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淑女——伊人睽睽
时间:2021-01-01 10:15:44

  原霁不在意:“还有谁没看过我的包子?”
  束翼:“……”
  蹲在路边漫不经心咬着胡馕的老兵们看着原霁笑,他们和原霁开玩笑:“七郎魁梧健壮,小七夫人真是辛苦了。你有没有累到你夫人啊?”
  原霁心想累什么!关幼萱活蹦乱跳的!
  但他从小混军营,他当然听懂了老兵们暧.昧的调戏。
  束翼别头,不忍心看七郎耍骚。原霁却招呼听八卦的人,兴致勃勃:“那自然是!我可厉害了,我让她……”
  他眸子忽然一暗,因看到了曾经见过的人影。他断了自己的话头,跟束翼交换一下眼色。原霁随意笑:“我找我二哥吃早膳去。”
  他抱着油纸包抬步便走,身后人摇头:“肯定是又找元帅炫耀他的包子去了。”
  —
  原霁和束翼交替换位,躲过了卫士们的眼线。他身子轻飘飘地贴着包头帐篷,听里面人的谈话。
  原霁方才看到的人影,是曾经他亲自出城捉回来的来自并州的几个老兵。他对这些过目不忘,压根不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果然,原霁听到里面原让和这几个人谈话,说起的是粱王是否派了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军人来凉州,是否让他们做了细作,通敌漠狄。
  原让怀疑原霁新婚之夜,漠狄来犯,并非意外。
  原让冷冰冰:“我已捉拿了许多像你们这样的并州军人,向粱王通信,让他给个说法。”
  几个军人下跪,道:“元帅息怒!我等奉粱王之命进入凉州,只是想和西域商人招兵买马。因为殿下是皇亲国戚,怕引起陛下猜忌,才行事隐晦,不想犯了凉州的忌讳。
  “但我们绝不敢叛国通敌!”
  原让沉声:“我会找证据,也等着粱王殿下的回复。凉州今年才开战,若是因你们通敌的缘故……我会向长安写信,即使是粱王殿下,也别想混过此事!”
  几人更是磕头磕得厉害,哀求元帅饶命。
  —
  原霁离开了二哥的军帐附近,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中行走。
  他想着自己听到的消息,想到粱王的不安分……粱王不安分,害到了凉州,凉州怎么向一个皇帝亲弟弟要说法?
  青萍马场一战,开始得确实疑点重重。
  青萍马场的马种当然重要,但是玉廷关更重要。漠狄是笃定自己破不了玉廷关,才退而求其次?
  不对吧。
  “少青,他们玩马球,问你要不要一起。”原霁回头,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是李泗。
  李泗斯斯文文地过来,顶着一张秀气面孔将他打量一番。李泗笑道:“看你婚后,也没什么变化嘛。”
  原霁蓦地勾住李泗的肩,将李泗扯到一边。
  原霁:“我觉得玉廷关下面有点问题,但我不带兵,我二哥也不让我乱跑。你去巡查的时候仔细看一看——漠狄人舍玉廷关而选青萍马场,我总觉得不安。”
  李泗:“你这话昨天不是就跟元帅说过了么?那几个守着玉廷关的将军还觉得你多管闲事,差点跟你打起来。”
  原霁嗤笑:“一群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
  李泗便笑,没说小七郎自己都没去玉廷关玩过几回,有什么脸说人家那些将军?
  他口上答应:“好,我替你仔细看看。”
  李泗抬头看看灰暗天色,再次问原霁:“你去打马球么?”
  原霁摇头:“我有旁的事做。”
  —
  李泗以为原霁是要去玩别的,便也没多问。他和赵江河都领兵作战,春日战事频繁,他们没空和原霁混玩在一起。
  李原霁并没有去玩。
  原霁跟原让谈过后,拿了一份名单,一个个地去拜访那些死去人的家舍,将朝廷的抚恤一一下发。
  原霁手中的名单,是青萍马场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
  上午时天灰蒙蒙的,下午时下起了暴雨。
  关幼萱与家人玩了半日,她与侍女回府半道上,天降暴雨。侍女们护着关幼萱,说去买伞躲雨。
  几个女子撑着一把伞,瑟瑟地抖着。一个侍女指着前方商铺屋檐下的一排人:“夫人,咱们也去那里吧。”
  关幼萱说:“等等。”
  她迟疑:“我方才好像看到夫君了。”
  她让侍女们去躲雨,自己撑着伞,按照自己将将看到的马行的方向走去。她上午时来过这里,记得那条道的尽头是一家民宅。
  原霁和数位武士骑马去那个方向,他们又没带伞,关幼萱想着既然看到了,何不送把伞给原霁?
  不过这么大的雨,他又在做什么?
