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亲眼看见钢筋插进了它的指肚,异于人类的鲜绿液体喷溅出来。
怪婴喉间的嘶鸣声一瞬间变了调子, 明显是穿刺的剧痛放在它身上也让它难以忍受,它嚎叫着向后挣去,试图把那根钢筋给弄出来。
在他胡乱的动作下,那根扎进去的钢筋“当啷”落了地, 正如中年人所说——
这怪物才刚刚拔出钢筋, 伤口就飞快地交织出细细密密的纤维来,撑死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它的手掌就愈合如初,连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还显然将这笔账算到了顾浅的身上。
“啊……啊啊……”
怪异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痛,那两张陷在眼窝里的嘴巴转向顾浅的同时,她接连后退了两步。
——与其说是她还有的选择,不如说是它硬生生地造出了能让她再拖延的余地。
灰尘和着瓦砾落定,顾浅小步助跑,手再一撑, 径直翻进了被怪婴一拳砸烂的墙洞!
她连头都没回,清楚这么点障碍根本不可能拦得住那个怪物。果不其然,它大声地嚎叫,紧跟着又是一巴掌拍烂了那堵原本足够坚实的墙壁。
水泥块“轰隆隆”地坠下,夕阳的余晖透过越发扩大的空隙漏进来,好歹是勉强照亮了前头的路。她现在不可能往外逃——鬼知道那些玩意儿都长成了什么样,只好一股脑地往不利于植物生长的建筑物里头钻。
她跑进来的这栋是个小高层,怪婴的体型自然是进不来的,它暴怒之下干脆两手一起抓住了这栋楼的两边,用力向中间挤去——
顾浅暗骂一声,赶在楼房塌陷之前冲着正对面的窗框一跃而上,她双手抓着尚未被植物侵入的窗楞,整个人随之荡出了窗外。
她轻盈地落了地,又迅速起身奔向前方,下一秒,她的落点就被怪婴咆哮着砸得稀烂,再无半点放松的余地。
它似乎有点恼怒了。
往常的猎物可是轻轻松松就被抓住塞进嘴巴大嚼特嚼,如今却被溜得团团转,大为光火的怪婴愈加暴躁,飞快地爬向顾浅所在的方向。
也幸亏她还有所依仗。
别看这家伙的行动看似笨拙,往前一迈就是好几米远,换算下来速度着实惊人。要不是顾浅赶着往自己的属性上又多加了几点,如今恐怕也早进了它的肚子。
踩过的地面几乎在她抬脚的下一秒就只剩下了无法立足的裂纹,怪婴追得越来越快,连顾浅都有点要吃不消。
当她又翻过一个窗台时,怪婴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它怪叫一声,也真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真吃进嘴里了,干脆径直用整个身体向那栋小洋楼压了下去。随着轰然的巨响,塌落下来的楼房足以把一个人压成肉酱。
然而,尘埃散尽,原地早已不见了那个人类的身影。
非但如此,取而代之的是——
“唔嗷啊啊啊啊——”怪婴脸上一瞬间的迷茫都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因为小臂上传来的灼痛哀嚎出声,顾浅不得不死死捂住耳朵才好歹堵住点声音,“喝啊啊啊啊嗷啊啊!”
