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康芸拎了乌鸡汤到付荷家看女儿,更是看孙子:“收拾收拾,回家住吧。”
付荷捏着鼻子将一碗乌鸡汤一饮而尽:“这儿就是我家。”
紧接着,她冲进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康芸跟进厕所,拍着付荷的后背:“反应这么大?也好,反应大说明孩子扎得牢。”
果不其然,康芸和付有余认可了付荷做单身妈妈的选择,甚至都不用她费一费口舌。
翌日。
付荷带了全套的化妆品去公司。她中午约了客户,总不好素面朝天。不用瞿部长废话,她也知道身为市场部的一员,客户不是约等于上帝,是等于上帝。
十一点,付荷和史棣文又在洗手间外的走廊偶遇了。
四下无人。
史棣文又挡住了付荷的去路:“你来那个啊?跑厕所跑这么勤。”
付荷若有所思:“彼此彼此。那个广告是怎么说的来着?尿频,尿痛,尿不尽,你也是时候挂个男科了。”
等付荷从洗手间出来,也就是从素面朝天到整“妆”待发,史棣文还在走廊晃晃悠悠。
终于,他问了她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付荷,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付荷溜之大吉。
付荷的工作性质,也就是市场部的工作性质一言概之的话,那就是欢迎大家掏钱出来炒外汇。当然了,也叫鼓励投资,引领致富。但搞不好就是鼓励一而再,再而三地投资,最后,只是引领了宏利致富。没办法,人性就是这样,赔了想捞回来,捞回来了想赚,赚了想赚得更多,有时候,别说鼓励了,拦都拦不住。
就事论事,外汇保证金交易是一项当之无愧的高风险投资。
而在高风险投资中,资本、经验和判断力通通没有心态来得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史棣文能在交易部一枝独秀。
说到他的心态,于公他从不冒进,从不。
于私,他多年来仅限于用客户的钱为客户赚钱,至于他自己的钱,一向是安安稳稳地存在银行里。在这个人人把买理财产品当买菜的年代,他却选择吃利息,哪怕是所谓保本的理财产品,他却说保本和结婚誓言没什么两样。
至于结婚誓言?那当然是听听就算了。
这一天,付荷约的客户叫毛睿,年仅二十一岁,大三,在二十八岁的付荷眼中,他就是个小屁孩儿。当然了,在毛睿眼中,付荷就是个(老)阿姨,加不加这个老字,看他心情。
一年前,他对宏利外汇自投罗网,穿着破洞牛仔裤,染着红发,推开市场部的大门口出狂言:“有没有会喘气儿的?”
当时,付荷距离瞿部长最近,被瞿部长一扒拉:“你去。”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第二天,毛睿就来开了户,八万美金咣当就砸了进来。论金额,八万美金不算什么。关键是整个市场部都走了眼——这小混混居然是个富二代。
一年后的毛睿,牛仔裤上的破洞更大了,头发从红色到紫色,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叫付荷“亲爱的”,因为他说他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付荷曾不服,说我的名字多好记啊,你就记负荷,超负荷。
结果没两天,他胸有成竹地叫了她“重担”。
二人约在了一家高档的素菜馆。
有多高档?大概就是一顿饭的钱能吃两头猪。
毛睿欻欻地翻着菜单,对服务生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就是二十一岁的富二代,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缺一,都会(礼貌性地)让女士点菜。而付荷一向不喜欢在点菜上费脑筋。
“你欧锦赛场场不落,不代表做欧元不会赔。”付荷知道毛睿最近又又……又赔了不少。
客户大致是分为两类,一类是把钱交给交易部,另一类是开了户,自己的钱自己炒。毛睿是后者。宏利外汇只从他的每一笔交易中赚个手续费。
“管它呢。”毛睿坐没坐相地往后一靠:“你呢?最近业绩好不好?”
“马马虎虎。”
“那我再介绍客户给你。”
一年来,毛睿给付荷介绍的客户一只手是数不过来的,他把他爸手底下的人带过来,谁不得卖他个面子?但人家都做了上述的第一类客户,赚多赚少的至少都没赔本。不像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像是跟钱过不去似的。
仗着“姜还是老的辣”,付荷能看出毛睿心情不好。
也可以说,他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约她吃饭。
付荷也能看出为什么,无非是他觉得他身边没有真朋友,觉得大家喜欢他的钱胜过喜欢他。
至于他的烦恼,在付荷认为就是自寻烦恼。大家喜欢他的钱怎么了?这世界上谁喜欢谁,不都是这样吗?喜欢脸,喜欢身材,喜欢善解人意或者博学多才,哪怕是喜欢声音或者手,不都是喜欢对方的其中一部分吗?
