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却觉得出奇得难熬,迫切想逃离。
她将最后一团面囫囵吞掉,放下筷子,“我吃饱了,爸妈你们慢吃。”推开椅子,起身下桌。
袁令秋声音跟过来:“两个藤校生摆家里,你硬没有一点危机感。赶紧去把语言培训班报了,给我省点心。”
黄希言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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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大家一面忙毕业论文,一面操心起了前程。
宿舍四人,除黄希言外,一人准备出国,一人备战考研,一人准备校招。
准备校招的女生叫丁晓,这阵子,黄希言都在跟她同进同出。
丁晓普通家庭出身,家里有个弟弟,父母多少有点重男轻女。她性格内敛,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但实则外冷内热。
丁晓个子高挑,清瘦,五官生得不是很漂亮,但是组合起来很有气质。
三年来,学校里不乏追求她的人,但是她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
那一阵子,宿舍的另外两个舍友都恋爱了,都是单身的黄希言和丁晓时常一起活动,也就渐渐走得更近一些。
找工作不难,但是想找到心仪的工作不简单。
两人忙了一个多月无所获,时间一晃就到了国庆节后。
这天周六,黄希言和丁晓去参加了一个校招的宣讲会,结束是在傍晚,两人一起去校外吃东西。
有一家鸭血粉丝汤,味道不错,平常宿舍经常去吃。
点单之后,等待上餐的期间,两个人闲坐聊天。
丁晓想到什么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跟我们出来吃这种小餐馆。”
黄希言笑说:“这次出去实习,吃习惯了。还是挺好吃的。”
一会儿,服务员将两碗鸭血粉丝汤端上。
黄希言从手腕上取下发圈,将头发一把扎起。
丁晓看她一眼,“你最近,好像扎头发比较多。”
“是吧?”黄希言笑着掰开方便筷,“扎起来方便。”
“你……不在意了么?”
宿舍同吃同住,都知道她有胎记的事。大家很礼貌,好奇归好奇,但毕竟是大学生,又是同学,不会对此有异样目光。
“好像,没以前那么在意了……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去做激光手术去掉。”
丁晓端详她,“我觉得你实习之后回来,变化很大。”
黄希言玩笑说:“变黑了?”
丁晓难得被她逗笑了一下,“说实话你别介意。你以前,除非是洗头洗澡,否则不会当着我们的面把头发扎起来。”
黄希言恍神了一下,“……因为有人说,这很特别。”
“是挺特别的。有句俗套的话听过吗?这是上帝亲吻过的印记。”
黄希言笑着搓了一下手臂,“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丁晓耸耸肩。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我考虑去纹个文身。脸上的话,好像太特立独行也不行是不是?怕找工作没人要。”
“那去做激光手术吧。”丁晓挑一箸粉丝,“我陪你去?”
“我想找到工作再去。当奖励自己的。”
“一直以为你会选择出国。”
“家里是想让我出国。”
“家里支持的话为什么不去呢?我们这种末流211,新闻又不是学校的强势专业,出去以后不是很好找工作。”
“想先独立,自己挣钱。少一点都没关系,我可以吃苦。”
丁晓顿一下,正色道:“你家是不是破产了?”
黄希言笑了,“那丁晓姐姐会资助我吗?”
“也养不起你啊。”
“你想没想好去哪里工作?”丁晓又问。
“反正不留本地。”
“为什么?大家争破了头,就想留在崇城。”
黄希言笑说,“家里破产了,一堆债主,我当然要跑得远远的。”
“谁信。”
吃完饭,两人步行回宿舍。
进门,一位室友对黄希言说:“希希,有你的一个快递。我拿快递的时候正好瞟到了,就给你一起带回来了。”
黄希言道声谢,走过去,看见自己床下的桌子上好大一个顺丰速运的快递盒。
她疑惑自己最近并没有网购什么,低头去看,看见寄件人的名字,一瞬间愣住。
丁晓顺口问了句:“网购的化妆品?”