它狂乱地挥舞着胳膊,可越是这么动作,缠在那两只粗壮小臂上的爬山虎就吸食得越兴奋。
那些玩意儿捆得愈来愈紧,怪婴的哀鸣声也又凄烈了几分,它被缠住的胳臂和手腕再无法像之前被刺穿那样愈合,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化成了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顾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体型庞大的植物婴儿试图撕脱还在不断缠上来的爬山虎。
一根同样在分泌着腐蚀液的细长须藤经过她身边,似有所感地往近靠了靠。顾浅屏住呼吸,任它贴得越来越近,在眼看着马上要挨到自己脸的地方卷了一卷,终于打消了疑虑,饿狼一般的扑向了不远处仍在挣扎的庞然巨物。
它们平时枯守在这车库,难得碰上这大得惊人的猎物,哪怕再觉危险也只贪图能汲取多少是多少的养分。
数米之外乱成一团,顾浅早已在怪婴制造出那么大动静的同时拉开了够远的距离,难得不用她直接动手,这会儿坐山观虎斗就差嗑瓜子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
她对一路上过来的地形还有点印象,干脆绕了个小圈,用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拖延对方追上来的时间,直接把它引到了那间车库的背后。
诱使怪婴打穿了楼房后,再之后的下场不用想都能预见了。
那怪物的尖叫声愈发的愤怒激昂,和爬山虎的搏斗中到底是它更胜一筹。怪婴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掌还在不断地溶解了,它愤懑地撕扯着这些藤条,大把的蔓生植物被连根拔起。爬山虎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扑上来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怪婴终于有余裕从这恼人的缠斗中分出神来,它扭过脑袋,没了干扰,它轻易就看到了害它白吃了这么多苦头的罪魁祸首。
它“呀呀”地叫着,当然,这经过它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声带扭曲也全变成了古怪可怖的怪音,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就朝站在空地中央躲也未躲的顾浅狠狠砸去——
它的拳头再无法向下移动半分。
顾浅也咬紧了牙关。
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了蜘蛛网似的裂纹,两手同时撑住怪婴的指头,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地缓和住了迎面而来的冲力。
背着光的怪物身形庞大,但她清楚,这些植物的养分恐怕都是有限的,正如此时,虽然它的手已经恢复了大半,可瞧上去明显比之前瘦弱了许多。
出于莫名其妙的“直觉”,怪婴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慌。
它挣扎着想抬起手来,这回可不由着它说了算了,顾浅一见这家伙有要松手的意思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手指头。
她抓得够牢,怪婴甩了几下都硬是没甩下去。明明是该就势一口咬下对方脑袋的大好时机,它却在慌乱之下只剩下混乱的嘶喊,恨不得把这人类抡在墙上捶成肉泥。
这正合顾浅的意。
她只需要一个支点。
在它举过头顶的那一刻,顾浅顺着惯性,纵身一跃。
怪婴那足以把人甩飞出去的力气恰恰成了她的助力,她调转身体后的那一记侧踢,正正好好地落在了它的后脑壳上!
咔。
一切宛如在这一刹那静止,伴随着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点余晖远去,时间再度开始流转的下一秒,怪婴巨山般的身体蓦然向前倾去,砸出轰然的巨响。
顾浅及时地抓住了旁边那块凸出来的石板当了下缓冲,这才没直接从十余米高的高空直接摔下来。她落地的位置正好是怪婴的背部,这下也紧盯着这怪物的反应。
她不知道这种植物进化而来的“新人类”有没有骨骼,但她可以肯定方才那一下击碎了什么,只不过……
就它之前所表现出的状态,应该还不至于会这么轻易地一蹶不振才对。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空,四周一片静谧,但又与白天那危机四伏的寂静有所不同。顾浅的视线扫过周围,发觉本应从怪婴手上幸存下来的几根藤条也蔫蔫地耷拉着,连半点会活动的迹象都没有。但她的视野也仅限于这一小片范围了。
顾浅从兜里摸出一样不过手指长短的东西,在手中转了个个儿。
“啪”的一声,她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光线落在垂落下来的藤蔓上,其中的某根猛然抖动了下,顾浅反应得也快,在它来得及动弹之前就把手电筒换了个方向。她的余光还留神着藤条,只见它又有气无力地横在路面上,仿佛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难道说,支撑着这些植物以至于所谓的“新人类”活动的动力……
顾浅心里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
虽然还只是猜测,但她心里肯定得已是八|九不离十,差的只是得到亲口确认。
这手电筒是那个中年大叔在临走前塞给她的,尽管他当时疼痛交加之下忙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意思恐怕就是让她等拖到天黑以后、植物们都暂时动不了后再打着光找过去。
顾浅最后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怪婴,心下了然它估计明天一早天亮就会沦为仅剩几根爬山虎的食粮。
既然有“人”帮忙收尸,她干脆也不再管,小心地控制着手电筒照亮的方向,尽可能让光不要照到那些林林总总地占满了地面的植株上。她七拐八绕,得亏是记性还算好,竟然真的一路穿过废墟,找回了她和中年人分头行动的地点。
她只能凭着个大概的印象,但好在徘徊时看到了墙上用手涂抹出的那一道血迹。顾浅还记得那中年人说走过猪笼草这一段后就会安全很多,她循着血痕指引,果真看见道路上的草木要比别处稀疏得多。