  —
  原霁将身后武士手中提着的半石米送到民宅门前,沉默无比。
  雨水淋漓,噼里啪啦溅在青石砖上。民宅前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妇人。
  关幼萱撑着伞站在巷口,雨声阻隔她的耳力,她眼睛却看到那妇人突然捂嘴大哭,伸手捶打原霁胸口。
  关幼萱清楚自己夫君的身体有多硬。
  可是那妇人不过一个柔弱的女郎,竟然将原霁打地向后跌一步。原霁没有躲,他身后的军人也沉默不语。
  悲痛诞生的力量,让人心酸。
  关幼萱撑着伞越走越近,听到风雨中妇人的嚎啕大哭:“七郎,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怎么忍心让他死在战场?
  “他与我才成亲一个月而已!
  “你不是凉州的希望么,不是大家都在等着你么?你却不能把他带回来……”
  妇人哭得发抖:“我早知道,他跟着你会把命卖给你。你是凶手,你害死了人……”
  战争就会有死亡,每次死亡,就是将一个个小家一遍遍地凌迟。大家是爱,小家亦是爱。
  关幼萱撑着伞,她的衣袂在雨中轻轻扬起,她的眼睛望着原霁的背影。耳边的指责声让人心那般揪痛不安,原霁是如何忍下来的?
  是否每个死人的家眷,他都要一一看过?而那些没有家眷的,又怎么办?
  原霁沉静地立着,任由妇人的宣泄打在身上。他全身僵硬,拳头紧握,可他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雨水顺着少年的长睫毛向下滴落,这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
  身如浮萍,随雨漂泊。
  忽而,一柄伞,撑在了他头顶,挡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原霁吃力地抬头,视线又顺着伞骨一点点视线垂落。他看到关幼萱站在他身边,手臂伸直向上,尽最大力气地为他撑开这把伞。
  哭泣的妇人哽咽着,抬起濛濛泪眼,看向原霁身边的关幼萱。妇人神志昏昏,她仍想挥拳打原霁,软绵绵的拳头却向关幼萱的方向走。
  一直不动的原霁这才身子一动,他侧过肩,将关幼萱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一手握住妇人的手腕,低声道节哀。
  他同时间回头,哑声向身后:“你来干什么?回家去。”
  关幼萱说:“我陪你一起。”
  她将伞撑得更高一些,罩在二人头顶。玉白的面孔,在水光下流离无比。关幼萱伸手来握原霁的手,她又对那妇人垂眼:“对不起,我是原少青的夫人。你夫君的死,是我们不好。”
  妇人啜泣着,看他们这般,她蹲在地上更痛苦地哭起来。
  原霁和关幼萱立在民宅前,静静地听着那些斥责。
  —
  从这家民宅离去,二人换成了原霁撑伞。
  原霁手搂着她的肩,好不让她被雨淋到。
  少年自己的肩头却湿了大半,他目光平视前方:“你不该来。我被骂就行了,你被骂两句就掉眼泪,何必找这罪受。”
  关幼萱道:“我没有找罪受,我已经不掉眼泪了!我心中很敬佩你,你是大元帅的亲弟弟,又没有将军职务,你用一万人对三万人,打了胜仗……可你还一家家来送抚恤。
  “我远远听到了,我很心疼你。他们心疼自己的家人遇害,我也心疼我的夫君承受这般大的压力。可是你是打仗的那个人,你又必须承担这些。我想,这就是金姨说的,属于你的责任吧?”
  关幼萱婉婉地,手轻轻扯他的袖子。她仰望他的眼睛乌亮,唇角微微露笑:“但是,我至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啊……如果我陪你一起走这条路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点?这条路,会不会没有那般难走了呢?”
  原霁低头看着地上水洼。
  烟雨濛濛,她纯然美好,烟雨不如她美。
  二人对视,原霁说:“什么叫‘你至少现在还是我的妻子’?你一直会是我的妻子,认清自己的身份吧关幼萱。”
  关幼萱的一腔善心摇摇欲倒:……他可真会听重点啊。
 
  ☆、第 26 章
 
  雨水淋漓一宿。
  原霁夫妻拜访了一些家眷, 却还有更多没去看的。大雨淋漓,人面凄惶,如此氛围交织, 待回到府邸,夫妻二人都如落汤鸡一般狼狈。
  并没有太多旖.旎心情, 甚至原霁和关幼萱都没有怎么说话。关幼萱洗漱回来的时候,原霁已经睡在了床上, 气息绵长。
  关幼萱便小心绕过他, 重新缩回靠墙那一面的床榻里面睡。
  熄了灯火, 床帏放下,关幼萱没有原霁那么困。他见了一整日的人, 被打骂了一整日。关幼萱不过是在快结束时才去陪伴他而已。
  幽暗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屋顶, 又顺着屋檐蜿蜒向下,汇成小溪, 流入泥土中。寝舍帐内, 关幼萱脸颊轻轻地枕在自己手背上,眼睛看着沉睡中的原霁出神。
  她在想:值得么?
