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性格粗犷的外公跟这种细腻类问题实在是很不搭调。
可是现在笑出声, 一定会被揍的。
今年的最后一天,言礼可不想挨揍,他只能强忍住笑,做出跟外公同款严肃凝重表情,回答道:“还行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外公满意。
“什么叫还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言礼稍顿,如实说:“那就是不好。”
“既然心情不好,为什么要笑得像心情很好一样?”外公一针见血地问。
言礼一怔。
为什么?
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吗?
“笑不好吗?”言礼问。
“心情好,笑正常,心情不好还要硬笑,反常。”
外公并不擅长宽别人的心,言尽于此,他拍了拍言礼的肩膀:“吃完饭想回去就回去吧,只要开心,在哪都是过年。”
言礼瞳孔微震,许久没说出话来。
-
今年在外地的亲戚都回来了,两张桌子都不够坐,晚辈都被发配到茶几上吃饭。
言礼个高腿长,被表舅拉到都要喝酒的餐桌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空位就剩下言秀华的那个。
“粥粥坐这,都成年了,来,陪舅舅和两杯。”表舅给言礼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言礼站着未动,抬眼撞上言秀华的视线,后者正以看好戏的表情望着他,像是笃定就算他不情愿,只要她想,也一定会坐到她身边一样。
连吃个饭也要无聊地彰显她作为大人的无上权力吗?明明自己比谁都像个孩子。
太可笑了。
言礼冲表舅抱歉地笑了声,回头瞥了眼坐在茶几边,正在啃排骨的麦麦:“舅舅你们喝,我酒量差喝不了,还得给麦麦挑鱼刺呢。”
表舅听了直笑:“麦麦都多大了,哪还要人帮忙挑鱼刺啊。”
“当然需要。”麦麦举着肋排骨头,冲言礼招手,“哥哥快来,我的排骨吃完了,我要吃鱼!”
言礼顺势做出“你看吧”的无奈表情。
表舅:“……”
“行了,喝什么酒,回头把脑子喝坏了还怎么高考。”徐婆婆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往表舅身上补了最后一刀。
言礼完美“脱困”,回到茶几坐下后,麦麦悄悄凑过来邀功:“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份上,就俩哈根达斯。”
“一个都不行,被小姨知道了又得骂我。”言礼夹了块鱼肚子的肉放在麦麦碗里,“吃你的鱼。”
“小气鬼,早知道不帮你了。”麦麦不情愿地瘪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那块鱼肉,“大姨怎么突然回来了?”
言礼喝了口橙汁,淡声道:“我哪知道。”
“她比以前更可怕了,一直笑啊笑啊的,就像老师说的那个什么老虎。”
“笑面虎。”
“对对对,就是笑面虎,哥,你以后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言礼扔给她一个核善的眼神。
麦麦吓得后背一僵,忙低头吃鱼:“你现在就很像了,好可怕的遗传基因。”
“我和她不一样。”
言礼放下杯子,听见隔壁桌子传来的小声,垂眸,又重复了一声:“永远都不可能一样。”
吃过午饭,大人们开始发红包,小孩们轮流拜年,家里比吃饭的时候还要热闹,言礼钻进厨房躲清静。
操作台上堆满了餐盘和碗,过年总是这样,老人喜欢做好几天都吃不完的菜放着,菜越多,过年的气氛似乎也越浓。
他从柜子拿了几个保鲜盒,挑了几样最好吃的菜装上,准备带回去给边慈尝尝。
言秀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厨房,见言礼在操作台前忙,奇怪地问:“你要带到哪里去?”
“店里,我晚上不过来吃了。”言礼顾着装菜,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短暂的沉默。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言秀华倏地问起。
在言礼看来,显而易见的答案是不需要再回答的,所以他没有出声。
扣上最后一个保鲜盒的盖子,言礼用手撑开叠好的纸袋,将盒子一个一个放进来,轮到最后一个时,言秀华按住了他的手。
“如果是因为改志愿的事情,我可以跟你道歉。”
可以跟他道歉?
