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等花开,从七月等到了九月,树枝上如愿长出了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苞,就等着哪一阵有缘的秋风吹过来,桂花就可以全部盛放了。
可惜她要走了,差一点点,没能等到。
大概在太阳升到树梢处的时候,从远方开来一辆银白色的迈巴赫,车子慢慢地驶过来,停在距离门口十米的位置,走下一个男人。
温漾将头偏在秋千的系绳上,眼神平淡无波地、默默地看着他走过来。
……
封瀚一眼就瞧见她。
沉寂的心跳猛地快了几下,之后的几步路他几乎是用跑的,停在温家的大门前,隔着黑色的栏杆和她对视。
“漾漾——”封瀚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温漾也在看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和头发一样是淡淡的褐色,睫毛很长,眨动的频率很慢。
她今天穿了件绿色的长裙,腿上盖着洁白的毛绒毯子,安静地坐在花园中,长发被微风吹得飘起来。
封瀚喉结滚动,又轻轻喊了声:“漾漾。”
他很期待能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她点一点头、抿一抿唇,或者偏过头去不看他,都好。
可是全部都没有。
封瀚的心很快沉下去,连刚才被注视的兴奋都消失。
因为他发现,温漾在看他,眼里却没有他,她的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神情淡漠,和在看一根木头、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差别。
封瀚迷茫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我操,你又来了?!”正愣着,身后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量,封瀚回头,对上温泽愤怒的眼睛,“你公司要倒闭了吗,你要死了吗,你没事做了?天天跑我家门口找骂是抖m吗?你脑子里有病!”
封瀚没细听温泽在骂什么,他心头焦虑恐慌,直觉认为温漾是烧的重了,或者是生了其他严重的病。
他去拉温泽的手臂,指着温漾的方向给他看:“阿泽,你去看看你姐姐,她好像……”
“叫谁阿泽呢?”温泽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贱不贱啊,随便和人套近乎,再说了,我姐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温泽知道他心里的痛点在哪,故意刺激他:“我姐现在又不喜欢你,而且你也不是她未婚夫了。”
未婚夫这三个字果真让封瀚顿了下,拉着温泽手臂的力道也松了。
“你现在的身份,顶多是温家公敌。”温泽搡他一把,“不想被打死就赶紧滚!”
温泽和封瀚打架从来不留情,蓦的一下推的封瀚踉跄。封瀚下意识去看温漾的位置,想知道她的表情,回头瞬间恍然发现秋千上已经空了。
……她去哪里了?
封瀚简直要疯了。
温泽才不管他现在多崩溃,拉着他的胳膊往后退:“来来来,你跟我过来。”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离我家大门远点,没脸没皮凑那么近干什么,你私闯民宅知不知道?十米外啊,不许过来,靠近一步就放狗咬你。”温泽威胁,“德国黑背,咬死你。”
封瀚被温泽拽去了离大门很远的地方。
封瀚又看了眼秋千的方向,他深呼一口气,收起眼底的情绪,点点头:“好,我不过去,我站在这就行。”
温泽狐疑地看他一眼,不信他忽然这么乖。
但看见封瀚手揣进裤袋里,果真安稳地站定了,以为他放弃了幻想,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
温泽转着手里的车钥匙往门口走,边走边往后看:“站那不许动啊。”
封瀚颔首:“嗯。”
温泽输入电子密码开门,门锁开启发出“滴”的一声。
温泽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他意识到什么,赶紧用身子挡住门缝,回头往后看,只瞧见一道黑影。
封瀚没从门缝里挤过去,他双手抓住栏杆跨上温泽的肩膀,而后弹跳起来直接跳过了两米八的大门,一个眨眼的功夫,屈膝稳稳落地。
温泽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肩膀被踩了一脚,有点疼。
封瀚回头淡淡道:“谢了。”
“我操|你大爷啊封瀚!!!”
温泽反应过来,狂怒去追:“你他妈不要脸就算了你还不讲武德啊!”
……
封瀚第一次进入温家。
是一座很温馨的房子。
商红丽喜欢花,温漾也喜欢,南侧的窗户底下全都是茂盛的吊兰,还有一些高大的绿色植物,封瀚叫不出名字。
入门的客厅很宽敞,沙发不是皮质也不是红木,看起来很软,像是棉的,上面盖着浅蓝色的、有很多小碎花的亚麻布。
果盘上一串吃了一半的葡萄,还散落着一大把瓜子皮。
封瀚去过很多别墅,他自己名下的别墅也有七八套,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纯欧式或中式装修,宽敞华丽,但也冷冰冰。
他没见过这样的房子,一看就住了很多人,一看就很有烟火气。
有些愣神。
商红丽打电话的声音传来,声音很大,夹杂愤怒:“温伟江!你嗑瓜子之后又不收皮,上面全都是你的口水,你在公司也干这种邋遢事吗?恶不恶心?”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又骂:“不要解释了,你好好反思一下再说吧!五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稍微长那么一点心?烦死人了,以后不要回家了!”