“不是……”黄希言从笔筒里抽出美工刀,沿着缝隙划开透明胶带,拆开了纸箱。
里面包裹了好多层的泡沫纸。
一层一层,拆了好半天,泡沫纸终于拆完,结果里面还有一层夹棉的绸布。
等将绸布也揭开,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个肤浅漂亮的少女雕塑。
角上、手指和关节,这些易损的地方,额外地又单独包了一层。
那么远寄过来,分毫未损,只洒落了一些金粉,沾在了脸颊上。
黄希言将关节各处的包装也拆除,小心翼翼地将其拿出来。
丁晓瞥到了,赞叹:“好漂亮。”
黄希言两只手轻轻地托着,将她放在台灯旁边。
自己在椅子坐下,双臂趴在桌沿上,静静观赏。
丁晓凑过来,“你买的?”
“不是……别人送的。”
另外的室友也被吸引过来,围着欣赏,问她:“能淘宝以图搜图找到同款吗?好喜欢。”
“应该搜不到,他自己做的。”
“哇!太厉害了。”
黄希言下巴抵在手臂上,微微笑。
回来一个多月,黄希言很少让自己闲下来,有空去想席樾。
离开前的那一晚,那阵短暂的黑暗里,他们相对沉默时,心脏所承受的灼痛感,想一次,就会再经历一次。
眼下,从看到那快递单上的那个名字时,她就开始难过。
难过到除了微笑,摆不出其他的表情。
有多想他。
她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第23章 (指节的刺青...)
国庆节前后, 蒋沪生接到席樾的电话。
后者准备回深城了,委托他帮忙叫个保洁,把他租住的公寓打扫一遍。
蒋沪生嘴上吐槽这位祖宗会使唤人, 实际上挂断电话立即行动,请了两个保洁,买断六个小时,亲自监工, 确保那公寓打扫得跟新的一样。
席樾回来的当天, 蒋沪生抽出时间亲自去机场接人。
席樾穿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 推一只同样黑色的行李箱。个子高,清瘦, 一张清峻而出尘的脸, 又是寻常男性群体少见的中长发, 走在人群里很难不显眼。
但他气质太过疏冷而出世,侧旁虽有女人在看他,但不敢招摇,偷偷的。
蒋沪生站在到达口, 远远就看见他, 招一招手。
上了车,蒋沪生问席樾:“吃晚饭还有一会儿, 要不先把你送回家去歇歇, 我还得去趟工作室。”
席樾没什么异议。
蒋沪生一只手手腕搭着方向盘,转头看他,笑说:“怎么就想通回来了?以为你就打算在那穷乡僻壤的待一辈子。”
席樾舟车劳顿,本来就疲乏, 不想搭理蒋沪生这种调侃的口吻。
蒋沪生不在意,他跟席樾相处了这么多年, 很了解他的脾气。
上车的时候,手机就自动连上了carplay,续播音乐软件的歌单。
蒋沪生跟着哼两句,说:“哦,上回出去吃饭,碰到秦澄,她好像脱单了,你知道吗?”
“知道。”
蒋沪生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哦,秦澄给你打过电话了?”
席樾瞥他,一脸的“你还有脸说”。
蒋沪生哈哈笑,“这不挺好吗,我也算是解救了一位苦主。”
席樾住的公寓离他和蒋沪生合作工作室不远,两居的大套间。
面积更大、方向朝南的那一间是书房,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
经人打扫过,窗明几净。
进屋,蒋沪生指着堆在书房地上的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瓦楞纸盒,“你寄回来的东西全给你堆这儿了,点一点缺没缺。下回,您老出去散心归散心,带个速写本就得了。这么多东西,跟搬家有什么两样?”
他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水电,燃气,网费,都给你续上了。你东西收拾好了,有那个心情了,最好还是去工作室瞧瞧。招了几个新人,你有空搞两节培训课程吧。你自个儿呢,什么时候想接单了就接,我不催你。但工作室我肯定得拖家带口地运转下去,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他伸个懒腰,“好了,我回去了,这半天净给你鞍前马后……”
席樾喊住他,“等等。”
“咋了?”
“上回你说的那个项目,对方跟谁定了?”
“还没定呢。他们中途世界观设定改了,耽误了一些时间。”
“你去问问。”
蒋沪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准备接了?”
“嗯。”
“操。”蒋沪生大喜过望,“怎么,还是觉得钱多心动吧?”
