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怕你饿着,也怕二哥真的那么坏,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包子给你吃。我还可以偷点儿别的给你!”
跪得笔挺的少年定定看着她,目中慢慢浮起了笑。他在凉州的一半时间,也许都在被二哥各种地罚,各种地揍。没有人想过他会不会饿会不会渴,因为恶劣环境会磨砺这头狼崽子,越是糟糕,越逼着小七郎反抗。
谁要是同情小七郎,都会被连带罚的。
原霁小声问她:“你怎么偷的?我们家不让人偷东西给我。”
关幼萱洋洋得意,对他眨眼睛:“靠嘴甜吧。”
原霁:“哼,我就知道!你以为嘴甜就无往而不利,谁都会喜欢你,被你骗到?”
关幼萱:“对呀。”
原霁:“……”
他咳嗽两声,摆出一副夫君的架势,打算好好教育一下关幼萱的观点错误。从来都是被教训的小七郎,难得有一次是他教训人,他不禁充满了兴奋。但是原霁才开口要说话,耳力出众的他,便听到了院落外走近的脚步声。
原霁一把将蹲在面前哄自己吃包子的关幼萱抱到了怀里。
关幼萱被他拉扯地一趔趄,跪坐在了她面前,红着腮被他整个拥入怀中。她的脸贴着他胸膛,听到他稳健好听的心跳声。她闻到他身上的青草一样的清冽的气息,他抱她抱得格外紧。
他就像是把娇小的她捂在自己心口一般,整个将她护住。
关幼萱咬唇:她不喜欢原霁亲她,可是她喜欢原霁抱她。他每次抱她,都充满了保护与维护。她虽然知道他不喜欢她,可他抱她的时候,她都会错误地觉得他珍爱她。
原霁在她耳边小声:“有人来了,把包子藏起来。”
关幼萱发呆中,原霁在她耳边说了两遍她才听到。
原霁低头奇怪看她,小女郎红着脸手忙脚乱:“哦哦哦。”
果然从院落门那边,走来了几个军人。他们是来向原二郎汇报军务,向这边看来,诧异地看到两个少年面对面跪在地上,原霁将关幼萱紧捂在怀里――原霁扬下巴,冲他们龇牙:“没见过别人夫妻恩爱?少见多怪!”
军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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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小声跟关幼萱说:“我不吃,也不喝水。你自己吃吧。你赶紧走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偷了吃的给我,你就完蛋了。”
关幼萱:“我不怕!”
原霁:“我怕!”
原霁脸一红,他扭捏地低着头,耐心地跟她说:“萱萱,我们家家法如军法,讲究令出必行,说一不二的,谁也不姑息。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你乖乖回屋去睡觉,我受完罚,就回去找你。”
关幼萱一听便难过了:“我不要。我陪着你。你们家法中,没有规定夫君受罚,妻子不能跟着吧?”
原霁一愣:“那倒也没有……”
关幼萱露出笑:“那我便在这里陪夫君。我要做贤惠的妻子。”
原霁不屑:“我又不需要贤惠的妻子。你,回去!”
关幼萱哼一声,不理会他。原霁见劝不动她,脸色便臭下去,不理她了。关幼萱却不怕他的冷脸,他不和她说话,她主动盯他:“你手里拿着的,就是原二哥让你抄的书么?你怎么不抄啊?”
关幼萱问:“是因为没有笔墨书案么?”
原霁反问她:“那你是觉得这样对我旁人都会夸你贤惠,才非要在这里陪我的么?”
关幼萱震惊:“……”
小狼崽,嘴巴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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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不吃,关幼萱只好自己慢腾腾地吃了包子。她跪得膝盖疼,便干脆靠着他,抱膝坐在旁边陪他。
二人各自别着劲,都坚持自己的做法,不理会对方。
只是关幼萱揉着自己膝盖,时不时羡慕地看一眼被她靠着的原霁:她只在这里坐一会儿,便不舒服,他却跪得那么直,姿态都不换一下。他明明身上全是伤,可他脸色红润,气息绵长,根本看不出来。
关幼萱掩口,打个喷嚏。
原霁俯眼来。
他目光与她抬起的眼珠对上。
原霁板着脸:“还不走?”
关幼萱摇头。
她坚持:“别人家夫妻,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
原霁:“我们可以‘大难临头各自飞’呀!我完全不介意呀!”
关幼萱惊呆了:“我介意!我、我才不会……阿嚏!”
原霁伸手便拂开她遮遮掩掩的手,手指搭在她腮畔上,抬起她的脸。关幼萱觉得丢脸万分,不想自己鼻水儿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力气那么大,她确实反抗不了……小女郎呜咽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脸埋入了他怀中。
原霁一怔。
紧接着,他感受到她在怀里的发抖。
原霁沉默片刻,咳嗽一声:“我们回房吧。”
关幼萱:“啊?”
