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文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杨老爷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拱手道:“陈举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自上回远远的瞧见陈举人还是您中举后从省城回来去县衙那会儿,当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陈世文也回礼,“杨老爷言重了,在下忙着温习功课来晚了,还望恕罪。”
杨老爷受宠若惊,连忙又回礼,“科举要紧,科举要紧,我们如今就是亲家了,这回上门就是认认门,认认门呵呵。”
“快,大郎这就是你一直仰慕的陈举人,快快过来拜见!”
“陈举人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了,在县城的书塾念书预备着明年下场,今日带来聆听您的教诲,若能学得您的万一啊就是咱们的福分了。”
杨家大郎刚才还是一副侃侃其谈的模样,如今站在陈世文面前却有几分拘谨,作揖道:“学生杨育成见过陈举人。”
“不必多礼,”陈世文将他扶了起来,“我也不过比你痴长几岁,多学了几年罢了,当不得如此赞誉。”
见过礼之后几人分坐了两边。
陈世文随口对着杨大郎考较了几句,知晓这是个下过苦工的,脸上顿时柔和了几分,再问了一遍经义见他答得毫无章法顿时微微皱眉。
杨大郎在陈世文严厉的目光下说得越发磕绊,好不容易断断续续说完了脸上都冒出了一层汗珠。
“陈,陈举人,”一整个厅的人都关注着他们两个,其中又以杨老爷最为关切,见这样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我儿这是……这是……”
陈世文不答,反问道:“适才听杨老爷您说令郎预备着明年下场?”
“是是是。”杨老爷连忙回答。
“我刚刚考较了几句,发现令郎对于四书还是熟的,诗也做得不错,但是……”在杨老爷和杨大郎殷切的目光下陈世文斟酌着说道:“但是他对于四书只是通读背诵,并未融会贯通,这样恐怕……”
杨老爷和杨大郎脸色都白了,忙追问道:“如何?”
“如今科举越发的注重经义策论,令郎却一窍不通,能否考中秀才,难说啊。”这倒是实话,陈世文并没有欺骗他们,和前朝以及今朝初立时的“以诗取士”不同,如今的朝廷更注重官员的做事能力,总体而言做了大官的都是在某方面有所建树的。
纯粹的诗才越发的少。
但民间由于千百年的经验以及某些顽固不化的老秀才、老童生、老举人等还是教导出了好些适应不了如今科举规则的读书人,他们不学经义、不学策论、不讲实际,纷纷在科举这道大门下折戟。
杨大郎虽不至于此,但若是不改变那么他想要考中秀才估计得等到而立之后了。
杨老爷和杨大郎大惊失色,“那那那……”
杨老爷茫然地望着神情严肃的陈世文,又望了望关切的陈家几人以及若有所思的何老爷,恍惚不知所以。
杨家大郎年轻经的事少,如今更是眼眶含泪,闭紧了嘴说不出话来。
一个举人的话语,尤其是在科举一道上,就是有如此威力。
“杨老爷也不必担忧,”陈世文又说道:“令郎年纪不过十七,勤能补拙往后多学多练也就是了,明年可能不成但若能寻个合适的夫子,三五年之后考个秀才也不是难事。”
杨老爷眼前一亮,期待道:“那陈举人可否……”
“确有一良师适合令郎,”陈世文不等他说完便笑道:“也是巧了,前儿我才请了他吃席,严夫子是我当年在刘家族学读书时的夫子,于经义上颇有建树。”
“当年刘老太爷一去,刘家族学便关了门,严夫子这些年都在外游历前些日子刚从京城回来。杨老爷可能没听说过他,但我当年考秀才时那经义是他手把手教的。”
“严夫子如今回乡便不打算走了,若杨老爷愿意那我可写一封荐书,令郎的基础也还算扎实夫子应该不会拒绝。”
说完了这些陈世文又说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开蒙未久的二郎?也是巧了严夫子他想要开一间书塾收几个弟子,杨老爷也可一并带去看能否入了夫子的眼。”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老爷知道自家的算盘被人知道了,在陈世文的目光下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杨老爷都脸色微红,羞愧道:“如此,就多谢陈举人了,大郎,快谢谢陈举人。”
何姑爷呵呵笑,“这都快成一家人了还叫什么陈举人啊,应该叫一声表哥才是哈哈哈。”
杨老爷听闻也是笑:“对对对,我们家大郎和何家二姑娘已定下了婚事,今日上门是认亲来的,大郎,快快重新见过诸位长辈……”
……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听完陈世文转述正厅这边事情经过的刘玉真再问了一遍,“何家表妹就这样和杨家大郎订婚了?”
