顾念在这样的酒醉状态下近乎应激反应、时隔两年依旧讳莫如深的……当年盲枝退圈,果然不会是因为一件小事。
能让她退学的,谣言么。
骆修按下心底微微涌动的情绪。
他只顺着她的话问:“那还想再红一次吗?”
酒醉的小脑瓜实在扛不住恶龙的词汇陷阱。
顾念啪叽一下跳了坑。
“想!”小姑娘严肃握拳。
骆修被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反应逗得,在微沉的心绪里也忍不住失笑。
顾念听见了,严肃警告他:“你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
“嗯……我以前发誓过再也不要火了,只想过非常非常非常平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生活。”
骆修笑意一停,抬眸望她。
顾念皱眉:“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骆修回神:“为什么?”
顾念:“……”
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
她木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一直过去好几秒,她突然扒住圆桌边缘,凶巴巴地虎起脸,瞪着圆桌。
好像那上面刻着她的仇人似的。
“宗诗忆,坏女人!”
“……?”
骆修还未理解过这句突然转折的话意,就见顾念扒着桌边,砰的一下把额头磕上去。
骆修一惊。
这画面他并不陌生,抱桌磕头的小毛病顾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只是这回喝醉了,他怕她没个轻重,起身便想等顾念再抬头就把她额头护住——
结果小姑娘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趴下了。
两只手爪还是牢牢抱着桌边,小姑娘保持叩头的姿势,停了几秒。
“呜呜呜呜呜!”
她开始哭了。
生平第一次,骆修感受到这种又好气又好笑,还手足无措的复杂交织的感觉。
他扶着桌沿压低身:“顾念?”
“呜呜呜呜?”
小姑娘忙着哭,抽空回了他一个上升语调。
骆修:“你怎么了?”
顾念:“我难过呜呜呜。”
骆修:“为什么?”
顾念:“因为有人欺负骆修!”
骆修:“……”
再想起那句愤慨的“宗诗忆”,骆修须臾就明白了前后因果。
想通的那一秒,他肋骨间闷了下,像是疼,又远比简单的疼痛感更深,更触动,也更入骨。
骆修垂眸,似笑似叹:“所以,是为了骆修?”
“嗯!”小姑娘突然仰起头,顶着被她自己撞得发红的额头,她认真地望着前方的夜色,眼里泪还没尽,“他没有背景,那、那就我来做他的背景!欺负他没金主捧,那就我来捧!等、等我成了金牌编剧,谁都——谁都别想再删我宝贝鹅子的戏份!”
“……?”
骆修一顿。
顾念回过头,借着小灯杆看清楚了俯低身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
呆滞两秒,小姑娘一个前扑,在最恰当的高度抱住他的腰,埋脸痛哭:“呜呜呜呜宝贝鹅子你不要怕,妈妈总有一天会成为金牌编剧的,到时候妈妈会更加努力地保护你,谁都不许再欺负你,不许!妈妈一定能捧红你的!”
“……”
骆修僵着身,垂眸。
望着抱着他腰身,眼泪把他身上单薄衬衫都哭湿了、还一边哭一边喊他“鹅子”的女孩,他低了低眼。
沉默半晌,骆修认输地笑了声。
“好。”
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不哭了……让你捧。”
作者有话要说: ·
进剧组前。
恶龙修:下月出家,勿扰。
离剧组后。
恶龙修:捧捧捧,让你捧。
#论骆家人古老而神秘的真香血统(x)#
第37章
老母亲的眼泪是被一通手机来电叫停的。
刚掏出手机的时候顾念还抽搭着, 透过朦胧的泪花,一看清来电显示上的“速速跪下接旨”,顾念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嗝, 眼泪应声收住。
默视两秒, 啪嗒, 顾念把手机正面朝下拍在了圆桌上。
手机自动进入静音模式。
骆修问:“谁的电话?”
顾念蔫着揉眼:“我妈的。”
骆修:“这样不接, 可以吗?”
“在死和半死两个后果之间各有50%概率吧。”顾念咕哝。
骆修失笑:“那还不接吗?”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她肯定又要念我……”
“念你什么?”
“就是找男朋友啊,相亲啊,为什么不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为什么通过了又把人删了, 之类的。”顾念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干脆枕着胳膊趴回桌上去。
“……”
骆修眼神一晃。
“找男朋友?”
“嗯。”醉得迷糊的小姑娘闷声应。
“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唔…?”
一张茫然的脸努力仰起来。
“我有男朋友了?”
“嗯, 你自己说的。”
“……”
小姑娘闻言低下头,紧紧皱了好几秒的眉,似乎在记忆的角落里努力扒拉着翻找自己那个不知道丢在哪儿的男朋友。
沉思许久后, 她松了眉心, 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白净的爪子一挥——
“怎么可能!”
骆修:“嗯?”
小姑娘骄傲挺胸:“我顾念,母胎单身22年,哪来的男朋友!”