席樾懒得理他,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操作了一会儿,又将手机锁屏,揣回去,自己往浴室洗澡去了。
蒋沪生手机响了一声微信提示,他解锁出来一看,席樾给他发了一张图片,署名下的日期是一周前。
匆匆扫两眼,蒋沪生不由赞叹:“卧槽。”
席樾是业内公认的顶尖水平,但要说他的作品十全十美,那也不是。
绝大部分人认可他扎实的功底和高超的技巧,但也不乏些许觉得遗憾的声音:有人觉得他的画就是太工于完美,缺乏一点随心所欲的缺憾或留白。
用一些人的话来说,席樾像个通过了图灵测试的绘图AI,画里所展现的情感,像是一种算法演算出来的结果,模仿人类,但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当然,这些“反调”只在少数,且都是善意的,是对他精益求精的更高要求,单就他的技术而言,业内能与之比肩的也就寥寥数人。
蒋沪生知道这些论调,也认同他们的说法,但没怎么在意过。
他以为席樾也并不在意。
但从发给他的这一张图来看,席樾是在意的,并且,可能他的瓶颈,就是技术臻于化境,再无更进一步的余地,只能从其他层面寻求突破。
这张画是场景大图,废土朋克风格,一个背火箭弩,一条腿是机械义肢的女孩,站在高高的烟囱上远眺。目之所及是工厂的废墟,黑压压的尘雾,不见天日。
唯一的亮色,是明显违背常理,但极具艺术美感的一束光,打在女孩身上,光里尘埃漂浮。
女孩戴简易的防毒面罩,只露一双眼睛,也是整幅画的眼,倔强到极点的,孤狼般的眼睛。
席樾在这幅画里,舍弃了过去一些过于追求细节完美和写实质感的技法,只用色块表现素描关系和固有色,真正点睛的地方,再做更精细些的刻画,比如眼睛。
蒋沪生第一眼的整体感觉,是这画有很强的呼吸感、流动感和情绪性,这是他看席樾之前的画作所没有的。
惊叹之余,也很感慨,天才就是天才,一旦突破瓶颈,就能再度将那些质疑他的人远远甩在后面,一骑绝尘。
蒋沪生声音追过去:“你这突破也太大了,牛逼啊席神。”
他乐得吹了两声口哨,“我再去跟甲方爸爸谈谈,问问他们的意思――我先走了啊,晚饭过来找你。”
他了解席樾,工作方面一贯有始有终,不会撂挑子不干,绝对百分百完成对方的要求。
可能,这是席樾唯一不那么艺术家脾气的地方,能把服务他人和个人创作的界限分得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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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蒋沪生来找席樾,请他吃饭,接风洗尘。
附近就是写字楼的商圈,不缺各种食肆。
蒋沪生其实不怎么喜欢跟席樾一起吃饭,他这人对美食没概念,多好吃的餐厅,摊上他也是浪费。
但他是个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首要还是得自己吃得开心,于是慷慨拿出最近私藏的一家素食餐厅与席樾分享。
餐厅没有菜单,按节气做主题菜,最近刚更新了“寒露”的主题。
餐前茶点是铁观音,乌梅饮和店里自创的“醍醐三味”,凉菜是鸡枞菌、竹毛肚,餐前一道椰青秋润汤,主菜分辛咸酸辣四味,甜品是蜂蜜桃胶炖雪莲。
蒋沪生喝乌梅饮,闲散坐着,和席樾瞎聊:“住你楼下的那个小姑娘,实习结束了吧,也回家了?”
“嗯。”
蒋沪生笑说:“该不是因为她人不在那儿,你也就不待了。”
席樾神情晦涩。
蒋沪生瞥一下,揣摩他表情的意思,“不是吧?还真因为她。”
席樾的神情,好像介于懒得理他和默认之间。
他略感心虚地笑笑,“兄弟,罪过。早知道你陷得这么深,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席樾蹙眉看他,“什么意思?”
蒋沪生就把上回回深城之前,规劝黄希言那件事告诉给了席樾,“……我真没恶意,就希望小姑娘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最好想清楚点儿再做决定。”
席樾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你也没说错。”
如果说,前面还是玩笑调侃,席樾这一句,蒋沪生真的品出了很不一般的意思,“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席樾没作声。
蒋沪生一个人精,看表情就知道多半没成,估计再问他就得不耐烦,但是架不住好奇心:“你跟她表白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