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真念到此处不由得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接下来他又描述了一番广州府的繁华场景,说是见到了蓝眼睛黄头发的外藩人,说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把几位老人吓了一跳,刘玉真只得好好解释安抚了一番。
…………
第54章
前院, 送信来的肖管事有些坐立不安,他背着手,在堂屋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旁边还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刚才这家里头的大老爷,陈举人他爹来招呼他们喝茶, 那是一个淳朴的乡下汉子,在走南闯北的肖管事眼里一眼就能望到底了,他挑着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好几番奉承,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然后前不久陈大老爷被内院来人喊了去, 一直没回来。
这让他心中揣测不安。
他此番除了送信, 是还带了大爷的命令来的, 不然送一封信也用不上他, 随意打发一个小子便是了。
但在去广州府的路上他见到陈举人饭食里头的荠菜,那个鲜嫩不是寻常那等晒得黑乎乎的干菜可比的, 而除了这荠菜,陈举人还有干黄瓜、干蕨菜、干藿菜、干菠菜和干莴苣,一样样的泡了水之后都和新鲜的一般无二, 尝起来还更鲜甜,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秘方晒的, 罕见得很, 他这心里头就活络开了。
陈举人不识货,把这当寻常菜蔬一样吃, 但他肖大可是跟着邹老爷走南闯北的, 和北边拿着牛马换茶叶的草原汉子打过交道, 也和南边出海搏命一身鱼腥味的船老大喝过酒,这种干菜有何用处,他可是太知道了。
这不还没到广州府呢,他就差人送了信给大爷,大爷是说服了陈举人,但是谁曾想这法子竟是陈举人他娘子想的呢?而陈举人又不是那等迂腐的,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应只说这是娘子的陪嫁,应该由娘子定夺,而碍于陈举人的身份邹家也不能强取豪夺。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也不知道陈举人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是否会同意此事,可真是愁人,早知道就在城里打听一番,送些讨巧的礼来了,但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不无处打听。
越想越是忐忑,他在偌大的唐屋内,转了一个圈子,又转了一个圈子,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有个和善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招呼道:“几位一大早就从镇上赶了来,辛苦了,家里安排了一桌席面,还请诸位移步偏厅。”
肖大一瞧这嬷嬷穿着打扮便知道是在后院得脸的,连忙拱手谢道:“多谢贵府款待。”又悄悄地递了个上等封过去,“不知可否拜见贵府三奶奶?”
段嬷嬷脸一板,瞧着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我家姑娘不见外男!”
肖管事的身子矮下一截,“唐突了,唐突了,嬷嬷恕罪,恕罪,只是家主人与陈举人商量了一门生意,缘由陈举人都写在信里头了,等着三奶奶的回复,是以……”
“还望嬷嬷能够通传一番。”
段嬷嬷脸色稍缓,“既然我家三爷已在信里说了,那你们等着便是了,若有了信自然会打发人来回你们,诸位先请移步偏厅就坐,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肖管事再度谢过。
几个丫鬟流水般把一桌都摆满了,每个人跟前又上了几个白瓷小碗,里头有六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馄饨漂浮着,上面点缀了炸酥了的葱头和芝麻油,香气扑鼻。
“这,这就是陈举人家的饭食啊?”一个大汉惊讶道:“菜是很好,但这么几个馄饨就把我们打发了,都不管饱的?早知道在城门口的时候就应该多买点那油条油饼,比这个香多了!”
肖管事看了一眼,“不要多事,若今日这事顺利那回程的时候就让你们吃个够!”
大汉们这才不再说话了。
“噗嗤……”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屋内的几人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小丫鬟捧着个木桶站在门口,毫不怯场地走了进来,她将木桶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一桶白米饭。
“几位大叔,家里米饭是管够的,都是今年新打的米呢,不够吃就喊一声,我再给你们添,至于这馄饨是三奶奶吩咐做的,用的是春天的荠菜呢,给诸位尝个新鲜。”
肖管事脸色微红,又递出去一个荷包,“我们是粗鲁人不太懂规矩,麻烦姑娘了。”
丫鬟接了赏银,笑嘻嘻地走了。
“肖管事,那我们回程的时候还吃油条油饼吗?”先头那说话的汉子吃了个大馄饨,犹豫着问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肖管事接连丢脸两次,有些恼羞成怒,“大爷还在等着我们呢,哪有时间吃吃喝喝,等等,她刚刚说这馄饨是什么馅?”