陈世文点头,“那杨家大郎虽说油滑了些,但功底扎实,若能跟着严夫子好生学习,三年内应该能考中秀才。”
“杨家家底殷实,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可是杨太太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刘玉真想到一开始耻高气昂这看不上那看不上还显摆她十两银子一块手帕的杨太太,顿时就对何家二姑娘的婚后生活充满同情。
陈世文诧异,“表妹嫁的是杨家大郎。”言下之意杨家大郎有出息便成。
刘玉真:“……”和这人没法说了。
过了一会儿又把他手里的书抢走,没忍住问他:“你写了荐书给严夫子,那可有想过你二哥?你二哥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也还没考中秀才呢,你怎么没推荐你二哥去拜严夫子为师啊?”
第46章
陈家二爷是家里一个不太显眼的人, 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刘玉真都没见过几次,虽说是在镇上书塾念书可是平日里也没见陈世文指导这个二哥, 按理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陈世文这个考中了举人的弟弟, 陈世方应该也能有所成就,最起码童生应该能考上啊。
但是这么多年都没下场过, 真是让人不解。
“二哥考不上秀才, ”陈世文苦笑,“他《中庸》都尚未读完。”说到这里,他动了动嘴,艰难地说道:“他, 他读一本忘一本,考不上的。”
刘玉真:“……那他为何还要去读书?”
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不进书的,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刘府二房长子也是这样看着书就说头疼,死活读不进去,所以他考不上童生之后就干脆专注庶务,如今也是打理家业的一把好手。
没必要和科举死磕。
“二哥,二哥他很喜欢读书, ”陈世文叹气, “其实小时候我们三兄弟最喜欢读书的是二哥, 但我最有天分, 所以……”
所以陈家选择了陈世文, 放弃了陈世方, 直到陈家二叔死去,陈世文入了刘老太爷的眼进了刘家族学,得了刘家的关照减免了束脩。陈家也好些年没灾没病的攒了些银子,大孙子陈世诚和二孙子陈世方才能再度进入村中的书塾学认字。
也因此,陈世方便对读书有了执念,在陈世文中秀才前后都曾经花了时间和精力教导他,但奈何天资有限……
如今陈家也不是十几年前出不起两个人的读书银子的时候了,他既然想读书,那便读吧。
“二哥如今在吴秀才的书塾里念书,日后,日后他想要开个书塾,教导蒙童识字,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陈世文的语气中有些许遗憾。
“对了,”他突然想起件事,“祖父说二哥欲给宇哥儿开蒙,我上回给你的那几本给慧姐儿开蒙识字的书你放哪儿了?你取了来我誊抄一份给他送去。”
他给的几本书除了第一本《百家姓》是由慧姐儿珍重保管之外,其余的都由刘玉真收着了,陈世文接过后略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四书五经可以等他大一些后再给。”
启蒙书没有几本,厚度也比不上正经的四书,况且陈世文只是抄录其中他自己写的诠释部分,所以第二天就抄完了,刘玉真添了一套文房四宝一起送到了二房。
“夫君说宇哥儿开蒙,他这个做三叔的得出把子力气,所以这两日特地写了这几本书,都是他这些年的心得,二嫂你替宇哥儿收起来吧。”
吴氏很感谢,“真是多谢三叔了。”
礼物送完了,刘玉真和她闲聊起来,“宇哥儿是要送到镇上的书塾去吗?”
“是啊,”吴氏笑道:“他爹也在,父子两个往后也有个照应,说起来还没应该多谢弟妹你呢。”
刘玉真不解。
吴氏解释道:“先头宇哥儿不是老摔嘛,老一辈的都说是骨头没长硬,大了自然就好了,没想到竟是缺奶水呢!”
“自从宇哥儿喝了那牛的奶水之后如今就摔得少了,夜里也睡得香,可不得多谢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玉真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往后可得多让他喝些,每天喝上一碗少生病,鸡蛋也要吃,等他大了长得高呢。”
“是这个理,等过年让他多给你磕两个头。”吴氏满足地笑着。
“那我可就包个大红包等着了。”刘玉真也觉得开心。
……
“夫君,你试试这衣裳看是否合身,这是这些日子给你赶制的若穿了不合身我便让她们改了。”十月初十,刘玉真拿着一件棉长袍递给陈世文,她的身后站着捧着靴子、披风等物的桂枝和春杏。
陈世文依言试穿了,披风不讲究大小没什么好说的,鞋子和靴子也尺寸正好,两件外袍和袄子倒是小了些,特别是袄子里头若穿上厚衣裳则会紧巴巴的。
“这……”
刘玉真有些愣住了,这是按着成亲时陈家给过来的尺寸做的,刚嫁过来时她准备的衣裳都很合身啊,怎么这会竟然紧了?
