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季晋华反而被这句话噎得咳嗽了一声,说实话,要不是周德如的意思他是不打算过来的。
但转念一想,追人是他大哥让来的,后面几句话可是他真心说出来的,也干脆心安理得地厚着脸皮受了这声谢。
没了鬼狩猎人或是人追鬼的兵荒马乱,街道上重归了静寂。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天边已笼上薄薄的霭色,虽然比来的时候慢了些,但也没用多久就回到了那座别墅前。
“浅姐!”
杨桃惊喜地叫出声,同样站在门口的那个领头男人——季晋华口中的“周大哥”——探询似的看了眼季晋华,后者摇摇头,示意他们没来得及赶得上。
他俩回来的这档口,正赶上街对面也有人走来。顾浅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俩,也是之前躲在房子里的人,只是后面跟了个陌生面孔。
那矮胖男人早早地谢了顶,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门牙显得格外突出。说句损点的,颇有几分像鼹鼠。
“周大哥,”带着他过来的那俩人赶紧向周德如介绍道,“我们喊了半天,只见了他一个人。”
顾浅不清楚怎么回事,杨桃是从头到尾搁边上旁听的,见她还一头雾水就悄悄扯了过来。
“鬼不是都走了嘛,”杨桃小声说,“就派了俩人去大街小巷喊一嗓子,说让躲起来的人都来汇合,但看样子没几个愿意出来的。”
岂止是没几个,压根是只有一个。比较一下之前广场上的人数,起码还有小一半的人躲着藏着不想露头。
想想也是,在还不清楚跟自己一起关进这猎场里的“同伴”有几斤几两的情况下,谁会甘愿放弃自己找好的安全藏身处,把后背交给不知底细的人。
……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们一样亲眼看到了手撕鬼的。
这样看来,这秃头的矮胖男人才是更奇怪的那个,他还在左瞄瞄右瞧瞧,上下打量周德如和顾浅几人,像是在估计着他们的分量。但也仅限于看,嘴唇虽一直嗫嚅着却未说什么,反倒是领他来的那俩人里有个先憋不住了。
“咱们、咱们就不能趁这机会跑吗?”他的脸上全是对狩猎的畏惧,这次诚然是托了顾浅的福,可下次呢,更别说这回还是有人被猎走了,天知道这霉运会不会轮到自己,“这些鬼都走了,现在不正是好时机——”
“行不通。”
开口的是季晋华。
“你们忘了?狩猎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去周围看过一趟,”他那粗短的眉毛拧成一团,“虽然那个时候只跟周大哥说了……”
“你以为它们为什么敢大大方方地把咱们留在这里——镇子边上是树林,树林再往外就全是外部控制下的高压电网!我扔了根树枝过去马上就被烫焦了!”
他之前对此缄口不言的原因可能就是怕进一步散布恐慌,这会儿一气儿说出来,那人果真也被刺激到了,面色煞白地哆嗦着嘴唇。
联想一下自己见到的景象,顾浅也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敢情那亮光是高压电的电光。
话说回来……
季晋华说是“狩猎刚开始”,从开始到结束总计也不过半个小时。她后半个小时就把康内尔它们堵在了附近的巷口,一直没见这边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他出去看也就是前面的十分钟。十分钟不到绕这小镇一圈,这脚力可以啊。
两相沉默间,有谁怯生生地敲了敲门框。
“周叔,”那个倚在门边的女孩看样貌也就十三四岁,也不知道对话被她听去多少,她眼神慌乱,小心翼翼地说,“我……在冰箱里找到吃的了。”
这些鬼族的目的也很明显。
用高压电网把偷猎来的食用人圈在猎场里,定期供给食物维持着他们的生存,再提供一些威力不足以伤到自己、无伤大雅的武器来增加狩猎时的趣味性。虽不想遂了它们的愿,但饭是不能不吃的。
俗话说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份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杨桃的肩上,至于顾浅,让她做饭还不如炸厨房简单。那十四岁女孩自告奋勇地来打下手,那外出找人的两人也会点厨艺。四人在里头忙活的时候,季晋华就挨个指着跟顾浅介绍了起来。
“老张他们俩是在那边的人类社会被陷害的,然后在被送到农场的路上跑了。我原来以为能打听出点什么,结果普通人只知道生活在高墙里是因为很多年前人类和鬼签订过条约,平时不能轻易出城太远,不然可能会被饥不择食的低等鬼袭击。”
他又指向那个正在洗菜的十四岁小姑娘。
“米亚是作为食用儿童在农场里被瞒着真相养大的,应该是你说的那个拜雍公卿通过暗箱操作把她买了过来。她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吓得够呛。”
其实现在也能看得出她的手还在抖,下唇咬得发白,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不容易了。
晚饭就忙活了大半个小时,等杨桃指挥老张二人端着八人份的炖菜走出厨房,餐桌前独独不见了顾浅的身影。
“哦,”她闻起来,季晋华答道,“她在外头,我去叫一下?”