“荠菜猪肉馅,”另一个埋头吃完了的汉子抹了嘴回道:“真是奇怪,这会儿竟然有荠菜,好久没吃过了。”
“许是暖炕上种的?”先头说话的那个又吃了一个,“我听说府里头的主子们冬天也是有鲜菜吃的,就在炕上种,原来这就是炕上种的鲜菜啊,可真好吃。”
“等等!”肖管事大惊,冲上前来抢夺,“先别吃先别吃!让我瞧瞧……”
他先是用白瓷勺子挖开了大馄饨,露出里头团成一团的馅料,这馅料菜多肉少,若是在春天端这么一碗怕是会被认为待客不周的,但是如今是万物凋零的冬天,那就弥足珍贵了。
他凑近了看,看明白了又尝上一口,的确是那个味,这趟没有白来。
不由得越发焦急了。
……
“……那管事的收到那一大袋子干菜,千恩万谢给要姑娘磕头呢。”段嬷嬷绘声绘色地讲述,“被我给拦了,咱们姑娘岂是谁都能见的?”
刘玉真今天很开心,“劳烦他们跑这一趟了,可送走了?”
“送走了,”段嬷嬷回道:“他们骑着马来呢,我让郭老三驾车领在前头送走了,送到前村那儿再回来,那边通着官道呢,丢不了。”
“那就好,今日家里有喜事,吩咐厨房晚膳做得丰盛些,你们也一样,杀两只鸡!”刘玉真豪爽地吩咐,“都沾一沾喜气。”
“多谢姑娘。”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虽然不缺肉吃但也不是天天吃的,闻言顿时也跟着开心起来。
……
喜事接二连三,距离陈世文来信没过多久庄子上的油坊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豆油成了。
“给姑娘道喜了!”冯庄头领着他儿子跪在屏风另一侧,高兴地说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琢磨,这豆油终于榨出来了!总算没有辜负姑娘的厚望。”
“真的?”刘玉真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都起来吧,桂枝看座,这豆油是如何榨出来的,说来听听。”
“都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冯庄头站了起来,扯了扯身旁一个穿着棉袄子的男子,“快给姑娘说一说!”
“先,先得把豆子炒制,然后放入中空的樟木中舂打,一石豆可得八斤油。”非常简单地说完之后,他就闭嘴了。
冯庄头似乎怕刘玉真生气,赶紧解释道:“我这大儿子是个憨的,试了好多回这一石豆子都只出不到九斤油,实在是辜负了姑娘的期望,姑娘您放心我会盯着他,再多榨些油出来的!”
“只,只能得这些了,再多,再多也榨不出来了。”他大儿子急了,抢话然后被发怒的冯庄头拍了一下头,恹恹地低垂着。
豆油比芝麻油出得少,这一点刘玉真是有所印象的,一石才得不到九斤这也有心理准备,是以并不生气,笑道:“这豆子容易种,在哪儿都能长的如今一石不过一百多文,买得多了还能少,能出□□斤也不错了,如此一斤油往外卖二十文也有赚的,冯庄头不必强求它能和芝麻一样。”
“是是是。”冯庄头松了口气,这豆子榨出油来不难,但是他们之前都被这稀少的出油量惊呆了,不敢来回,如今还是日夜试了无数回,的确不能再多了这才踹踹地来了,他刚刚嘴里虽说着要催促儿子多榨些,但是心里头也没底,姑娘能谅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那你们就回去多榨一些,芝麻油和这个豆油都先准备一百斤,若是人手不够了便来回我。”刘玉真道:“先头我说若是能榨出豆油来便有重赏,如今既然把方子琢磨出来了,那这赏也是要发的,嬷嬷劳烦你去取十两银子来赏了他们。”
庄仆一辈子都难出庄子,十两银子够一整年嚼用了,冯庄头顿时喜不自禁,又拉着儿子跪下给刘玉真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快起来吧,”刘玉真并不习惯老是被人跪着,又嘱咐了几句冲着桂枝道:“你替我送送冯庄头。”
桂枝领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闲坐着的刘玉真,正描红的慧姐儿以及在一旁也拿着一根毛笔在纸上东画西画涂得黑乎乎一团的康哥儿。
慧姐儿写了两个字停下笔,有几分闷闷不乐,她抬起小脑袋看着刘玉真,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何他们一会儿叫你姑娘、一会儿又叫三奶奶,在外头还有人叫你太太?”
“还有爹爹,一会儿是姑爷,一会儿又是三爷,老爷的。”
“到底应该叫什么啊?”