骆修:“……”
骆修低下眼,似无意问:“那之前朱涵宇在你通讯录里, 看到那个姓林、名字最后一字是天的人,你说他是你男朋友。”
“林天?林什么天……啊,你说林南天!”小姑娘傻嘿嘿地乐,“她是我好朋友!闺蜜!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对我可好可好可好了!”
“……”
露台上风声渐歇。
然后在某一秒蓦地拉起,呼烈而至。
“原来……”骆修唇角一勾, 眸子被夜色染得黢黑,深邃,“果然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
顾念骄傲地举起双手。
骆修深望着她,须臾后他垂眸,失声轻笑起来——
即便发现她是盲枝时他就对“男朋友”的存在早有怀疑,但此时哄她亲口说出来,果然还是完全不同的愉悦感。
酒醉的顾念完全不懂宝贝鹅子为什么突然就笑了,还笑得很……好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好看,低垂着的眼睫上好像落了星子的碎粉,在光下熠熠的,让人挪不开眼。
顾念呆呆看了好几秒,轻声问:“你心情好吗?”
“…嗯。”骆修掀起眼,唇角弯着,“从未有过的好。”
“是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吗?”
“嗯。”
“是什么,”顾念拖着藤椅往他腿前靠了靠,好奇心满盛在眼底,“我也想听。”
“等以后吧。”
“嗯?”
“以后,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噢。”
顾念遗憾地点了点头,但她没失落多久,就嗖地一下又转回去了:“那我们继续讨论剧本吧!”
骆修无奈地笑:“你是工作狂吗?”
顾念严肃:“早一点努力,早一点成名,早一点捧红你!”
骆修莞尔,垂手揉了揉她:“好,你还有什么想调查的,问吧。”
“嗯!”
顾念工作的心是坚定的。
但可惜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先她的意志一步,投降罢工了。
问到最后一个“从饰演者的角度,你怎么看云昙这个角色”的问题时,顾念的声音已经轻得像梦呓,眼皮直打架,脑袋也点着点着,就往桌面落去。
骆修一抬手。
在小姑娘的脑袋磕到圆桌上前,他适时托住了她额头,往下缓冲了几公分,在桌面上方将将停住。
顾念抬头,眼神呆滞地甩了甩脑袋:“唔,我睡过去了吗?”
骆修莞尔:“回房间吧,时间不早了。剩下的问题我可以明天再回答你。”
“不,不行!”小姑娘坚决否定。
“怎么了?”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回我们编剧小组的出租屋里写剧本,你也要回定客传媒,努力接通告。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又要变成0了……”
女孩的声音好像低落下去。
但是不等骆修安慰,她自己就突然抬头:“但是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等妈妈成了金牌编剧那天,就是我们母子团聚之时!”
骆修:“…………”
心底刚刚被勾起的柔软和感动,一瞬间就清成了零。
骆修忍下了伸手过去把小姑娘搓圆揉扁的冲动,他笑叹了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发问:“年龄上,我比你长两岁;身高上,我比你高二十几公分;性格上我也不该是让人觉得可爱的类型。所以你是怎么回事,嗯?”
顾念被耳边这个低低的温柔嗓音哄得晕乎乎的,傻跟着他思路走:“什么,怎么回事?”
“……”
骆修在她身旁藤椅上坐下来,靠着扶手望近她,眸子里像落了星河,笑意点点。
“为什么要把我当儿子?”
顾念纠结住表情。
骆修:“我不好看,还是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顾念听了立刻抬头,严肃道:“胡说,我宝贝鹅子天下第一好看,怎么会有人类不喜欢我鹅子这种类型?”
骆修:“……”
骆修好气又好笑。
他忍住上去给顾念捏住叭叭的嘴巴的冲动,耐心哄骗她说答案:“那是为什么?”
顾念沉默了会儿,小声咕哝:“可能因为,就是太好看了吧。”
骆修一顿,撩起眼:“?”
顾念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你很善良,又很温柔,对人就像天使一样,长得也像。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样的你应该被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欢,也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骆修:“所以呢。”
“所以,可能很多妈妈粉是真的从最开始就把宝贝鹅子当崽崽看待,应该还有一小部分,像我……”
小姑娘的轻声差点把她自己哄睡过去,她脑袋点了一下,落空,又醒过神接到后半句——
“像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孩,我很想看着你成长、变好,不想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而离开……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最开始给自己划下一条明确的界限。”
说到这儿,女孩一停。
她仰起脸,醉得弯着月牙似的眼,朝骆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办法就是把你当鹅子,这样妈妈就能一直陪着你啦!你高兴我就高兴,你难过我就难过……只要我不越过那条界线,就没有人会受伤害!”
“……”
骆修怔望着女孩,失语半晌。
顾念精神回来,转了转脑袋就想起自己未竟的剧本复盘:“哦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云昙这个角色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