“不用不用,”杨桃连忙摆手,“我去吧。”
她走出玄关,将门在身后虚掩上,一抬头果然瞧见要找的人就在不远处,“浅姐?”
“你们吃吧,”顾浅头也不回地应道,“给我留点就行。”
她胳膊搭着栏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上面,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夜色里靠着吹冷风。腕表上的潜力值点数在那些鬼族们宣布离开后就重置过了——冷却CD早刷早省事。
要换成平时,杨桃兴许会听她的,但这种时候可不包括在内。她已经踏出的步子转了个弯,径直向那边走过去,有样学样地把手肘往栏杆上一搭,斜眼观察着顾浅的神色。
“这回的情况,”她问,“浅姐你有什么想法?”
顾浅一愣,“没想法啊。”
杨桃心说见鬼,你那摆明了就是在想事的表情,然后就听她道:
“生死看淡,单纵就是干。”
杨桃:“……”
她就知道!!
“这么说吧,”顾浅沉吟了数秒,再次开口时提起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我小时候被绑架过两次。”
杨桃:“——绑绑绑架?!”
不是说绑架本身有多出奇,跟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重重末日轮回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稀松平常了,可这事和顾浅联系起来就格外不搭调——哦,杨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大佬也不是刚出生就三头六臂的啊。
……你醒醒,现在也不是啊!
只可惜杨桃是想不明白这问题了,她还沉浸在震惊里,马上又想起自己还开过这方面的玩笑,一时间尴尬与羞愧都浮现在脸上。顾浅注意到她的表情,也想起来什么,她倒是无所谓地一耸肩。
“我又不介意提这个。”她眨眨眼,口吻仿佛在说别人的经历,“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被拉到了他们老巢去,差一点就被撕票了。”
“……谁?”杨桃小心翼翼地问。
“一窝子毒贩。”
顾浅说:“这么干是为了报复我爸,他有次执行任务缴了他们一批货又抓了两名同伙。所以第二次绑架,表面上说是只要掏多少多少赎金就放我回去,其实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杨桃:“那后来……?”
顾浅忽然笑了。
她偏过头,“我自己跑了。”
杨桃:“……”
啥玩意儿??怎么做到的???
她大张着嘴巴,奈何顾浅压根就没有要细说的打算。
“那么震惊干嘛?CQC也好近身格斗也好都是在那之后才为了防身学的,所以不用脑补那几个毒贩怎么样,不至于太惨的。”
杨桃:“………………”
不是,你这话说出来就很危险啊??
顾浅饶有兴致道:“后来还学了枪械方面的知识,虽然在今天之前还仅限于理论,也幸亏这个手表有设计方面的补正,不然给我一把枪也打不中人。”
“反正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害怕是没用的,你不解决问题,问题就会解决你。”
“所以,”顾浅正色道,她向着屋内抬抬下巴,“不管他们准备怎么办,这次我都是一样的态度。”
“遇上威胁就解决。”
甭管是大公还是猎场主。
她话音落下,打人全靠平底锅背刺的战五渣杨桃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突然爆出一声大喝:“你怎么不早说?!”