刘玉真被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第55章
叫“姑娘”“姑爷”的, 是她的陪房下人们,如段嬷嬷、如桂枝,都是跟在身边上十年了的人, 一时半会的没改口,她也没强令着改, 于是便一直这样喊了。
叫“三爷”“三奶奶”的则是陈家的下人,如钱家的,偶尔段嬷嬷等在人前也会喊她“三奶奶”。
而叫“陈举人老爷”“陈太太”的都不在这村里,慧姐儿估计是这两次跟着出门听到的, 这听着听着她的小脑袋瓜子就混淆了, 糊涂了。
说来也是奇怪, 陈世文都成“举人老爷”了, 但在家里的称呼还是没有改过来。
“这是因为身份不同啊,”刘玉真回答她:“你看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看起来, 身份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吧,长辈们喊你的名‘慧姐儿’, 嬷嬷和桂枝也这样喊, 这是因为小孩子八字轻, 自古便有起个贱名好养活的习俗, 可是咱们这种人家若真取个贱名如何得了?
“是以便让伺候的直接喊你们的名,喊了名就是喊住了你, 喊住了你这个人。”
“待你们大些留住了便不这样喊了, 会喊你姑娘, 外头不那么亲近的如今便喊你陈大姑娘,不是慧姐儿,你想想是不是?”
“因为身份,年纪不同的缘故,你不用理会这些,只知道她们都没喊错就是了。”
慧姐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刘玉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看过了她今日写的字后笑着在她的额头轻点一下,“好了,今日的描红做完了,和弟弟出去玩吧,再喊上芙姐儿,这两次出门你都没遇上聊得来的小姑娘,那就多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一起玩吧。
“你小不点一个吃好喝好玩好就行了,不要想这么多,出去玩得开心些,改明儿我挑了好看的羽毛给你做几个毽子,教你怎么踢毽子,这踢毽子我玩得可好了。”
“好。”慧姐儿乖乖点头,收好了笔墨纸砚然后便拉着手脸都有些黑的康哥儿出去了。
身后梅香和菊香连忙跟上,去隔壁侍候他们洗漱。
……
待人出去之后,刘玉真把段嬷嬷喊了来,“嬷嬷,我们的油铺可以筹划起来了,在镇上开一处,再在县城开一处,对了这些日子镇上那两处盈利如何?”
段嬷嬷在对面坐下,“城门口那处茶寮没前些日子好,附近几家都学着咱们呢,再有就是猪油价高,好些人不舍得买,开业到如今也只得了二两银。倒是另一处天儿冷了以后人也就多了,挣了有近三两,不过这一处也有不妥的,如今附近几个县城和镇上好些人家突然吃起鱼来了,这附近村落的鱼都快被他们买光了。”
“这鱼价再高下去可就不成了。”
这应该是之前在县城做的事情发酵起来了的缘故,刘玉真心里明白,“那让他们不要再买这稻田鱼了,换了河里抓的鱼来,至于那处茶寮等豆油送去就好了,这价能降一半。这两处铺子如今开了一个多月吧,能挣到这些想必也是勤快的,从下个月起便从挣的银子里头取了一成赏下去吧。”
“往后咱们开的铺子也都依着这个例,若做得不好就换了旁的人顶上,就最后一个吧,每半年赚最少银子的那个铺子就换能干的去,做得不好就回来换别的差事。”
提成和末尾淘汰制是有效的提高效率的办法。
完了刘玉真又补充道:“若有那偷奸耍滑的、偷藏银子的,就都打发去庄子上种地。”
“再有就是我打算在镇上和县城开一个卖油的铺子,把咱们的芝麻油和豆油,还有将来的菜油都卖出去,铺面我托了德叔去办了,嬷嬷你留意着我的陪房里头可还有合适的管事人选。”
段嬷嬷点头,表示记下了。
吩咐完了这些事情,刘玉真便提着之前庄子上送来的芝麻种子去找了婆婆张氏,“娘,家里的春耕可定下了?”
张氏坐在矮机子上剥豆子,从田埂上收回来的豆子晒干然后再把豆荚掰开,将里头或饱满或干瘪的豆子抖落到身前的箩筐上。不但她在剥,二婶戚氏、大嫂小张氏、四姑娘陈荷花、石榴、后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在剥,就连芙姐儿也在,时不时还闲话几句。
怀孕的吴氏很正常地没有在,但让人意外的是惯常待在后院做女红的秋叶和秋菊也在,这两个是老太太在她出阁前给的,刘玉真不明忠奸便一直让她们在后院待着,见到她来了两人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不必多礼,”刘玉真笑着夸了两句,然后对张氏说:“娘,不知家里头的春耕可安排了?我这有些芝麻种子若是没有安排不如就分几亩地种一种?”
如今还不到十二月,哪有这么早安排春耕的,刘玉真不过是客气一句罢了,果然张氏老实地回答:“春耕还早着呢,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定下,除了家里头这十亩上等水田老太爷还想着养那稻田鱼之外,旁的都没定,左右不过是稻子、豆子、高粱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