可以?
言礼抽出自己的手,把剩下的餐盒放进袋子里,抬眸看她。
“你本来就应该跟我道歉,而且不止改志愿这一件事。”
言秀华微微蹙眉:“粥粥,我不认为这是你对长辈应该有的态度。”
“如果你非要用长辈的架子来压我,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行,那我就心平气和地跟你谈谈。”
言秀华换了一种语气:“改志愿和把你锁在家,我的方式方法是极端了点,因此伤害到你的自尊,我给你道歉。但是,这一切归根结底,我都是想让你变得更好。一条肉眼可见的光明大道,我铺在你面前了,你不走,非要去走偏僻小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可你有没有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符合成年人的身份呢。”
“肉眼可见?是谁的眼,是你的,不是我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跳出‘你即全世界’的思维模式来看问题。”
“我所认为正确的路,我走过,我没有跌倒,我以成功人士的身份站在你面前,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言礼听完反笑:“那我要怎么证明?我们一起穿越到十年后,让你看一眼我有没有成为成功人士?”
“你不需要证明,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是错的。”
“凭什么?凭你成功,还是凭你是我妈?”
“你不要跟我吵架。”
“是你明明在诡辩,还以为自己很有逻辑在我谈心。”言礼提起纸袋,越过言秀华身边,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我们谈不通的,你别再管我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不管你。”
“现在说得头头是道,以前怎么没见你服我管?”
徐婆婆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在言秀华面前站定,冷脸反问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求自己儿子做到,当年你说我们把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是不称职又自私的父母,你今天这样,跟我们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妈,这不是一码事,年代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当年我们让你考公是铁饭碗,你不考,你要创业。现在你让粥粥学金融继承你的公司,是你口中的铁饭碗,他不要,他要学什么媒体……叫什么来着……”
言礼适时补充:“数字媒体技术。”
“对,就这个数字媒体技术,你嫌他不务正业,你告诉我这哪里不一样?你现在是很成功,你的成功不正印证了粥粥的选择是正确的吗?跟父母唱反调才有光明前途,你当年这样选,凭什么不让你的儿子也这样选?你刚才不就是嫌他跟你做的选择不一样吗,可说到头,你们做了一样的选择,你怎么还是不满意?还是要指责他?好话道理都让你一个人全占了,秀华,没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她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下属。”
“这太荒唐了,妈,我给你打个比方,一个有能力做科学家的人,他非要去搞艺术,这难道不是犯傻吗?父母眼睁睁看着他偏离正轨,还不及时纠正,这难道不是作为父母的失职?”
徐婆婆听完直摇头:“如果那个人自己不想做科学家,再多人认为都没用。”
“你太偏心了,轮到粥粥你就这么讲道理,当年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我要嫁给谁你们都要插手,可是妹妹呢,找个开文具店的你们都乐意,反正在你们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们插手你也没听啊,你是嫁给那个姓许的了,可是结果呢,结果怎么样了!”
言秀华骤然语塞。
“外婆。”
言礼拎着纸袋,从两人中间的走过,淡淡地说:“我回去了,晚上就不过来了。”
徐婆婆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提了不该提人,心生愧疚:“粥粥,外婆不是有意——”
“没事,新年快乐外婆,我明天……过两天再过来吃饭。”
“……好。”
-
边慈吃完饭午饭,闲着没事,决定给店里打扫卫生。
先用吸尘器吸了一遍灰尘,然后用拖把再拖两遍,平时就觉得店里面积大,一打扫起来,面积似乎又大了两倍。
打扫完教辅区,边慈去卫生间洗拖把,路过店门口时,听见感应装置响了一声,她以为是客人,抬头看去,结果是言礼。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边慈拖着拖把走过去,笑着问。
言礼将纸袋放在吧台,脚步更快地朝边慈走去,没等她多说什么,先一步抱住了她。
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道正在悄悄收紧,原本想问的那句“怎么了”,也悄悄地咽了回去。
边慈松开手回抱住他。
拖把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谁也没有在意。
“我给你留了两份咖喱鸡肉饭哦。”边慈紧紧环住他的腰,抬头冲他笑道,“因为做得太好吃啦,我觉得你肯定会超捧场吃两碗的。”
“好。”
言礼阖上眼,过了好一会儿又睁开,轻声叫她的名字:“阿慈。”
她“嗯”了一声:“在呢。”
“我今天有没有吓到你?”