  他淋了一天的雨, 值得么?
  她嫁错了人,却还陪着他, 值得么?
  —
  半夜里,关幼萱睡着后又挤到原霁身边, 那一点女孩儿靠近的风吹草动, 让原霁迅速清醒。
  原霁像个火坑一样, 人在睡着后靠近更温暖的地方, 总是本能。她浅浅的呼吸拂在他脖颈, 柔软的长发散到他枕上肩头, 手也一直模糊地来抱他的手臂。
  这让原霁与她奋斗了半夜。
  又是和她抢被子又是推她的手,他最后忍不住想掐她脸将她喊醒时,却是看着她的粉颊秀目发起了呆。
  漏更声响一下,原霁回神,发现自己出神的时间太久了。
  羞怒之后,原霁用“太困了”的理由说服自己,逼迫自己用强大意志力抵抗她。少年最后陷入睡梦中前,脑中想着:等第二日,他一定要记得跟关幼萱提这个问题。
  但之后的半宿,小娘子香甜的气息萦绕着他,原霁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睡不好。他睡得深沉,还做了美梦——
  他终于当上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让他那个阿父跪在他阿母墓前道歉。
  他穿着绯红战袍,骑着高头大马,与赵江河、李泗等少年郎君一同纵马长歌。戈壁绿洲湖水前,一个穿着杏色襦群的三四岁小女童向他跑来……
  春水破冰,水光潋滟。女童手放在小嘴前,奶声奶气地闭眼大喊:“阿父,阿父你快回来!阿母让我找你呀……”
  原霁回头,望向清碧湖水旁的小女童。他忽然一个恍惚,心想:我哪儿来的女儿?
  这般一清醒,原霁从梦中跌出,醒了过来。
  —
  雨过天晴,床帏亦被日光染了一层稀薄的柔色。
  从美梦中醒来的原七郎平躺在床板上,听到现实中也传来和自己梦中的小女童声调极为相似、一味缠缠糯糯的女声。
  梦中是一个编纂出来的他的“女儿”。
  现实中则是他那个出身江南的妻子。
  清晨雨后,鸟鸣啾啾。原霁耳力非常人能比,他不光听到了关幼萱的声音,还听到了束翼与她对话的声音。
  原霁从床上翻身坐起,脸色很臭地下了床。
  天已大亮,关幼萱正蹲在他们寝舍外堂一张长案的窗前,和束翼一起扒拉开纱窗上的一道扎痕——
  关幼萱瞪眼:“你看,这里有个洞!我昨晚就觉得冷飕飕的,窗子都破了,结果所有人都不知道。”
  束翼凑过去看到那细长的一道痕,也是半天没想起来。
  原霁嗤之以鼻地端着一碗水慢悠悠走来,心想真娇气,外堂的一个洞,能把睡在里屋的你冻着。
  旁人都没有感觉到,就你感觉到了!
  原霁不悦地向关幼萱和束翼看去,他见到那两人头都快挨到一起了。他脸色更臭,正想咳嗽一声提醒这两人,但他眼尖,顺着关幼萱的比划,一下子看到了碧纱窗上那道划出的细长痕迹。
  原霁:“……”
  束翼还在迷茫摸后脑勺:“那我叫人把窗纱换一下吧。小夫人感觉这般灵敏啊……”
  关幼萱不好意思:“是我太娇气了。”
  束翼正要安慰她,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后扎来。他迷茫回头,立刻笑起来:“七郎醒了!啊,我想起这洞是怎么回事了……唔!”
  一道劲风从原霁屈起的指间弹出,正好封住束翼的口。束翼呜呜咽咽半天,关幼萱吃惊地问他哪里不舒服,但是束翼再也说不出答案来了——
  那个洞,是昨夜原霁用匕首扎出的。
  原霁的武功太好,匕首挥去的力道太快太狠。雁过无痕,仆从们竟一直没发现碧纱窗漏了光。
  关幼萱见束翼半天说不出话,束翼愤怒地瞪原霁,关幼萱便回头:“夫君,束翼哥怎么了?”
  原霁随口说:“他修闭口禅。”
  束翼:“……”
  关幼萱:“……”
  关幼萱目光轻轻眨一下,不再多说了。看束翼无法再说话,关幼萱只好遗憾地放人离开。关幼萱对束翼笑吟吟:“束翼哥,最开始我们说的话,你别忘了啊。”
  原霁盯着束翼:什么悄悄话,居然我不能知道?
  他们背着他勾三搭四!
  在原霁的压力下,束翼努力无视他,对关幼萱点头,再对小淑女奉送一计笑容。原霁目光阴测测地瞪来,束翼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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