他胖了!
而且不是一两斤。
这才多久?一个多月而已?
“不碍事,”相比刘玉真的惊讶陈世文则很镇定,他理了理袖子笑道:“都收着吧,出了门饿两天我便瘦下来了,到时正好合身。”
“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刘玉真让他把衣裳脱下来,准备让两个秋再改改,“哪有为了衣裳去饿肚子的,又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人家。”
她拿了一件薄一些的衣裳在他的肩膀上比划,“对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去京城呢,是走的陆路还是水路?陆路时间长些但胜在沿途都有驿站可歇脚,水路安稳但北边这会儿应该冻住了,到了苏杭再往上就要下船了吧?”
“我记得当年祖父致仕,我们就是本想着坐船回来的,但是派人去问说是天冷海上冻住了,行不得,我们就只好走了陆路,花了三四个月呢,回来我还病了一场。”
陈世文伸长了胳膊任她比划,答道:“我们先坐海船,海船只需月余便能到杭州,到了杭州之后再换车一路急行到京城,如此便妥了。”
春闱是明年三月,这样一算他最迟一月份便能到京城,能休整近两个月,见他有了计划刘玉真就放心了。
“那我给你准备一些果蔬让你到船上吃,这人要每天都吃一些蔬果,不然是要生病的,对了你可会发豆芽?”刘玉真想起了绿豆芽的故事,兴致勃勃地说:“我给你带上一些绿豆,你可以在船上发绿豆芽!”
“很快的,三五天的就能好!”
“若是吃不完长成了绿豆苗你还可以割下来配着锅子烫着吃!绿豆苗配锅子味儿可好了。”
陈世文有几分意动,“严夫子的确是说过船上除了鱼之外没有旁的吃食,一口鲜菜异常难得,若有个豆芽倒也好。”
“是吧,在船上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刘玉真高兴地说:“我让厨房那边教了钱贵,除了这个豆芽我再让她们教他做几样简单的吃食,你在路上也可以换换口味。”
“除了这个之外我还给你备了一些鱼面、干米粉、你煮一锅水,添些肉酱和干菜煮一锅热汤面热乎乎的吃下去。若不喜欢吃粉面那人换一些米,加了腊肉做成焖饭和家里也不差什么了,米面太重我就不给你收拾了。”
陈世文点头,“有理,那你多备一些。”
刘玉真:“粉面每样让人备了十斤呢,腊肉、酱菜和干菜也都备了两坛子,如今天还热着,这些东西放久了也不好,吃完了在路上再买也就是了。”
陈世文嫌少,“十斤有些少了,这个鱼面备上三十斤吧。”
刘玉真吃了一惊,衣服都抓不稳了,“三十斤?怎要这许多?你这到京城不过一两月,这路上也还有歇脚的地方,船上更是不缺吃喝,给你备一些一是应急,二是换个口味,怎要这许多?”
“你不会是想着这一两个月都吃干粮吧?”刘玉真惊疑地望着他,犹豫着问道:“你是没有银子了吗?若是没有了我这里还有些……”
“你想到哪里去了。”陈世文失笑,“美味佳肴我是爱吃,但粗茶淡饭我也受得,我看这鱼面好存放,有水就能煮还加了鱼肉比旁的有营养,多备一些好在路上吃,我这次要去三个多月呢。”
“三个多月?你要去哪儿?”刘玉真追问,“你不是说要坐海船的吗?怎么会用三个多月?”
“我要跟船出海,去一趟琼州,”既然说漏了嘴,陈世文便解释清楚,“考进士可比考举人难多了,需得言之有物,山长让我们多出去看看,增长见识。”
“什么?!你要去琼州?!!”刘玉真惊得声音都变大了。
“小声些!”陈世文也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不久的,就去一个月,然后我们回来广州府,再从广州府北上,估摸着二月便能到京城,误不了。”
刘玉真脑袋里空白一片,喃喃道:“你,你要去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