直到她来到了血迹的尽头。
眼前是黑洞洞的地铁站入口,手扶梯早已停了,间隙处和旁边的楼梯一样冒出了几缕杂草,此情此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尽管有那中年人作保,但在这样阴森的情境和氛围之下,总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妙想法——除非亲眼见到,谁也不能确定等在前方地底下的究竟是什么。
顾浅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一步步地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BJT的XBG(×2)、鸽子精、彩虹、哥谭暖阳、清风袖、青陌尘和七颗兔丸的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_(:з」∠)_
第40章 地下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周遭只响彻着她一个人沙沙作响的脚步声。
最惹人脊背发寒的反而正是这样暴风雨来临前的静谧,要换成普通人恐怕已经是心惊胆战得挪不动步了,就是顾浅也多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用手中的手电筒扫过前方的楼梯和墙壁, 看着那些生命力过于旺盛的植物在被光束扫过后反复地蠕动又重归静寂。
离她最近的是某条缠绕在扶手上的粗壮肉藤,上面凸起的条条青筋就足以证明平时的养分供给绝不会差。
它缓慢地动了动, 在顾浅调转过手电筒后就又安静了。
但顾浅的视线却没有转开, 她盯着它,总觉得瞧出了些端倪来。
不单是这一根,顾浅注意到,生长在这些台阶夹缝和墙壁缝隙间的草叶虽然长得还是青葱翠绿, 但比起别处那肆意乱长的同类来说却不是在一个重量级的。
就像是无形中受到了谁的管控,自始至终都没长出那特定的范围内。
这么一想,顾浅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会猎杀人类的食肉植物固然是外界的最大威胁, 可反过来利用的话,未必不会成为一把同样有利于人类这一方的双刃剑。
藏在地铁站里的人们只怕是故意放任它们间或地长在这里的,再小心控制着不会到能主动袭击出入这里的行动小队队员的地步。有它们守在这儿,哪怕对诸如“新人类”之类的家伙防范得优先, 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这举动无法评判聪明与否, 只能说是一着险招。
顾浅缓缓吐出一口气,踏下最后一阶台阶。
有根细小的枝条在她挨到时飞快地蹿走了,顾浅也没管它,自顾自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出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她也没得选,能通过的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顾浅就干脆顺着往这边走,直到眼前的黑暗骤然宽阔深邃起来,她倏地看见正对面的尽头有一点白光一闪而过。
“谁?”
下一秒,她就听到有个紧张的男声远远地在问。
“谁在那边?”
要说在这样危机四伏、不少植物靠着声源来捕猎人类的情况下, 发出这么大声音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但现在是在夜晚,加上可能也看到了她打着的手电筒灯光,对方也无所顾忌了些。
“哎,”顾浅还没来得及回答,同行的人就扯了他一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空旷寂静的隧道里也变得颇有几分响亮,“赵叔不是说了吗,救他命的那个可能很快就——”
顾浅没再听清他们后面的话,只隐隐约约看到远处那更高点的人影在另一个人的耳语下也暂时放下了警惕,双方都是彼此提防着又走得近了些。
再拉近距离,顾浅也看清楚了,站在地下通道对面和她遥遥相望的果真是一男一女,搁在人群里都是中上长相,看着才二十出头,搞不好出事前还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而看女生紧紧地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的架势,顾浅觉得自己的猜测还能再往情侣上靠靠。
“诶,”女生的眼神要更尖点,一眼看到顾浅手里的那支橙色手电筒,“那个就是咱们这儿的吧——”
顾浅的手腕翻转了下,她倒是也早就注意到了,手电筒筒身的底端印了一行凸出来的塑料小字,本身质地也看着就十分廉价,估计是这里以前哪家商店活动的时候派送的。
那对小情侣多少放下了点警惕,男生开口问道:“你认识赵叔吗?”
“你们说的是那个受了重伤的?”
顾浅问:“他回来了?”
小情侣互相对视一眼,总归是暂且确认了她的身份,态度也不自觉缓和不少。
“他已经被送到里面治伤去了,”男生说,“再往里走就有一点点绕,带你过去的吧——我们就是出来接应的。”
“我叫严拯。”
他自我介绍道:“这我女朋友。”
那女生明显对出来这么远还有点紧张,一刻不离地扯着自家男朋友的胳膊。但就像那个中年人说的,留驻在地铁站里的众人地位平等,任务均摊到谁头上都是没办法的事,比起那些要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寻找食物的同伴,他们只需要在植物蛰伏的夜里出来接个人已经是幸运不少了。
顾浅点点头,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也说不准是哪里传来了一下下滴答的水声,男生困惑地纠着眉,跟他们走在一起的顾浅看到他神情的异样,“平时没这声音?”
“不知道。”
严拯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天,最后给出这么个答案,“我俩也才找过来没多久,之前都是在后勤负责打打杂什么的,不怎么常出来……可能只是在里面听不见……”
顾浅“哦”了声。
“对了,”她想起之前一直徘徊在心头的疑问,“那些变异的植物到了晚上就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