钱也是一个人的一部分。
像她,她就不会自寻烦恼,她喜欢史棣文,就是喜欢史棣文的精子……
豆腐被做出了炸鸡的味道,付荷若无其事地掩了掩鼻子:“你多吃一点,我减肥。”
毛睿一抬眼:“亲爱的,你怀孕了?”
付荷一愣。
没想到啊没想到,截止到今天,她在宏利瞒过了一票包括史棣文在内的老狐狸,却没瞒过毛睿一个小屁孩儿,被他一语道破?
她啧了毛睿一下:“都说了减肥。”
这顿饭由付荷买单,和以往的每顿饭一样。毕竟,请客户吃饭也算是付荷工作的一部分。最初,毛睿会和付荷抢着买单,屡屡抢不过,也就不抢了,但他绝不会为了替付荷省钱就选二流的餐厅,或者少点几个菜。
当晚,付荷八点才下班,拖后了整整两个小时。
但还是偶遇了史棣文。
等电梯时,不等史棣文狗嘴吐不出象牙,姜绚丽又从天而降。
等上了电梯,付荷将姜绚丽让到中间的位置:“从没见过你加班。”
姜绚丽说了等于没说:“这不就见过喽?”
电梯中没有第四个人。史棣文和姜绚丽的身高都跟电线杆子似的,把穿着平底鞋的付荷对比得像是来自小人国。付荷默默踮了一下脚尖。
姜绚丽问史棣文:“你也加班啊?”
史棣文对答如流:“不算。有个约会,时间还早,在公司消磨消磨。”
付荷眼观鼻,鼻观心,觉得史棣文给“约会”二字加了个重音。
出了大厦,付荷和姜绚丽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至于史棣文,他如果直接回家,会和付荷同一个方向。
但鉴于他有约会,便尾随了姜绚丽。是的,尾随,并不是肩并肩。综合姜绚丽一反常态的加班、在电梯里对史棣文的没话找话,以及史棣文对姜绚丽不打自招的尾随,付荷得出了一个结论:史棣文所说的约会,十有八九是和姜绚丽。
付荷也没有直接回家。
她去了书店,挑了本孕期指南。
不知道挑哪本好时,有一对小夫妻在她对面撒狗粮。
男的对着一本封面上的大肚子大惊小怪:“你的肚子也会变这么大吗?”
女的嘟嘟嘴:“嗯呐,到时候一定超辛苦的!”
男的当即一个么么哒:“我真的超想超想为你分担!”
付荷又想吐了……
她从那男的手里抽过那一本,结账去。
这是一本有爱的孕期指南,类似于开过光。
当晚,付荷做了个梦,梦到史棣文在电梯里像拍皮球一样拍她的脑袋。怀孕导致的尿频让她一晚上跑了五六趟厕所,但梦一直是这个梦。所以在梦里,史棣文断断续续拍了她一晚上。
☆、你还有多少时间
转天,付荷的黑眼圈像被人闷了一拳。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人搭讪了。
才一出地铁,她的孕吐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在人前忍也忍不住了。她扶着一棵树吐没了半条小命,行人纷纷窃窃私语着走开,宿醉嘛,也是见怪不怪了,自找的嘛。
只有一个男人停下来。
他递上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付荷连腰都没直,一摆手:“我没事,谢谢。”
他没说话,只是将矿泉水又向前递了递。
这下付荷可忍不了了,接过水,拧开,背过身漱了一下口,再咕咚咚地连灌三口,呼……总算是活过来了。付荷这才转回身。
嚯!
对方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男人。只是姿色分很多种,比如史棣文的闷骚,和眼前这个他的阳光灿烂。此外,年轻也分很多种,比如毛睿还是个孩子,而眼前这个他姑且算是个男人了。
细皮嫩肉的他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付荷看在眼里:啧啧,人不可貌相,也算有把子力气。
“要不要去医院?”他问道。
付荷从包里翻出十块钱,抵一瓶矿泉水绰绰有余:“不用,十个准妈妈里有八个都难逃此劫,谢谢你的水,真是雪中送炭了。”
“准妈妈?”他没有接过那十块钱,“为什么要这么说?”