“听实话吗?”
“对。”
“那有一点。”
“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全部。”
边慈笑着摇摇头:“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想听,不过,”她退后一步,伸手抚摸他的脸,“你想说的话,我随时都想听。”
第63章 “……现在是一年份的了……
言礼没有消沉太久, 缓过来后接着边慈的活,把店内剩下的卫生给打扫了。
期间言礼的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没有接, 任由手机在前台桌子响。
铃声是手机自带的, 平时听着不烦人, 可放在现在这种氛围里, 它没响一声, 边慈觉得都是在挑战言礼的耐性。
很显然, 他的耐性已经所剩无几。
于是边慈自作主张把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放在自己手边, 言礼拿着拖把来来回回,看不着也听不见。
手机屏幕亮了暗,暗了又亮, 未接来电都是言礼的家里人,从小姨小姨到外公外婆, 还有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在帝都。
边慈想到言礼去年考上的财大也在帝都, 所以这个号码,很有可能是言礼妈妈的。
看来关系真的很差, 连手机号都没有存在通讯录里面。
在徐婆婆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边慈并不清楚,但看这轮番给言礼打电话的阵仗,事情估计不小, 而且还是很难收场的坏事。
难怪言礼回来时脸色会那么难看,也难怪他吃过午饭就回来了,大过年的说什么也不应该这么早就从家庭聚会里抽身。
不断进电话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终于消停,边慈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观察正在拖地的言礼,他看起来跟平时没有区别,只是……
这个地方他已经拖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
唉。
也仅仅是看起来跟平时没有区别而已了。
边慈正发愁怎么打破僵局的时候,放在衣兜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很短促,等她拿出来,又响了一声。
是小姨发过来的短信,两条间隔不到半分钟。
[小言阿姨:阿慈,粥粥回去了吗?]
[小言阿姨:如果可以的话,下午你们出门玩一玩,别让他自己待着,费用我全包销。]
边慈给手机设置好静音才打字回复。
[边慈:回来了。那下午我带他出去看电影吧,包销就不用啦,正好我也想看贺岁片。]
[小言阿姨:阿姨请你们看,别给我省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边慈:谢谢阿姨。]
心领了。边慈在心底悄悄补充。
等言礼打扫完店里的卫生,见他终于闲下来,边慈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提议:“粥粥,我们去约会吧。”
说起来也蛮神奇,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两个还没单独出去玩过,平时凑在一起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好啊。”言礼露出一个笑问她,“你想去哪里?”
“先去看电影。”
边慈推着他的背往二楼走,看起来期待满满:“快去收拾一下,五分钟后我们就出发。”
“五分钟够吗?”言礼回头看她,语气调侃。
“……”
边慈停顿了片刻,很快改口:“那就二十分钟。”
言礼当即笑出声:“这么隆重,那我要认真期待一下了。”
“收起你的认真!这样搞得我好紧张。”边慈放下手,越过言礼身边,抢先进了屋,走廊传来她的尾音,“十分钟,十分钟我就好!”
约会。
这可是约会啊!
边慈带上房门直奔衣柜,三两下把所有冬季穿的衣服都摆在了床上,然后挨个试过去。
其实约会说穿了也就是看看电影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除了目的和环境不同,跟他们平时相处差不多,可是细想一下,认识这大半年,她都没有在他面前特别注意过自己的形象,当然了,就算她想注意,发挥空间也有限,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学校里能穿的只有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