她俩同时一愣。
她们站着的地方离里屋有段距离,谈话的音量也不大,按理说那边不可能听见。
既然不是说她们,那——
杨桃几步走到门前,往那儿探头。
果然,桌上的饭菜还没动多少,季晋华正激动地冲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鼹鼠一样的男人连拍了好几下桌子。
那男人胆子小得惊人,被这震天响的动静拍得脖子一缩一缩,椅子也跟着后仰,眼看就要真的仰面栽过去了。
“行了行了,晋华,”周德如赶紧阻止他,“收着点。”
这情绪哪是说收就收的,季晋华难耐地在桌边不断地转着圈。他依然很激动,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不是怒火,而是难以言喻的……
喜悦?
这下连顾浅都好奇起来了,她和杨桃相继重新进门,后者问道:“怎么回事啊,周大哥?”
周德如“嗨”了声,干脆一指季晋华,让他来说。
后者深吸一口气,还真冷静下来了点。
“简单来说,”他眉眼间都是喜色,“这位老兄会打洞。”
顾浅:“……”
杨桃:“……”
啊???
“打……洞?”杨桃迟疑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打洞?”
季晋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顾浅也不由再度打量起那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他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果然是个玩家。
……只是没想到看着像鼹鼠,居然还真会打洞。
“打洞快是一方面,还有个特性是‘百分百不被发现的秘密通道’。就因为这个,”矮胖男人干笑两声,“我之前认识的朋友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刨得快’。”
“之前狩猎也是,我就在树林里找个地方刨出来个洞躲着。然后听到那些怪物撤退,又听见他们在叫人就出来了。”
季晋华瞧瞧还不明所以的那几个本地人,“你们就当是超能力好了。”
顾浅:“……”
你这解释真是通俗易懂。
“总之,”季晋华道,“这座猎场应该也是双重防护,高压电网是一层,再往外和别的地方一样的催眠装置是第二层。但只要凿得出地道,这两样都不是事。”
问题就在于,“刨得快”到底能刨得有多快。
“地、地道肯定没法一下子弄完。”
鼹鼠男说:“我可以先通到那边的森林底下,通气口开在这边,但最少也得要十来个小时。”
周德如一锤定音。
“十个小时就十个小时,”他道,“试试看?”
“刨得快”果真无愧于他的外号。
他到处敲敲打打,选定了一处就当机立断地摸出把前端是鲨鱼齿形状的铲子来。
“我这玩意儿有个条件。”
鼹鼠男迟疑道:“挖的时候不能被人看见,这样等挖完以后,除非是我领着来,否则就怎么都不会发现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赶紧回屋避嫌。
逃出猎场的希望在即,他们的神经兴奋得根本不想睡下。但到了凌晨一两点,就开始眼皮子轮流打架,靠沙发的靠沙发,躺桌上的躺桌上,只剩下劳模的鼹鼠男还在兢兢业业地挖坑。
惊醒所有人的是那几乎再熟悉不过的刺耳音乐声。
窗外的天色还都蒙蒙亮。
离地道完工至少还有小半天。
“不可能!”
周德如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么——”
明明这群家伙傍晚才刚来过,为什么今早又——?!
“想吃早饭了,”顾浅冷道,“或者说,来找我算账了?”
她看到了,来者有俩是拜雍公卿和列乌维斯大公,昨天的公子哥儿们只剩下了一个。隔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从走路的架势就能看得出来有多愤恨,还领着几个新手下——就差明晃晃地写着是来还昨天那笔账的了。
离得越来越近了。
经过昨天那一场,顾浅也发现了,鬼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不能让它们发觉咱们这边的事,必须得引开拖延时间。”
能如此迅捷地折返,又是拜雍公卿建立的私人猎场,这附近肯定有它的驻地,他们还是需要一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儿的密道。
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之后就暂时甩掉鬼,直接进入地道,相当于销声匿迹了。
但其实就像昨天晚上对杨桃所说的,顾浅心里想的是干掉,倒是没说出口吓人。
“最边上的那群家伙不足为惧。”她说,“重点是这边的两个。”
——拜雍和列乌维斯。
季晋华长长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