付荷一愣:“不然?”
他一本正经:“你手上没有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我观察你好一会儿了,你虽然身体不适,但其实你的旁若无人是装出来的,其实你介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出丑了。不过这不是缺点,是人之常情,更是一个单身女孩子难免的矫揉造作。总之,你是单身。”
“观察我好一会儿了?你是什么人?侦探,还是变态?”付荷收回那十块钱,也收回了对他的谢谢,说走就走。
他追上去:“我是个摄影师,和负责发现真相的侦探不一样,我负责发现美,另外……我可能因为不够变态,所以迟迟达不到艺术家的境界。”
付荷又看了一眼他硕大的登山包。
原来,是摄影包。
她作罢:“好吧,我是宿醉。”
他仍追着她,说我叫于敖。
她开玩笑,说怪不得你熬不到艺术家的境界。
他一板一眼,说不是那个熬,是没有四点底的那个敖。
她笑笑,觉得两个人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转眼,于敖追着付荷到了宏利外汇的楼下。
他抢先一步:“能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吗?”
“你又要检验自己的眼力了吗?市场,我是做市场的。”
“你又骗我。”
“你又不相信?”
“你脸上有一种特别直白的光辉,太容易被人看穿了,不像是那种善于为了利益和别人打交道的人。”
她忍俊不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你。你说我太容易被人看穿,我这叫大智若愚。至于你说我脸上的特别直白的光辉……”
付荷看四下没有熟人,便凑近了于敖一步,低声道:“那真的是母性的光辉。”
于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付荷想到了史棣文,想到了那厮脸上的表情太多,也总是让人看不出真亦假来假亦真。
这时,于敖又得寸进尺:“我能问一下你的电话吗?”
付荷嘶了一声:“你这是真的冒昧了啊。”
于敖摸了摸青白的下巴:“或者,你可以编个假的给我。”
付荷认栽。至今她也是二十八岁的“高龄”了,凭借着还算马马虎虎的脸蛋儿、身材和八面玲珑,也曾拥有过、拒绝过不在少数的追求者,但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于敖……她大概没必要对他手起刀落吧?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他对她不尊老,她对他还是要爱幼的。
就这样,付荷给了于敖一张名片:“我服了你了。”
中午,付荷还是和姜绚丽共进午餐。
付荷只买了一份鸡胸肉沙拉,姜绚丽只买了一碗红枣银耳汤,两个人面对面,一个比一个更像吃药似的。
即便是在怀孕前,付荷因为是那种多吃一口就会胖的人,也会时不时节个食。但姜绚丽不一样,姜绚丽是那种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所以这辈子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人。所以,付荷问姜绚丽:“没胃口?”
姜绚丽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
付荷手一抖,一片生菜叶子从叉子上掉下来。
是这样了,她每每和史棣文同床共枕,也会“睡不好”。
是这样吗?昨晚,姜绚丽和史棣文的约会,以“睡不好”而告终?
这个史棣文只会吃窝边草吗?
周六,付荷去了“香宜幼儿园”。
“香宜幼儿园”的园长郑香宜是付荷的表妹,小付荷三岁,今年二十五。她的专业是幼教,又抓住了这一区楼盘如雨后春笋,但配套建设迟迟跟不上的商机,开办了方圆三公里以内第一家幼儿园。开办了不到半年,至今便招收了六七十个孩子,财源广进。
虽然是周六,但还是有几个孩子被托管在此,使得郑香宜和周综维约会都约不出个圈儿去。
周综维是郑香宜的男朋友,也就是付荷板上钉钉的未来表妹夫。
二人是发小,十岁前是金童玉女,十岁后,郑香宜在青春期发了胖,又长了一脸的青春痘,至今仍奋斗在减肥和战痘的第一线,略逊剑眉星目的周综维一筹,但无妨二人知根知底,情比金坚。
几个留守的小豆包坐在电视机前看巧虎。
郑香宜给他们划了线,不准离电视机太近。但小孩子嘛,不跟你作对就不叫小孩子了。所以,只要郑香宜一扭脸,他们就搬着小板凳蹭蹭地往前挪,咯咯咯乐得跟一群小母鸡似的。
付荷看得入了迷。
周综维问付荷:“你很喜欢小孩儿?”
郑香宜代答:“她岂止是很喜欢?每次来就差流口水了!综维,你帮我分析分析,她这是不是和赏花赏鸟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