封瀚忽然觉得局促起来。
温泽好像是遗传他的妈妈,脾气都不太好,骂起人来收不住。
身后温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商红丽下楼梯的脚步声也近了,封瀚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无礼,或许会让温家人更讨厌他,但是他实在是迫不及待需要见温漾一面。
有些话一定要当面告诉她才安心。
温泽还没进门,骂声就传了进来:“不要脸的封瀚你赶紧给我滚出来!你小学思想品德是谁教的,倒了八辈子霉教出你这么个人渣……”
封瀚对他的骂声已经免疫,他朝着楼梯走过去,冲着刚刚走下来的商红丽深深鞠了一躬。
鼓起勇气道:“阿姨,求您让我见漾漾一面。”
商红丽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微眯,神色不明。
温漾站在商红丽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
她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也没有愤怒。
她大概猜到封瀚在说什么,平静地颔首:“跟我来吧。”
……
封瀚如愿以偿地坐在了那张柔软的沙发上。
桌子已经被阿姨清理干净,温漾坐在他的对面,很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封瀚贪恋地盯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
只要坐在她的身边,就会很安心,飘在空中的心慢慢地沉下来,有了归属。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经历了就离不开。
有金色的晨光洒在她的身上,很美,屋子里很安静。
“我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温漾的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语气温和地打破沉默,“谢谢你为我澄清。”
封瀚只觉得无地自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手里拿着艾舒留下来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字母上反复跳动,组不成一句连贯的话。
半晌后,他说:“漾漾,我知道错了。”
温漾看了一眼屏幕,没有做回应,封瀚的心揪起来。
温漾道:“其实,我也是有一些话想对你说的。”
封瀚精神瞬间紧绷,他紧张地抬起眼,手指攥成拳,轻声道:“好,你说,我在听。”
“嗯……我知道,这些日子,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你或许对我产生了朦胧的好感。”温漾语速慢慢的,像是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很感激你的欣赏,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对你的好感做出什么回应。”
封瀚呆呆地看着她,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嘴唇无力地动了动,声音低小,近似恳求:“漾漾,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
温漾打断他:“你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责怪,或者恨,这样的原因。”
封瀚的呼吸被打乱,他不想再听下去,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他期待的那样。
“或者,你小时候喜欢吃果冻吗?”温漾问,“我小时候是喜欢的,那时候没什么零花钱,就攒钱买,吃得牙齿疼,但我不觉得牙疼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会偷偷攒钱买很多。”
“但忽然有一天,大概是初二的时候吧,我发现,这个果冻怎么这么甜,甜得发腻,一点都不好吃。”
温漾说:“所以就算后来我有钱了,也再也没买过。”
温漾笑了下:“我讲完了,你听懂了吗?”
封瀚呼吸粗重,红着眼看她:“没听懂。”
“那我解释给你听,”温漾说,“因为不喜欢了。”
“不是因为它贵,不是因为它害得我牙齿疼,只是因为不喜欢了。”温漾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就算现在它在超市的特价展台上,买一送一,我也不会买了。”
封瀚忽的觉得胃疼得厉害,他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本来就有胃病,应该是犯了。
但心比胃还疼,她温温柔柔地说着话,每一句都在往他的心上割。
“以前是我不懂事,因为皮囊和才华就轻易地爱上了一个人,不过谁没有年轻过呢,我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温漾看出他眼里的痛苦,善意地将水杯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封先生,现在我们能平静地坐在这里聊聊天,就说明我对你已经没有责怪的意思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别不要我……”封瀚红着眼睛看她,“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的。”
封瀚眼眶湿了:“我以后不再做错事了,漾漾,我会对你好的,我有好的东西都给你,我真的喜欢你,让我怎么证明都行。我会改变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弥补我犯下的错,我只想要一个机会,我会学着做饭,学着洗衣服,我照顾你,我再也不犯错了,我会改的,我向你保证我们在一起会幸福……”
温漾默默地看着他,他嘴唇开合,好像说了很多话,他好像要哭了。
温漾摇头道:“封先生,我听不见。”
……
太阳的光温暖地洒在茶几上,封瀚浑身僵硬,胃疼得厉害,好像被钻了个洞,疼得要死了。
温漾冲他微微颔首,站起身道:“今天泡的茶是果茶,如果封先生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
她说:“张嫂,送送封先生吧。”
作者有话说:
说是地狱级火葬场,不会不算数的,这才起了个头儿。
把他烧成北京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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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封瀚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温家的。
商红丽自始至终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连眼神都懒得施与。
张嫂将他送出门,眼里满满都是不喜,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闭合,封瀚的耳边回荡着温漾柔柔的声音——
“只是因为不喜欢了。”
因为不喜欢,所以之前给出的种种特权尽数收回,他没有了任性的机会,变成了她眼里的陌生人。
在踏进这扇门之前,封瀚的心中还存着幻想,他自以为是地觉得,他的漾漾只是生气了,短暂地离开了他一下。
他在她的心中会是特殊的存在,至少是有一点点特殊的。
……但是没有。
封瀚慢慢地往回去的路上走,胃疼的厉害,像是有一颗长满了铁刺的小球在胃中翻来覆去地滚动,不到五分钟,就走出了一头的冷汗。
封瀚忽然想起来那天,温漾踮起脚笑眯眯地去揉温泽头发的场景,她说回去会给他做煎鸡蛋吃。封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初那件事没有发生,如果他们真的顺利地在一起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漾漾如果爱上一个人,该有多温柔。
她不会放任他胃疼不管的,她会很心疼地抱着他,会给他煮好喝的汤。
他们差一点点就可以在一起了,他本来可以得到那些爱的。
心越来越空,封瀚走不下去了,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头顶苍庞的树冠。
曾经有一天,也是在一棵树下,她抱着米团,趴着小石桌上睡觉。
……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封瀚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胃疼到麻木,手指很冰。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有一瞬间的错愕,顿了顿,接起来——
“妈,什么事?”
陈茭白问:“阿瀚,在做什么?”
封瀚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说:“不知道。”
陈茭白很意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封瀚忽的有些哽咽,“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封瀚的脸埋进手掌间,他感受到指间有濡湿的痕迹,他不敢去回忆温漾说的话,也不敢回忆她当时平淡又决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