原霁抬头望天:“我二哥说让我去书房抄书的,我只是之前觉得没必要……其实抄书就抄书吧,写几个字而已,没什么。”
关幼萱望他仰起的下巴片刻,轻轻地贴过去蹭一蹭:“夫君,你待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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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了书房,关幼萱殷勤地端来笔墨纸砚。她坐在原霁旁边,见他苦大仇深地盯着书,半天不肯动笔。
关幼萱善解人意,知道他与他父亲之间有矛盾,便乖巧道:“夫君,这书上好多字迹不清楚,我先帮你整理誊写一遍,你再抄好不好?”
原霁烦闷地抓了抓头发。
关幼萱一边抄书,一边偷看旁边转着狼毫玩的少年。关幼萱好奇:“夫君,你与公公到底什么矛盾呀?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他待你不好么?”
原霁沉静。
许久,原霁才答:“不,他待我挺好的。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如果不是我后来知道我母亲是被迫的,我一直会觉得我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虽然蒋墨才是他的长子,但是我小时候,他只跟我玩,去哪里都带着我……”
原霁迷惘:“萱萱,你说有人怎会坏的如此,像是精神错乱一般,前后行径如此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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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原霁和关幼萱被关在原家抄书时,千里之外的关外,蒋墨扮作漠狄人,非常娴熟地混在漠狄人的集市间。
他寻找着机会,跟人打听一种植物:“世上是否有一种植物,可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精神涣散,记忆混乱。要过很多年,记忆才会一点点恢复?”
他扮作的漠狄人,分外不好意思:“我也从未见过这种植物,只是我父亲过世,我母亲悲痛欲绝。为了让我母亲好受一些,我想帮我母亲织一段假的记忆……”
只是可惜,被蒋墨询问的漠狄人都摇头回答不知。
漠狄如今在忙着和凉州大战,漠狄王四处募兵,需求比往年多很多。漠狄人苦顿万分,人人想着战争,街市间讨论的也都是“凉州军会不会打赢我们”这样的问题,谁有空关心什么花花草草。
立在陌生的异族人间,蒋墨垂下眼皮,抚摸下巴:按照原淮野给他下的令,漠狄应该有这种花。但是漠狄人自己都不知道。
蒋墨蓦地回头,眺望向远方王庭:他已在关外找了这般久,都寻不到线索。而若此植物真的存在,如今剩下的唯一可能……是漠狄王庭。
他要如何才能混入漠狄王庭,近身漠狄王族?
☆、第 38 章
漠狄王庭, 木措一身破败地跪在老漠狄王前。
他身后,与他情形差不多、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伤口的漠狄儿郎们,一同跪着请罪。
老漠狄王坐在虎皮躺椅上, 手中抓着一把从中原买来的玛瑙珍珠。他粗粝的手指摩挲着这些珠光宝物, 听着木措语气沉痛地汇报――
“我等无能,误了父王给的机会。我们深入凉州,却未到武威郡, 便遇到了原七郎。我等小看了原七, 与原七一战, 兵马损失近半。为了不尽折在凉州,我只能带着勇士们逃回来。
“原七一路追踪。如果不是可丹部接应, 我等也许、也许……”
木措低下头, 悲愤万分:“是我轻敌,还为此暴露了可丹部。”
老漠狄王良久才喃喃:“可丹部……无妨。原二也许只会警告,不会出兵可丹部。他们大魏的粮草是有定数的,原二他不能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他得向朝廷请示……我们在朝廷有人, 可以放心。”
木措疑惑:“父王不是说原淮野也在朝中么?原淮野应该会帮着原家, 说服大魏出兵吧?”
老漠狄王冷笑:“他们大魏长安的水,混着呢。哪有那么容易……你起来吧。非只有你轻敌,我也轻敌了。我们谁都没料到原家七郎会是这样……胜负乃兵家常事,以后大家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虽然如此, 他们都知道漠狄这次在玉廷关下设下那么多兵,不过是为了给木措提供深入凉州的机会。如今计划败落,凉州会提高警惕, 何况漠狄今年生起的战事过多,就如原霁猜的那般, 春日战事多,今年接下来的战争,漠狄都要回避了。
漠狄王说:“接下来凉州兵会打回来,我们只能躲着了。”
木措打起精神:“幸好我们还有其他计划。”
漠狄王颔首。
木措想起原霁,心中仍忿忿。他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像父王当年对付原淮野那样,毁掉原七郎就好了。”
老漠狄王说:“此计非到万不得已,不得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如果我不是被逼得无路走,也不想那样……何况原七郎如今的表现,还不配我们将他看得过重。木措,现在更重要的是,我年纪大了,想将王位传给你……”
木措沉声道:“原七郎是我生平仅见劲敌,若不能杀了他,我不会当王。”
老漠狄王满意大笑:“好!这才是我漠狄勇士该有的气概!”
他寻思着:“也不能只有气概。我们要打败凉州,打败大魏,便要尝试学习他们的先进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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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来自大魏的学士,最近半年都在西域游学。西域小国不断派人请这位学士去王宫给各位大王公主们讲课。这位学士名噪一时,最近来到漠狄,漠狄王试探地派人去请。
漠狄王担心对方因为大魏和漠狄的敌对关系而拒绝讲学。
那位学士却不拘一格,同意了下来。不管身后人如何评价,既然身在西域,便应维持中立原则,互不得罪。
蒋墨打听到,这位学士是江南大儒关玉林的关门弟子,名为张望若。蒋墨恰好在出塞前,认识了关玉林――关玉林的唯一爱女关幼萱,嫁给了原家七郎。
冲着这层关系,蒋墨认为这位张望若,应该会帮自己进入王庭。只消对方进入漠狄王庭讲学时,自己扮作随从跟着他便是。而自己之后要做什么,是否会闹得漠狄王庭兵荒马乱,蒋墨怕对方不肯帮自己,便没打算实话实说。
蒋墨仍扮作漠狄人,被从闹市中七拐八拐领入一昏昏小帐。身后有原二派的人一路保护,蒋墨并不胆怯,撩袍入帐,便见一面容文秀的青年郎君一腿曲起踩在小几上,另一手握着扇柄抵着下巴。
这位垂头的青年以极为不羁的姿势闲坐毡榻,正靠着方案看一封信。室内布置典雅,器具古朴,总算让最近混在粗俗蛮人中的蒋墨,感受到了一些来自大魏的书香之气。
蒋墨拱手,换了大魏官话:“在下见过张兄。”
张望若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她瞥了一眼下方那个一身臃肿、满脸络腮胡的漠狄人扮相的男子,再品呷小师妹写给自己的信。隔着信纸,她都能想象到小师妹那一副天真烂漫又极为认真的样子――
“师姐,你如今还在西域么?五哥,就是我夫君的亲哥哥最近去了漠狄。你若是得空,不如帮一帮他?他似乎是有什么任务在身……既是拿着朝廷手令出塞办事,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蒋墨的相貌我大约不用多说。他若是与师姐有缘相遇,师姐但凡看他一眼,便会知他是谁。毕竟他是长安第一美人,名不虚传。最后,师姐,你何时回大魏?你已在外游学两年,阿父与我、师兄,都想念你。你若是回来大魏,必然从凉州过。我便可以见到师姐了!”
张望若莞尔。
她再端详来求助她的蒋墨。张望若盯他许久,却不能从他身形看出长安第一公子的风采。蒋墨站了半天,见这位名儒教出的学士静默不吭气。他忍不住抬目望去,对上对方兴致盎然的眼睛。
这位张望若看着二十出头,面容清隽,肤色微黑,身量偏瘦。张望若大摇大摆地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坐在漠狄人的地盘,因为老师名气大、自身学识好,竟不怕被漠狄人为难。只是张望若看人时的那种刺探般的眼神,让蒋墨不悦。
蒋墨道:“张兄应该看了我的信――你师妹嫁于我七弟,论理,我们也是亲家。”
张望若慢悠悠开口,声音带点儿低凉沙哑的笑意:“她嫁的人姓原,你姓的却是国姓。你们姓氏都不一样,谈何亲家?在下进漠狄王庭是为讲学,你却目的成疑,居心叵测。为了不自找麻烦,我应当拒绝你才是。”
张望若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墨。
蒋墨伪装下的真实面容,微微冷了一下。他却维持着求人的卑微状,低声下气:“这位师兄,当真如此不能通融么?我母亲是当朝长公主……”
张望若:“身在塞外,公主的身份不好用的。”
蒋墨:“你若是去长安……”
张望若慢悠悠:“我不去长安。”
蒋墨垂着的浓长眼睫,掩去他眼中阴鸷的冷色。他面上只不动声色,好似被那个人弄得无话可说。半晌,张望若下榻,向他走来。张望若手中冰凉的扇骨向上抵,挑高他的下巴。
张望若分明个子比蒋墨要低半个头,但此人摆出这副审度压人的架势,蒋墨心中嫌恶,只想着待事成后,必剁了此人的手。